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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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污- 第1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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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墨熄喝了一口茶,小修盯着他那淡色削薄的嘴唇,脑儿里的泡又开几个:
  都说嘴唇薄的男人很薄情,曾以为羲和君是个例外,没想到也是一样的。唉,梦泽公主真是个可怜人儿,苦苦等候那么多年,居然说被抛弃就被抛弃了,好惨呐!!
  但是转念一想,这个“后娘”从见到他开始就没有说过话,他既不知道她的声音,也不知道她的样貌,而她穿着的衣袍又很宽松,身量也很难判断——没准她就是梦泽公主呢?公主想和羲和君一起同游,怕被闲人瞧见,戴个覆面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大抵是心中起伏太大,不自觉地便显露在了脸上。墨熄颇有些无言地看着他,将茶杯搁落:“你在想什么?”
  “不不不!我什么也没想!我是根没有想法的木头!”
  墨熄:“……”
  小修捂着脸,过了一会儿又从指头缝里往外望,闷声闷气地:“墨帅,您的这位……呃,友人……她喝些什么?”
  “他跟我喝一样的就好。我们也只是替清旭长老来给坊里送些端阳龙粽,不坐太久。你不用再忙了。”
  说着从乾坤囊里取出了一些在江夜雪宅院里包好的甜粽和咸粽。
  墨熄不知该留多少粽子,于是问道:“你家里一共几口人?”
  小修挠了挠头:“就我一个。”
  顾茫在旁边听了,不由地低低“嗯?”了一声。
  小修闻声倏地扭头,惊疑不定地看他。
  无怪小修惶然,他方才那一声虽然轻,但是很明显能听出嗓音低哑,并非女儿之身。
  顾茫不禁暗道不妙,正是尴尬时,忽听得墨熄淡淡道:“他昨夜染了风寒,嗓子有些哑,不太能说话……能劳烦你给他泡一壶热姜茶么?”
  “哦哦哦…原来是嗓子哑了啊…”小修咕哝着,吐了口气,“当然可以。”
  好不容易把这事儿揭过去了,两人喝了茶,给小修留了粽子,又稍微说了几句话而后就离开了他家。
  走在路上,墨熄问道:“你方才听他说话时,为何如此惊讶?”
  顾茫道:“唉,说来话长。那孩子啊,他原来是我手下的人。”
  “……我知道。”
  “你知道?当年我的三万残部后来都归入你的北境军了,我以为你分不清哪些是我原来的兄弟,哪些是你自己后来招募的。”
  墨熄道:“挺好认的。”
  “怎么认?”
  “你带的那些修士,他们都管我叫后爹。”
  “……”
  嵌着铁片的黑皮军靴在青砖小路上走着,发出脆硬的声响,墨熄淡淡地:“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清楚。方才那位也是,在巷子里一紧张开口就叫我后爹,一听就是你的人了。”
  顾茫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半天才憋出一句:“那群不像话的小兔崽子,怎么随便给你乱起绰号。”
  “也没什么,挺好的。”墨熄说,“比起我,你确实与他们更亲。你看过了那么多年,你还能记得一个小修的样子,我却对他们并不太有什么印象,我不擅长记这些。和士卒们也没有走得那么近。”
  顾茫笑道:“你的脑子都拿来记术法卷轴和边境奏报了,确实是记不住人的。”
  “……”
  再说下去恐怕就要说到当年北境军重组一事了。墨熄不打算继续进行这段话头——他不想让顾茫知道天劫之誓。
  其实他的治军之风就和他的人一样,硬邦邦,冷冰冰的,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不把士卒当一回事儿。他不太会用言辞鼓舞人心,不太会用柔情拉拢军士。
  所以他接手北境军那么久了,他的修士们仍是敬他,畏他,独不爱他。
  除了君上,显有人知道他曾消耗了十年阳寿为一支军队作保,北境军的士卒们也并不清楚他们嘴里的“后爹”到底都为他们做了些什么。
  尽管如今看来,那个天劫之誓并不重要,顾茫早已为他们做过了一次保,墨熄的誓言只不过是被君上利用了第二次罢了,哪怕他当时不发这个毒誓,君上也不会将这三万热血辜负掉。但那又怎样呢?
  身在局中时,谁都不知道真相如何。
  他们的“后爹”很闷,不爱说好话,人非神明,也看不到掩藏在表象之下的秘密是什么。他或许有这样那样的不够好,但他已经在用自己的性命尽力保护着那些他曾经以为即将受难的人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只收获了一声诚惶诚恐的“后爹。”
  一句“墨帅到底是贵族,是不会和我们一条心的。”
  谁说族群的歧视只是上对下的呢?一个贵族族群里涉入泥尘的统帅,其实也早已在无意间被他的士卒歧视到骨子里去。
  墨熄道:“说说那个小修吧,你为什么听到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那么惊讶?”
