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不羁摸摸金大发的脑袋,然后把注意力放在了纪律那边。
纪律正站在打开的驾驶座门前,弯腰看着驾驶座上那具尸体。
从宋不羁的角度,他看不到死者的脸,也看不到死者身上的伤。但是他看到死者的左手,不知为什么,伸出一根食指,悬在腰腹间。
一个往前伸准备按下什么的姿势。
“死者左手搭在锁门键上,但车门并没有锁,估计死者按下锁门键之前就死了。”谢齐天把手中的单反翻到死者左手特写的那张照片,说道。
纪律点了下头:“刺伤,失血过多。”
话落,他又皱了皱眉,抬头扫了一圈现场,问:“法医呢?”
一个见习的小法医立即跑了上来,他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在这……”
纪律扫了他一眼,倒是没说别的,只让他先检查尸体。
小法医点了下头,忙凑过去研究尸体了。
纪律拿过谢齐天手中的单反后,一张一张把里面的照片翻了一遍,心里有了数。然后他和夏霁说了一声,便往宋不羁那走去。
宋不羁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走近,旁边金大发先是警惕性地低吼了一声,大概是觉得纪律没恶意,又上扬了尾巴,摇了摇。
纪律朝给宋不羁问话的小刑警摆摆手,小刑警十分有眼色地跑远了。
“宋不羁。”纪律缓缓开口道,“你报的案?”
纪律的声音不大,却顺着夜风一丝一缕地飘进耳内,好像就响在耳边。宋不羁耳朵痒了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接着仿佛是嗤笑,又仿佛是某种莫名的意味,纪律说:“这么巧?”
他们站的这个位置,说暗并不暗,毕竟头顶有明亮月光,旁边有大亮的手电筒光。但说亮也不亮,毕竟是晚上,而且离手电筒集中区有那么点距离。尤其纪律还挡在了他面前,挡住了大半的光亮。
宋不羁没拉着牵引绳的左手手指颤了颤,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纪律:“怎么发现尸体的?”
宋不羁懒洋洋道:“刚都跟那小警察说过了。”
纪律:“你再说一遍。”
宋不羁:“……”
纪律虽然没有离他很近,俩人之间至少隔了两步的距离,但宋不羁仍感受到了一股热气。
“这人怎能这么烫呢?”严肃的命案现场,宋不羁的思绪飘得有点远。
纪律皱眉:“宋不羁?”
宋不羁一个激灵,耳朵又痒了痒,他说:“说完我就可以走了吧?”
纪律:“你先说。”
“行吧。”宋不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说,“我在遛狗,遛到这条小巷子里,先是大发叫了起来,再是车内传来手机铃声,我好奇过去看了看,然后就发现有人死在里面了——纪队,说完了,可以让我回家了吧?”
纪律把他往后退的动作收入眼底,问:“大发?”
宋不羁低头看金大发:“大发,给纪队叫一个。”
金大发听话又聪明,立即响亮地“汪”了一声。
纪律对上金大发黑暗中仍炯炯有神的眼,十分镇定地“嗯”了一声。
警察们继续在现场勘查,宋不羁带着金大发回到了家。
“真是流年不利。”宋不羁冲了个冷水澡,把从纪律身上沾染上的热气冲走后,在床与冰箱之间犹豫了下。
半晌后,他想,算了算了,睡床,警察指不定明天又要来呢。
果不其然,第二天,宋不羁便接到了市局的电话。
此时是上午九点,本是宋不羁正常睡觉的时间。然而等下刑警要再次来问话,宋不羁不得不拖着困倦的身体起床。
——但是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纪律和夏霁。
宋不羁晃了晃脑袋,把两位刑警请进了屋,随手一指客厅里的沙发,说:“随便坐。”
沙发上放着几个袋子,还有一些乱糟糟的衣服。纪律蹙了蹙眉,似有些嫌弃。
夏霁把几个袋子拎到一边,腾出两个位置,率先坐下,笑着打趣:“好久没整理了吧?”
宋不羁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用一次性茶杯随手从饮水机上接了两杯水,放到沙发前的茶几上,随口接道:“两个单身狗嘛,都忙。”
不知哪个词戳到了纪律,他勉强坐了下去后,听到这话,又嗤笑了一声。
夏霁笑着摇摇头:“宋先生你这可说得不太对。咱纪队也是单身,但他的家里啊,你想象不到的整齐。”
宋不羁看着纪律一丝不苟的衬衫领子,心说:“看出来了,整齐。”
“我昨晚都说了吧?”宋不羁笑笑,“两位警官还有什么要问的?”
