《余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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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 第1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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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茫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过去,笑着从后面一把环住墨熄劲瘦的腰,蹭了蹭他宽阔的背脊:“想你啦,来看俏美人大战胖头虾。”
  墨熄更尴尬了,阳光透过枝丫拂落在他脸庞,他的耳缘泛着些柔软的薄红,强自镇定地解释道。
  “我今日闲来无事,正好瞧见渔夫挑着新鲜的鱼虾从府前路过,倒也不是有意去买的。”轻轻挣了一下,却发觉顾茫抱得很紧,于是侧着脸说道,“松手。”
  顾茫却不松手,反而逗他:“说起来我一直想跟你讲件事来着。”
  “……什么?”
  顾茫环抱着他的腰,仰头笑道:“你腿好长啊。”
  墨熄:“……”
  “腰还很瘦……肩背又宽。”顾茫感叹道,“像你这样的,在落梅别苑一定能当头牌。”
  墨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耳缘绯霞未消,但他又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应对才好,半天之后还是原封不动地重复了那两个字:“松手。”
  顾茫又环着他,缠着他闹了一会儿,最后把墨熄逼得要伸出沾满了木薯粉的手往他脸上抹了,他这才笑着跳开。
  他拖了一把椅子,反跨坐着,手肘搁在椅背上。
  院子里很恬静,木盖子焖煮的土豆饭飘着香味,散养着的芦花胖鸡在旁边的草丛里咕咕踱步,啄食着虫蚁。
  顾茫知道墨熄的心事很重,自互诉衷肠之后,墨熄眼睛里的忧思就一日甚过一日,担忧顾茫的记忆会很快消失,担忧顾茫的声名无法洗干净,担忧顾茫体内的黑魔邪气会越来越不受控制……
  那么多悬而未决的尖刀抵在他心里,墨熄并松快不起来。他才刚刚拥有他的爱人,可他们已然四面楚歌,如履薄冰。
  顾茫是即将要忘记的人,墨熄是永远都会记得的人。
  而从来记得要比遗忘苦太多。
  顾茫不知应当拿他的公主殿下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哄,他的小师弟才能不再为了他那么忧心忡忡,阴云不展。
  于是他只能尽力逗弄他。
  其实他顾茫也不是真的那么臭不要脸,那么会说蜜语甜言,他和墨熄一样都是一场初恋持续十四年,一样的青涩和没有经验。可只要墨熄开心一些,那些主动极了的话语顾茫觉得没什么道不出口的。
  一生就那么长,很多东西不说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公主,你真好看。”
  “……”
  “真的,以前我都不能好好夸你,其实我心里头一直就是这么觉得的。”
  “……”
  “我喜欢你。”
  “……”
  “看到你就很高兴。”
  “……”
  “抱着你也很高兴。”
  “……”
  “能睡你最高兴。”
  墨熄哐当放下调着面粉的碗,回头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地看着他:“你存心的?”
  顾茫笑着趴在椅背上,举起一只手:“我真心的。”
  墨熄不吭声了,他低头将手在池缸里浸洗干净,洗着洗着,忽然淡道:“过来。”
  “干什么?”
  “过来帮我把袖子卷一卷。”
  顾茫于是哦了声,从椅子上起身晃到墨熄身后,他把脑袋凑过去一看:“你这袖子不是好好的……唔!”
  忽然被整个往前拽去,墨熄知道他受了惊吓会叫出声,于是捂住了他的嘴。
  顾茫被他这样从后抱着,堵住了能出口的声音,靠在了炤台边上。墨熄自他身后环抱住他,宽阔结实的胸膛贴上了他的背脊。
  这时候正值夏日,墨熄穿的衣裳很单薄,独属于他的气息极具侵略性地抵过来,仿佛天罗地网地困囿住怀里的人。顾茫仿佛被他灼烫伤了一般,睁大了蓝眼睛,细微地发着抖,而当墨熄的手指抬起,沿着喉管慢慢下滑时,顾茫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有些发麻发僵了。
  墨熄的腿是真的很长,他站在顾茫身后,可以把他的师兄整个人裹进怀里。他的大手没有松开,就着这样挟持的姿势更紧密地拥裹住他。
  那种熟悉的热切与气息让顾茫瞬间就有些失却力道,他温热的呼吸拂在墨熄的掌心里。
  “感觉到了吗?”