  “哦,是这样。”顾茫道,“你别看那孩子年岁小,他十六岁的时候就参军了,当时是我手下最年轻的一批后生。我那时候问他为什么要从戎,他跟我说,他有三个哥哥,每个都来了,他也闲不住,不想被丢在家里。”
  顾茫说到这里,眼神有些黯淡:“他那三个兄长都很出色,很也正派。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离开重华的那一年,他们三人应当都还活着。我没有想到……”
  墨熄沉默须臾,说道:“从来刀剑多无情,你也不要想太深。谁都不可能守得住每一个人,做好自己当做的,已足够问心无愧了。”
  顾茫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那家的大哥当年说过,只要有钱能置办个房子了,就想娶媳妇过安稳日子。”
  “……”
  沉默良久之后,顾茫叹了一声:“……要是仗能很快打完,那就好了。”
  仗是不可能很快打完的,反倒是熄战日很快结束了。
  端阳过了没多久,北境传来急报,说燎国背信弃义,打破了原本休战两年的议定,忽然闪电进攻重华边境处最薄弱的狮驼关,狮驼关告急。
  这一则消息传来时,君上的寒疾正笃,甚至不能下地走动,只得嘱托慕容梦泽代他主持大局。然而不解内情的文武百官们多对君上此举大为不满,一时间议论纷纷——
  “君上御体有何病恙?”
  “君上有异,应当由神农台三长老会诊,而后告知朝中重臣,怎么只丢一句话出来就闭关不朝了?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规矩!”
  墨熄其实能够很清晰地感知到朝中涌流的那种气氛:人们并不知道君上身患不治之症,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许多心思活络的人已经有了非常接近真相的猜测,只是他们如今还吃不准,不敢贸然相探罢了。另外还有一些并不聪慧的遗老,他们虽然没有觉察到君上的异样,但梦泽的代权无疑刺痛了他们的神经,他们暂时还不敢针对君上,针对梦泽却是绰绰有余的。
  梦泽的意思是希望拨重华的飞马营前去驰援,然后再从附近两个大关塞调用一部分驻军前去巩固狮驼关的险情。依墨熄看来,她的处理方式确实稳妥得当,可没成想却遭到了一大票人的否决——
  “飞马营是君上直属,怎能轻易调离王城?”
  “调遣兵力乃是大事,就算公主要调,也得先开了军政会再说。”
  这些还都算是讲道理的了,更有甚者,仗着自己是勋贵长辈,直接冲梦泽道:“慕容梦泽,你一介女流,凭什么左右军令?”
  “若是望舒君代权也就算了,你连个封衔都没有,同是王室宗亲,谁比谁地位低?我们遵从君上旨意,由着你主持朝会也就罢了,但总不能听由你一个女娃娃来调兵遣将吧?出了大事谁背负得起!”
  如此扯皮拖延,官权制衡,哪怕以墨熄为首的一些军机署重臣愿为梦泽作保,军令依然难以很快落下。于是,狮驼关最终失守,燎国黑魔之师一路挥旗南进,一举攻破枫城、大泽城、荻城三大边陲城郭,掳走了城中大量百姓,斩杀守军上万。
  等这则消息传来时,君上虽已恢复康健,能够上朝,但终究为时已晚。
  他坐在王座之上,面前摊着这二十余日来的边境奏报,脸色阴寒得可怕。
  “狮驼关告急前,曾急报求援过十四次,苦撑了七天,”君上把那一叠军报摔在了桌上,森然从裘衣白毛领子里抬起头来,目光冰冷,“孤当时已全权委以梦泽,你们是全体死了还是全体怀孕了需要安胎,为什么龟缩着不调兵?!”


第141章 魔兽
  面对君王的愤怒; 一众诺诺,没谁愿意去做这个出头鸟。
  “说啊。”君上道; “梦泽代朝的时候,你们一个个的不都挺能说的吗?现在这是怎么了?哑巴了?”
  一位年长的老贵族出列道:“君上,狮驼告急需要调兵遣将,然而此等大事必须经由君上亲自首肯; 如是梦泽公主代行君意; 则需要多方相议后方才能执行。否则一切章法都将乱套。”
  “章法?”君上眯起眼睛,神情已经极度危险; “真有意思,什么章法?”
  “重华国制,祖宗规矩——”
  君上蓦地打断了他,龇露着白森森的牙齿:“为了咱们的祖宗规矩; 赔上了边境三座大城!章你的头!!”
  那老贵族蓦地瑟缩一下,龟一般老脸瞬间瘪皱了。君上的震怒终再也按捺不住,在朝会上大发雷霆; 敲着桌案质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男的女的就那么重要?孤爱让谁代权就让谁代权!不然怎么样?让你们做主吗?那还不如给孤去后院里牵头猪来坐孤这个位置!”
  “大泽且不说; 当年燎师三十万大军想要占据枫城,却被我邦击退。荻城更是重华的原石重城,自古以来敌军进攻一次输一次——却在二十日内尽数沦陷。猪坐镇都不会允许这么荒唐的事情发生!”
