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胖子凑到婓鹤身边小声说:“他来了他来了!他被新乐牵着走来了!我们一定要保持冷静、随机应变; 揭穿他的真面目,让他无法继续蛊惑新乐!”
婓鹤抽了抽嘴角,同样小声地说:“还真面目呢?不至于的。”
“至于!”
蒋陞忍不住朝他们看过来。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吗?他们是不是忘记我就站在旁边了?
曹胖子和婓小鸟嘀咕完了; 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沈昱面前,故作大方地把手中装了桃块的碗塞到沈昱手里:“尝尝这个; 今年新下的桃子,味儿不错。”
便宜你了; 这碗里还有大半; 用签子挑着吃; 干干净净!要不是为了假装友好……趁着沈昱愣神的功夫,曹胖子挤开颜楚音; 把他往婓鹤的方向推去。
如此一来; 婓鹤拉着颜楚音还有蒋陞便走在了前头。而曹录、沈昱及冯顺平直接落在了后面。曹胖子还想虚伪地说几句; 你也是来这里吃饭的吧; 那不打扰了之类的。没等他开口; 颜楚音说:“大家都认识了啊; 这沈昱; 还有沈昱的朋友; 正好碰上了,一起吃!”曹胖子心里大恨; 我这嘴啊,真是慢了!
进了雅间; 曹胖子冲着婓鹤使劲眨眼睛。
婓鹤很愿意在小事上纵容曹录,直接拉着颜楚音坐下; 他和蒋陞一左一右地靠着颜楚音。曹胖子紧跟着坐过去。沈昱落座时; 只能坐在颜楚音对面了。
冯顺平没敢坐。一屋子的侯爷公子; 他惶恐啊!
却不想; 在场真没谁看不起他的。知道冯顺平的身份后,蒋陞冲着他点点头:“冯家酒楼的酒不错。”作为一个拿酒当水喝的人,他这个评价相当高了。
曹录忙说:“你家的大肘子也很绝!一样是烤过的,我家的厨子就是做不出那个味……上回好不容易排队买到一份,被我爹抢走了大半,气死我了!”
虽说在某些权贵眼中,靠着租典园子过日子的定国公府已然是个笑话。但在冯顺平眼中,那依然是高不可攀的国公府!曹录的爹不就是定国公吗?他忙说愿意把大肘子的菜谱献上,这话才开了个头,就被曹录打断了。曹世子开玩笑道:“倒也不用,我娘不许我爹胡吃海塞的。真得了菜谱,我娘就该急了。”
曹录一拒绝,冯顺平便又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曹录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既然认识了冯记的少东家,合该我与大肘子有缘,以后肯定不少我大肘子吃了。”菜谱不需要,限量供应可以放宽一下嘛!
冯顺平心下一松,忙说以后只要世子开口,一定都给世子备着。
曹录哈哈笑了起来。
其实,就算没有这次见面,曹录真想吃大肘子,直接在酒楼亮明身遖峯份,难道酒楼敢拒绝吗?但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做过。今日见到冯顺平,才起了这样的话头,反而显得亲近。冯顺平心道,都说流言不可信,今日总算是知道了。
因为姑姑进了汤府做妾,汤家的那些个主子少爷常来冯记酒楼吃饭(他们来冯记吃饭都是不给钱的,哪怕是宴请客人,一桌席面好几十两银子,一摆就摆好多桌,账面也是直接勾掉的),冯顺平都亲自招待过。就说那位汤家的嫡少爷汤子荣吧,倒也不曾打骂过冯家人,但是眼神中的蔑视叫人看得真真的。
原本冯顺平没觉得怎么样。冯家心态很好。他们冯家是商户,确实仰仗了汤家,被人看不起都是正常的。可今天在座的这些人,哪一位的身份不比汤子荣高呢?拿身份最高的新乐侯来说,虽说对他不算热切,但真没有瞧不起他。
冯顺平心里正想着新乐侯,新乐侯的视线就飘过来了。
颜楚音对美食没什么偏好,倒是记得自己亲爹爱大口吃肉,听曹胖子说那大肘子有多么多么好,便想着要预定一份,叫人送到平国公府去好孝敬亲爹。
冯顺平自然无有不应的。
颜楚音看向沈昱问:“你刚都看见了吧?那是你们家远房亲戚?”
公子哥们一开聊,冯顺平就不说话了,低着头,装作认真地欣赏自己跟前的一道冷盘,心里却道,先前见新乐侯那么干脆利落地把人抓了起来,还当新乐侯真把那人当作了骗子,万万没有想到,新乐侯竟然知道那是沈家的远亲。
沈昱无奈点头:“被你猜到了?”
“这有什么难的?他又不是真的失心疯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是沈丞相的孙子,那他肯定是有点倚仗的。”颜楚音摇摇头,“不过,就算是你家亲戚,该抓的也得抓。就他那样……不吃点苦头,以后定会惹出更大的祸事。”
他皇舅舅那么倚重丞相,可不能叫一些小人坏了丞相的名声!