“几个细节跟宋先生确认一下。”夏霁公事公办地说,“宋先生遛狗遛到这条小巷时,小巷里并没有别人对吧?”
宋不羁:“有啊,这不车里还有个死人吗?”
纪律皱了皱眉,严肃道:“认真点。”
“是是是。”宋不羁边说边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状似回忆了一番,说,“只有我一个活人。”
话落,纪律指了指从他们一进门就乖巧在一边玩自己玩具的金大发,问:“它呢?”
大发?
宋不羁惊奇地看了眼纪律,顺手撸了把狗头,说:“纪队,大发不会说话。”
夏霁笑了笑,说:“狗的耳鼻比人类灵敏,你可能看不到暗中有没有人,但狗不一定了——这狗叫大发?它当时有没有叫起来?那种发现陌生人的叫声?”
叫声……
宋不羁偏头看了眼玩得正起劲的金大发,迟疑道:“昨晚我们还没靠近那车时,大发是叫了,不过我以为……”
他想起金大发刚来那天对着冰箱狂叫的样子,以为大发是闻到了即使被清洗后仍可能存在的血味,所以昨晚他也以为大发是闻到了车里飘出的血味才叫起来。
原来可能不是吗?
纪律沉声问:“你以为什么?”
宋不羁犹豫了一下,便把大发对着冰箱叫的事说了。
夏霁点点头:“也有可能,不过也可能是感觉到了附近的陌生人。”
宋不羁问:“当时周围真有别人?”
夏霁拿出手机,朝他放了一个视频。
“这是昨晚上那条小巷上唯一一个能用的摄像头,你看这儿,有个黑影。”夏霁暂停了视频,伸手指了指屏幕右上角。
这个摄像头清晰度很低,又是黑灯瞎火的,视频中黑漆漆一片。如果不是夏霁指给他看,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没看出来这有个人。
这人应该是站在某家店的后门,门开着,挡住了他大半个身体,只能从侧面的轮廓隐隐看出他是个男人。
“这是……”宋不羁想了想,问,“我遛狗遛到这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这吗?”
纪律:“如果你告诉我们的时间没错的话。”
宋不羁昨晚告诉他们他走到这条小巷的时间大约在凌晨3点15分左右。而这监控拍下的人影,是3点16分28秒。
宋不羁:“我报警的时候看了下手机,3点17分。从我到达这条小巷,再走到车边,两分钟足够了。”
夏霁点了下头:“那错不了——你再看,等到3点18分,你报完警,摄像头已经拍不到那人了,门也被关上了。”
宋不羁问:“这是哪家店的后门?”
夏霁:“嗨秀ktv。”
“所以这人昨晚就在嗨秀,”宋不羁说,“而且可能是嗨秀的员工吧?”
如果是客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走到后门来吧。
宋不羁想了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番那条小巷两边都有哪些商家,问:“摄像头是嗨秀斜对面那家炙味烤肉的吧?”
“不错。”夏霁收了手机,又说,“还有第二个问题——宋先生真不认识死者?”
两张照片被放到了茶几上,宋不羁定睛看去——
一张照片显然是刚拍的。他脸色惨白,双眼一动不动地闭着,脸上仍旧是某种痛苦的扭曲。从照片中,宋不羁这才看到,原来这死者的右脸上,还有一道从颧骨到右前额的疤痕。那疤痕看上去是条旧疤,颜色不深,只是蜿蜒扭曲得可怕。
宋不羁心里咯噔了一下。
接着他看向另一张照片。
另一张是个证件照。这张证件照上是个清秀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裂开嘴露出小虎牙笑得开心。少年的右脸上没有伤疤,一双眼看着明亮又闪耀,好像有光。
宋不羁的心越来越沉,好像沉到了黑漆漆的海底。
第32章
十八岁那年,宋不羁过完生日后,刚好是清明假期,便和一个朋友一起去了海边。
那个朋友也是在北山福利院长大的,比宋不羁小八岁。也是很奇怪,福利院那么多人中,宋不羁当时偏偏和这个比他小那么多的人最要好。
他叫欧杰。
去海边的时候欧杰才十岁,正是爱玩的时候。小孩子第一次见到海,很兴奋,游泳、玩沙、捡贝壳……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欧杰一口一个“不羁哥哥”的画面还停留在眼前,宋不羁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我认识他。”
夏霁看向纪律——宋先生不太对劲啊。
然而纪律却没有默契地看夏霁,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宋不羁身上,自然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从看清这两张照片起,宋不羁就不对劲了。