  “……”
  墨熄俯身咬着他的耳垂,嗓音沉炙:“那就别来招我。”
  说着把顾茫放开了。
  顾茫捂着喉咙咳嗽连连,转头看墨熄,那闷骚的男人已经垂着长睫毛,继续去处理他的木薯粉和他的虾了。墨熄这人就是这样,很能忍,并且很分得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和顾茫纠缠的时候无疑是极度热情的,他热血难消的欲念也无疑是蠢蠢欲动的,但他知道顾茫的身体此时还并承受不住太多的刺激。
  他素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对事情的把控有他自己的度。只要他觉得这个度仍不够,或者这个度已经超了,那么任谁也诱不了他。
  哪怕顾茫也不行。
  顾茫没办法,只得又坐回他的椅子上,趴着看墨熄忙碌。他瞧着这个男人的背影,那颗曾以为历经苦楚再也不复纯粹的心,逐渐又生出了汩汩的甜水,从皲裂的胸腔里浮冒而出。
  他当然知道自己如今刚刚恢复,并不适合有那样太过激烈的缠绵,可他和墨熄想的是不一样的,比起自己的意识,顾茫其实并不那么爱惜自己的身体。
  反正已经是残破一具了,他只想趁着自己头脑还明朗,还能好好表达爱意的时候,把血肉骨头都为他的公主殿下献上。
  可奈何他的公主殿下不收呢。
  奈何他的公主殿下珍惜极了他这一具黑魔缭绕的残躯。墨熄的爱意是那么剑拔弩张那么浓,墨熄的隐忍是那么坚若磐石那么真,这让顾茫也情不自禁地开始生出些美好的幻想,好像他残破的躯壳仍是珍贵的,是有救的。
  他的爱人总有一天会带他泅渡上岸,他们终能别无所忧地厮守在一起,就像少年时曾期翼的那样。
  折腾了大半天,都已经下午了,墨熄才总算把饭做好。
  一碟酥炸虾姑,一尾糖醋鱼,自然还有他唯一擅长的荔枝果木脆皮鹅,还有一锅落汤青。顾茫趴在石桌前,看着墨师弟将这些菜肴端上来,饭是之前就焖在锅里的,木盖子一揭,米饭和土豆的清香飘满院子。
  “虾有点焦,糖醋鱼酸了些,脆皮鹅也没你做得好。”墨熄说着,舀了两碗汤端过来,青碧的嫩叶清清爽爽地漂浮在碗里,每碗都捞了三颗浑圆白嫩的鱼肉丸子,“你要是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去外面吃。”
  “别啊,我早就饿死了,现在你就算给我焦炭我都能面不改色地吃下去。”顾茫说着,举起竹箸夹了一颗鱼丸,一咬之下烫热鲜浓的汤汁在口中爆开来,整颗丸爽滑弹嫩,“唔,好吃!看不出来你还是挺厉害的嘛。”
  “……这是我去东市的张记鱼丸店买的。”
  “……哦。”
  “你从前最喜欢这家的鱼丸子……你或许是忘了。”
  顾茫心中暗自叫苦,哪怕他再是努力,他也仍然无法逆转他记忆在逐渐减弱散去的事实,但他平日里竭力避免让墨熄觉察到这些端倪,却没成想失算在了这小小一颗鱼丸上。
  马屁没有拍对,反而令墨熄心情更沉重了,顾茫连忙道:“没忘没忘,我是说这汤煮的好,你很厉害。”
  墨熄用瓷玉白勺舀着碗里平平无奇的清汤,没有说话。
  顾茫又接着尝了另外几道菜,不得不说,墨熄对庖厨之道确实没什么天赋,不过因为这个男人做的很仔细,所以也没有出什么大纰漏,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也都能入口。顾茫就夸他:“这个鱼虽然酸,但是下饭啊。”
  “这个虾虽然焦了点,但是脆啊。”
  “这只脆皮鹅烤的明明比我好吃嘛。”
  所谓美食或许分为两种,一种是确实好吃,无可挑剔,一种则是像此刻的顾茫一样,因为眼前人是心上人,所以即使心上人做的菜肴有这样那样的不好,他都可以找出这样那样的好来弥补。
  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句。
  ——
  “你做的什么都好,我都欢喜。”
  墨熄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侧过头,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你要是愿意,我天天给你做……总会越来越熟练的。”
  顾茫笑道:“下回我和你一起,我教你。你看我你看我,我脑门上写着两个字呢。”
  墨熄怔了一下:“什么?”
  顾茫虚点着自己光洁的额头,煞有介事道:“食。谱。”
  墨熄垂了睫毛笑了,揽过顾茫的后脑,在他额前亲吻了一下:“少了两个字。”
  这回轮到顾茫愣住了:“什么?”