冯顺平恍然大悟,原来新乐侯是故意要抓沈日耀的啊!那给他扣上了失心疯的名头,也是故意的了?乖乖,这些公子哥果然一个比一个有心眼,厉害!
沈昱对颜楚音的行为表示理解,抓了就对了!而曹录一心想拆沈昱的台,装作好奇的样子:“这人到底是谁啊?”快展开说一说,让本世子好生乐一乐。
沈昱一时间有些沉默。
他记事早,大伯那一家的丑恶嘴脸和他遭受过的苦难,始终不曾忘记过。但他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一是觉得没有必要,以前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改变不了的,说出来又能如何呢;二是不想说,他不擅长对着别人剖白自己的内心。
沈昱沉默的时间有些长。
颜楚音用公筷往曹录碗里夹了根春卷,堵了曹录的嘴,对着沈昱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那样的蠢货,提起他都脏了我的嘴。”
感谢曹录安排的座位(不是),隔着桌子,沈昱直接对上颜楚音的视线。
小侯爷眼中似乎藏着一点点关心。
沈昱心下一松。其实过去的事早已经伤害不到他了。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慢慢组织言语:“从血缘关系上来说,那是我堂兄。他父亲是我大伯。”
“堂兄?”颜楚音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筷子。
“但是我五岁那年被过继了,从礼法上来说,确实是远房亲戚。”
沈昱慢慢说起了往事。
沈家庄是一个以沈姓人为主的村子。沈昱的爷爷有些能为,攒下了一些家业,家里的田地比村里其他人稍微多一点,于是他们家显得稍微富裕一些。爷爷奶奶临死前分好了家,所有家产沈昱的大伯占七成,沈昱家占三成。当沈昱这一房只剩下沈昱后,这三成就全归沈昱所有了。而这显然会让很多人眼红。
大伯一家好几个儿子,他们最宝贝的沈日耀是小儿子。若是以后他们这一房分家,沈日耀能得的财产比沈昱还少!一想到这个,大伯和大伯娘就觉得愤愤不平。凭什么呢?一个克亲的小贱种,分到的田地竟然比他们的儿子还多?
因为沈昱年纪小,属于他的田地暂时被大伯一家种着。论理论情,他们应该给沈昱一点粮食。而沈昱年纪小,不会开伙。大伯一家就该带着沈昱吃饭。
却不想,大伯一家嫌弃他克亲。
是真嫌弃。
他们能因为一个乞丐的话病态地重视沈日耀,就知道他们有多迷信了。所以他们不愿意和沈昱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甚至不许沈昱去他们家。沈昱单独住着,他们会给沈昱送一点剩饭过来。那饭瞧着和泔水似的,还有一顿没一顿。
他们心里巴不得沈昱饿死!
沈昱饥一顿饱一顿,饿得实在没办法了,跑去大伯家要过吃的,被大伯倒抓住一只脚提起来,狠狠揍了一顿。族里有人看沈昱可怜,给了他半块馒头,被大伯一家知道后,大伯母直接找过去:“你们不嫌晦气吗,回头克死你们!”
这话说得多了,别人心里也有忌讳。
再说,村里人大都不富裕。
渐渐的,愿意给沈昱一口吃的人就少了。四五岁的孩子也不好单独上山。因为这年头的山上是真有野兽啊!沈昱的娘本是流民,所以他也没有外家……
听到这里,小侯爷的眼睛都气红了。
曹胖子更是气得拍了桌子:“别说了!”
呜呜,你小时候怎么会这么苦啊!呜呜呜!
沈昱:“……”
我还没有说到关键之处啊!
有些人的心眼可能是天生的。
沈昱才那么一点点大,就知道要如何为自己谋划了。
有一次他实在饿得不行了,跑去敲开了一家和沈大伯不对付的人的门。那人不想理会他,但他说:“如果我饿死了,我名下的田地全部归我大伯所有,他们会越来越富。但如果你给我口吃的,吃了多少都记下来,我可以给你按指印,等我成年,可以去衙门里办契书了,我吃了多少,就转多少田地给你。”
那家人自然是应了。
虽然他们舍不得给沈昱吃什么好的,明明是一把不值钱的豆子,竟然按照谷粮的价格给他记下来。但沈昱好歹是有吃的了。他也不敢吃得太多,唯恐自己吃胖了,大伯一家知道他有了稳定的食物来源,到时候想出其他法子害他。
等沈丞相去族里过继,他见到的就是一个瘦弱的,看着好像快要饿死,但其实真的不至于饿死的孩子。这个聪明的孩子孤注一掷地抓住了沈丞相的手。
“其实也没有那么惨,我……”沈昱说。
曹录把桌子拍得邦邦响:“别说了!你大伯那家人实在可恶,应该把他们抓起来,送到边疆去做苦役!沈昱你以后就是我曹胖子的兄弟,我罩你!这京城里,哪里有好吃的,都瞒不过我的鼻子。你以前亏着了,以后我带你吃!”