“宋不羁。”
纪律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却像一束利箭,笔直地射入宋不羁的脑海。
宋不羁一个激灵,脑袋一阵疼,然后情不自禁地抬手摸上了脑袋。
疼,很疼。
男孩的幻影消失,纪律棱角分明的脸庞在眼中渐渐清晰。
“纪队。”宋不羁握了握本来放松放在沙发上的手,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了些,他说,“我认识他。”
“不过既然你们都带来了这张证件照,证明你们也知道他是谁了吧?”宋不羁笑了笑,笑容极淡。
纪律缓缓说道:“欧杰,男,十九岁,初中毕业,小混混,半个月前刚当上了包工头王贵富的保镖。十一岁之前生活在北山福利院,之后被亲生父亲找上门,带走了。”
纪律一段话说得平铺直叙,宋不羁心里却起了波澜。
欧杰他怎么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不羁哥哥,我以后要造一艘大船!厉害的大船!”十岁欧杰的豪言壮语还响在耳边,宋不羁记得自己当时还鼓励他那要好好读书,等他梦想成真的时候再请他乘坐他的船。
欧杰刚离开福利院那年他们还会联系,只是后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呢,他们就断了联系。
“对,”不等纪律问,宋不羁就承认了,“我也来自北山福利院——那么纪队,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纪律却说:“没有了,你继续睡吧。”
宋不羁:“……”
啥玩意儿?发生了命案警察却没什么问题问他这个报案人?他还认识死者啊!
………
回市局路上,夏霁看向开车的纪律,玩味地摸了摸下巴,说:“老纪,这不是你的性子啊。”
明明有问题要问,却偏偏说没有问题,还示意他也别问。
这若没有什么目的,他夏霁这几年的刑警也白当了。
纪律言简意赅地解释:“宋不羁想知道欧杰的案件情况,他会来找我。”
夏霁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般,上下惊奇地扫了他好几眼,说:“所以你这是设了个套等他主动?看不出啊老纪,追人这么有一套。”
纪律皱眉:“追人?”
夏霁:“你对这个宋不羁可不一般吧?204冰箱碎尸案都过去一个多月了,你和他竟然还有联系。”纪律眉头皱得更深:“什么联系?”
夏霁“啧啧”几声:“别不承认啊,我可看到你堂妹的朋友圈了,春节一起去了普陀啊,这么有兴致……”
纪律打断他:“不是一起去,是碰上。”
“是是是。”夏霁敷衍似的摆摆手,“那后来你们不都睡一起了嘛……”
纪律:“是两张床——纪婧都跟你瞎说什么?”
夏霁揶揄:“行行行,我看你什么时候承认——那等宋先生主动来找你,你准备告诉他案情?”
纪律没立即回答。
“我打算请宋不羁做咱们刑侦大队的特别顾问。”
………
市局,审讯室内。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一个脑袋上光溜溜只有两边有着稀疏头发的中年大汉委屈地控诉,“我昨晚上就是去嗨秀k歌,怎么成嫌犯了啊我?”
“我还想控告那小子呢!不是我的保镖吗?不好好跟在我身边,瞎几把乱跑什么?!这还有没有保镖的素质了?!”
负责给王富贵审讯的是谢齐天和金子龙。
金子龙年纪轻,正是怀着一腔热血抓尽世上所有坏蛋的时候,闻言就竖起了眉头,双手重重往桌上一拍,冷眼瞪他。
桌子被拍得抖了一抖,抖得原本放在桌上的王富贵的手臂也抖了抖。
王富贵条件反射地往后一缩,继而又更凶狠地吼道:“凶什么凶?老子是嫌犯又不是凶手!老子说了老子一整晚都在包厢内!后来喝多了就睡了!根本不知道那混小子去哪了!”
谢齐天脸上表情丝毫未变,他跟在纪律身边久了,沾染上了他的一些镇静与面无表情。
“王富贵,你嘴里的混小子,是你雇来的保镖。”谢齐天冷静地说,“你现在承认你是嫌疑犯了?”
“呸!老子几时承认了?!”王富贵口水四溅,说得飞快,“老子是守法公民,做的合法买卖!你们再不放老子出去老子告你们违法拘留刑讯逼供!”
隔壁监控室内,纪律冷笑一声:“刑讯逼供都知道,知识面很广啊。”
夏霁站在他旁边,说:“王富贵,包头工,因近两年政府大力整治城市,统一给马路边的店铺外墙重新粉刷,统一牌匾,赚了不少钱。”
纪律:“一个包工头,请保镖,什么原因?”
审讯室内,谢齐天也在问:“为什么请保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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