  墨熄那双深黑的眸子缱绻地望着他,低声补道:“我的。”
  顾茫的心跳陡地快了起来,他盯着那双静水深流的眼眸,暗自嚷道哎啊为什么重华上上下下的姑娘们都会觉得他的公主殿下不解风情?他的墨师弟虽然很老实,但老实人认真说出的情话,何不比任何花团锦簇的巧语都更令人动心。
  吃过午饭后,两人在院子里一同收拾碗筷。
  墨熄没有允许任何一个仆役进来,这一方别院只有他和顾茫两个人,一株大树,几只家禽,布帛菽粟都很淳朴,一直以来他所求的也就是这样的日子而已。
  当最后一只碗盏洗净,顾茫伸了个懒腰。墨熄走过去,将他从背后环抱住。
  “接下来做什么?”顾茫仰起头,贴在他颈窝侧问道。
  墨熄想了想。
  他们以前也经常想接下来要做什么,比如接下来要拔营了,接下来要淬炼武器了,接下来要赶紧收拾东西以免让人看出他们的关系了。
  他们从来都过得很匆忙。
  但是今天,当顾茫习惯性地问了他这一句提问,墨熄想了一会儿,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此刻的宁静更珍贵。
  他低头亲了一下顾茫的头发,说道:“有的。你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
  “陪我晒会儿太阳。”


第137章 阳佳节
  日子过得很快; 转眼就快要到端午了。
  这段辰光里,饶是顾茫再为努力; 他的记忆仍是如指间沙一样流失了不少。有些事情他明明今日还记得很清楚,明日墨熄再提,却发现他已然没有什么印象了。这无疑令墨熄非常难受,每一次他看着顾茫坐在书房; 借着一豆青灯翻阅着那一摞厚厚的信纸; 他就会觉得很心疼。
  他虽然没有看过那些信纸,却知道那上面写着的都是顾茫不希望遗忘的事情; 每一天顾茫都会将它们从头到尾读上一遍——明明那么竭尽全力了,却仍然留不住两个人共同的过往。
  不过除此之外,其他状况都还算令人宽慰。顾茫的身体在逐步恢复康健,神识也还算清楚; 体内的黑魔气息也暂时没有任何压制不住的兆头。
  好歹还能安稳地过一阵日子。
  端午前夕,君上派人送来一份密函,密函送到的时候他们俩人正在院子里合酿一坛青梅酒。墨熄拆了书信; 扫了一眼。
  “……君上给你的。”
  顾茫红润的嘴唇间咬着一颗圆滚滚的青梅; 闻言怔了一下,反手指自己:“我?”
  “你自己看吧。”
  顾茫舌头一卷,将青梅含入柔软的口中,右侧腮帮鼓起一个小包; 瞧上去甚是可爱。他垂着睫毛仔细将书信看了一遍; 最后噙着梅子,含混地道出一个字:“……哦。”
  君上自那日和墨熄见面之后; 就又接连病了好些天。后来或许是病情实在太重,无力与外臣相见,又或许是君上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茫——该说什么呢?他将顾茫送上了黑魔试炼的刑台,顾茫却始终承守着他们之间的秘密。想也知道君上有多羞愧。
  湛蓝的眼睛抬起来,浸着一丝苦笑:“他请我端午去战魂山祭祀。”
  “我看到了。”墨熄顿了一下,“你去吗?”
  “不去。”
  “你不想见他?”
  “我想也知道他会跟我讲些什么,其实我们俩都是为了自己的目的在做这些事情,但他见了我,免不了要情深意切一番,我也得配合着流流眼泪。”
  说着又从旁边的竹篮子里挑了颗青梅塞到嘴里,咕哝道:“除了一通伤心,什么也改变不了。”
  墨熄没立刻说话,他知道顾茫心里的痛苦。
  顾茫其实很厌恶“叛徒”这个身份,从前神识俱失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就更是这样了。
  他想起就在不久前的一个晚上,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顾茫之前是睡在主寝房的,但那天夜里忽然就披着一件薄薄中衣,从雨幕里跑到旁边的厢间,钻到了他怀里。
  他当时睡得正熟,忽然一个湿漉漉的躯体打着颤缩到他的被子里,把他彻底惊醒。然后他就看到顾茫白着脸,一边发着抖,一边紧贴着他的胸膛。墨熄又惊又急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顾茫只是摇头,他冻得厉害,嘴唇青紫。他说我做梦了。有鬼在追着我。
  这一只孤狼紧紧贴着墨熄,缩在墨熄温热的怀里,他不住哽咽着说,他们都在追我……墨熄,他们要向我索命。
  平日里顾茫从来都是个鬼神不惧的模样,但那天晚上,在惊怒的雷霆和苍凉的大雨中,梦醒之间的他才显得那么真实而又脆弱。
  咬着梅子的顾茫被墨熄盯得难受,他侧过眸来:“你老这么看我干嘛。”
  墨熄沉默一会儿道:“对不起,还是没能还你一个清名。但如果你想去战魂山祭拜,我也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茫打断了。
  “我不去。”
  “……”
  “不管怎么说,那些人都是我杀的,那些城都是我打的。我手上有太多无辜之人的血,八年前我尚且清白的时候,已经和我的兄弟们道过别了,如今我不想再去那里。”
  墨熄倏地抬起头来,目光伤恸:“你是在保护他们的时候,被迫沾染的血。”
  “别人并不会这么想啊。谁杀人谁偿命,不然怎么办呢?很多人因为儿子死在我手里、丈夫死在我手里、父亲死在我手里,恨了我八年五年,日夜都想将我绳之以法血债血偿。然后忽然有一天,你们告诉他们,不是的,顾茫是被迫的,他不该是个囚犯而应该是个英雄——你觉得谁会信。”
  顾茫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像一盏温得恰到好处的薄酒:“墨熄,你有没有想过,你把他们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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