  “……”
  “是谁驳回了梦泽的提议?不让她调兵狮驼的?是你吗?!”锋芒直指方才出头的那个老贵族。
  那老贵族忙道:“当、当然不是老臣!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是老臣一个人做主呢?是、是……”
  “是什么?!平日里伶牙俐齿; 一到问责问罪的时候就结巴了?说啊!还是你们想要孤让梦泽给孤一个个地都点出来啊?梦泽!”
  梦泽是破例入朝的女性; 她戴着金边五梁黑纱头冠,身着黑色凤鸟暗纹蟒袍; 那蟒袍虽是阔袖,但腰封处收得利落干脆,令她瞧上去增出几分与平素不同的挺拔俊俏来。
  此时她哥哥唤她,她长睫毛轻动,垂眸道:“王兄息怒。如今狮驼关已失守,三城已陷落,不知燎国接下来将有何异举。如今并不是追究问责的时候,还请王兄早作清点,于北境调将调兵,安排反击。”
  老贵族原本还担心梦泽这些日子受尽了排挤,定会趁此时机向她哥哥好好告上一状。但一听她这么说,顿时大松了口气,不由地在心中给梦泽暗自叫好——
  这姑娘,不趁火打劫,上道啊!
  赶忙说:“是啊是啊,君上,您看咱们当时也是忧心重华的国纪朝纲,心是好的,但结果许是不尽人意,您且息怒。”
  另有人出列道:“不错,君上,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臣等按国法办事,虽致三城一关失守,但至少纲纪未乱,也未尝不算一件好事。”
  君上一听这话,刚压下去的一口气瞬间就又上来了。
  岂知还有人补充道:“君上一连卧病二十余日,臣等的忧心也是不无道理。君上御体若有什么严重病症,按律应当早让长老会的知晓,这般藏着捻着,也容易让朝臣们平白生出忧虑。”
  君上登时怒火冲头,他喘了口气,恨得发红的眼眸倏然抬起,拍桌怒道:“你们可真能耐!嘴巴长在脸上不是用来出谋划策的,而是用来嚼舌的,是不是?!”
  众人默默。
  那谏言的朝臣自恃有开国先君留下的丹书铁券,根系在朝野又深,于是故作惊恐状:“君上莫要动气,保重御体康健要紧。”
  君上震怒之下怫然扭头,似乎是再也不想瞧见眼前的这些货色。他一言不发地盯着旁边的大殿梁柱缓了一会儿,可最终仍是无济于事,滔天的怒火从他心里泛滥,将他整个人淹没在无形的恼恨里。
  他闭了闭眼睛。
  忽然哗地一声甩袖将面前的案几整个掀翻,樱桃梨子什么的滚了一地,卷轴奏报更是散的不成样子。
  “滚!”
  “……”
  “滚滚滚!都给孤滚!”
  “……是!”
  君上喘着气,怒到通红的眼睛愤怒地盯着堂下,吐出几个字来:“等等。”
  众臣停步。
  君上:“羲和君,你给孤留下。”
  殿内很快就退的只剩下墨熄和君上两个人了,君上深深吐出一口气,疲惫至极地往后一靠,仰在龙椅上,双目空洞地盯着那雕龙绘凤的丹朱落金穹顶。
  “丹书铁券……丹书铁券!”君上念一句啐骂一声,“都是祖宗留下的好东西!仰仗着这些东西,一个个见缝插针地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你说孤养着他们做什么?孤还不如养一群整齐划一没有想法的竹武士!孤给那些没花花肠子的竹子人封官授命好了!省却那么多恶心事儿!”
  “……都到这地步了,君上就不要再说这些异想天开的事情了。”
  “有什么异想天开?”君上阴狠愤怒道,“有野心没脑袋的人,还不如没野心没脑袋的猪!”
  墨熄抿了一下薄唇,他们这位君上继位于重华变法的节骨眼上,遇到的阻力几乎可以说是空前的。明着暗着和君上唱反调的人一多,就致使君上一着急就总会冒出这种“养着满朝文武不如养着一堆听话的竹武士”之类的想法。
  墨熄暗叹了口气,也不想再与他就这个毫无意义的话茬再继续下去,而是问道:“君上接下来打算如何反击。”
  君上却道:“咱们恐怕不止得反击那么简单。”
  他说罢,以手加额,狠力揉了揉自己的眉骨:“羲和君,你知不知道孤为何一连二十余日不得出关?”
  “寒彻之症。”
  “那孤为何不像往常一样寻你来驱寒愈治?”
  “不清楚。”
  君上坐正了身子,整个人笼在金殿悬匾投落的阴影之下。他说:“羲和君替孤驱寒那么多年,就从来不好奇孤是如何罹患上这种疾病的么?”
  墨熄道:“你不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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