“额,谢谢?”
“谢啥!都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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婓鹤冷静地想,果不其然,现在只有我是冷静的了。
第四十三章
随着话题的渐渐深入; 冯顺平知道有些是不该自己听的——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他不想知道公子哥们都是怎么算计人的——很有眼力劲地起身告辞了。
侍卫们都在外面守着。婓鹤打量着屋子里的五个人。
问,在五个人中; 谁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答案一是沈昱。因为颜楚音、曹录和婓鹤都是国子监的“名流”,如今再添一个蒋陞; 四个人共同组成了京城中的吃喝玩乐纨绔团。沈昱自然格格不入。
答案二是蒋陞。因为颜楚音、曹录和婓鹤都以假身份成功加入香莲社,而沈昱恰好是香莲社的精神领袖(本人并不这么认为)。蒋陞就显得格格不入。
“答案三; 是我。”婓鹤在心里说。听了沈昱的童年经历后; 颜楚音和曹录都气得不行; 更别说蒋陞了。蒋公子现在肯定特别想去给沈大伯一家套麻袋!
只有婓鹤还是冷静的。
冷静的婓鹤冷静地劝说大家:“不是我们说发配边疆,某些人就能被发配边疆的。还有; 别想着要去给他们套麻袋。咱们前脚在酒楼大厅和那谁发生了冲突; 后脚他爹娘被人套麻袋了。你们是嫌弃咱们现在的名声太好听了吗?”
“那你说怎么办吧!”曹录道。他用公筷夹起一块糖醋小排放进沈昱碗里。
沈昱:“???”
虽然……但是世子您这也太自来熟了吧!
婓鹤看向沈昱问:“你这一家远房亲戚; 他们跑来京城做什么?”
虽说科举舞弊是一件要命的事; 但更要命的事情都已经发生过了——和颜楚音互换身体; 在皇宫中几日游——谁知道他们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互换呢; 有些事瞒着无用; 倒不如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好叫颜楚音心里可以有个准备。
沈昱便说:“也是巧了,沈日耀一家进京时; 搭的是冯家的船。”他也没有直接说科场舞弊,只冯顺平是如何对他说的; 他现在就原模原样地告诉大家。
曹录夹起一片糯米藕放在沈昱碗里:“尝尝,不算很地道; 但也还适口。”
沈昱谢过曹录; 又说:“今年秋天有乡试; 按说沈日耀作为秀才此时应该待在老家备考; 他之所以跑来京城,十有八/九是觉得乡试没把握,想从我祖父那里借到一些助力。”此时的科举制度规定考生要返回原籍参加考试,沈日耀的籍贯在汾城下面的一个县里,就该在汾城参试。这个时候真不该往京城跑。
这里说句题外话,原本沈昱也该回汾城参加考试,但沈丞相在京城当官已经超过四十年,皇上体恤臣下,像沈丞相这种情况,他的后代是可以在京城参加科考的。所以沈昱之前考县试、府试和院试时,都没有回原籍。反正京城这边的竞争比汾城那边大,他在京城参试,不会有人眼红。(如果他祖籍江南,就很有可能会被人说三道四,毕竟江南那边文风兴盛,科考竞争是最大的。)
颜楚音小心翼翼地问:“你的意思是……沈日耀科考时作弊了?”
曹录正打算夹鱼肚子上的肉,闻言筷子一抖,鱼肉没夹起来。
沈昱没有正面回答:“以防万一,需要派人去汾城那边查一查。”
颜楚音却露出了一个轻蔑的表情:“就沈日耀那样的,不是我瞧不起他。他那脑子能在科考中作弊成功?我怎么这么不敢信呢?”本朝皇帝对科考一事看得很重。查到一个作弊的,不仅考生全家倒大霉,就连负责该考场的官员,从上到下所有人都要倒霉。在这样的情况下,官员们对科考过程看得非常严。
沈昱道:“如果他仗着我祖父的名头……”
“你是关心则乱了。”颜楚音忍不住笑了起来,“如果是你,确实能仗着你祖父的名头在外面为非作歹,就像我能仗着我皇舅舅的名头在京中横着走。但你什么时候见过德妃她侄子在我面前嚣张的?”假设德妃的侄子特别不讲究,敢在外面说“我姑父是皇上”这种话,又有几个实权官员会因此卖他们一个面子?
官员们心里都有一杆秤!谁是真有背景,谁是虚张声势,他们一清二楚。
沈丞相原本都不姓沈。
沈日耀能借着沈丞相的名头骗得底下的官员帮他作弊?不可能的!
他就算真心想要作弊,最多就是考试前抱着中奖的心态买几份所谓的“真题”,但这种真题肯定都是假的;再要么是打小抄,但打了小抄肯定会被搜出来。买通官员之类的,没有沈丞相的亲笔信,沈日耀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婓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