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平日里的行事,于是就直率地轻判他,因为厌恶那个人平日里的作为,就直率地重判他,至律法于何地?”
蒋陞说:“这答卷中的观点,我只赞成一半。可赏可不赏时,确实当赏;可罚可不罚时,却不能完全免除刑罚,无论如何都该立足律法,好叫人心里有所敬畏。人有私心,律法虽不完善,但律法至少在一定程度上确保了公允。”
蒋陞干脆给大家说起了太/祖时期的一个旧案。
就说一女子在家中遭遇歹人,歹人试图侵犯她,她大声呼救,家中仆人迅速赶来制服了歹人并要将他送官,结果歹人嘴巴不干不净,试图败坏女子的名声,从而拿捏着女子,让她不敢把此事闹大。女子一气之下用剪子捅死歹人。
按照当时的律法来判,歹人已经被仆人制服,失去了反抗能力,女子执意捅死他,女子该判死罪。但当时审理此案的官员认为,世人对女子多苛责,女子没了名声几乎就是死路一条,歹人的嘴又没有被堵上,那张嘴不是很会反抗吗?怎么就没有反抗能力了?女子杀人是险境下的被逼无奈,最后判她无罪。
蒋陞说:“此案中,如果审案官员直接判女子无罪,定会有人不服。但他的判决是基于律法出发的,认为歹人并没有失去反抗能力,一切就合理了。”
“这个案子判得好!判得太好了!”颜楚音忍不住鼓掌。
大家谈论得非常热烈。而这种讨论其实已经涉及了国家制度层面,关于法治的宽容与界线。沈昱没说是谁的对的、谁是错的,因为对错已经不重要了。
比起对错,更重要的是思考问题的方法和深度。
……
一场酣畅淋漓的讨论结束后,曹录这种学渣中的学渣都觉得意犹未尽。沈昱用心帮大家做了总结,把这次讨论中涉及到的典故和律法乃至圣人之言全部抄录下来,课后作业就是把这份抄录大声读上三遍,要做到真正的胸中有数。
曹录眼巴巴地看着沈昱:“明天还来这里吗?还是这个时间点吗?”
婓鹤说:“酒楼到底不便,我家在这附近有个巴掌大的院子,平日里我堂兄他们要闭关苦读时都会去那里住。这些日子正好空着。不如去我家院子。”
那院子特别小,但胜在清静,周边住着的都是穷翰林。
忽然,门外传来敲门声。颜楚音的贴身小厮焦急道:“侯爷,皇后重病,家里着急寻您入宫!”颜楚音腾地一下站起来,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冲了出去。
冲出酒楼,马车已经备好了,颜楚音刚坐稳,车子就朝皇宫驶去。
皇后身体那么好,怎么忽然重病了?难不成是被人害的?颜楚音急得满头大汗,到了宫中,二话不说就往皇后那边跑。遇到太子时,他都没有注意,一阵风似的从太子身边刮过去了……幸好太子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的衣服。
“太子哥哥……”颜楚音的眼睛都红了。
若是皇后真重病了,太子肯定没心思去注意细节。但事实上是皇后并没有生病,都是装的,只是为了给接下来的彻查后宫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而已。
太子早知道了真相,已经去探望过皇后,这会儿自然不担心。
他低头看着颜楚音。这孩子急得脸色发白,连嘴唇都是白的,额头上细细密密的全都是汗水。束发的簪子本是白玉,但簪子估计是在奔跑中掉在了半道上,头发乱得不成样子。为了跑得更快一点,他还把外袍撩起来系在了腰间。
尤其是颜楚音的那一双眼睛,里面的担忧和难过都要溢出来了。
太子忍不住把颜楚音搂进怀里:“好孩子……别慌……”有些话不好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说。他用力抱了颜楚音一下,牵过他的手:“刚有浑仪监的官员见过父皇,言道母后是被秽星妨碍了,皇上已经派人去请福国寺的高僧……”
一听这话,颜楚音急得大骂:“浑仪监一研究气象的……这不是添乱吗!太医呢?太医没说什么吗?请一帮和尚有什么用,把太医都找来!”我和沈昱换来换去,最终还是没去福国寺请教高僧,因为知道他们十有八/九指望不上!
一刻钟后,颜楚音知道了,皇后是装病的,这场戏由皇后开局,浑仪监辅佐,福国寺的高僧帮忙打配合……若问谁在添乱,他才是添乱的那一个。QAQ
作者有话说:
历史上,苏轼答过《刑赏忠厚之至论》,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这位性情中人直接在文章中杜撰典故,哈哈。
蒋陞说的旧案在真实历史上也有类似的,发生在清朝嘉庆年间,案中女子一开始在地方上被判死刑,上报大理寺后,经斟酌觉得不合理,判女子无罪。且大理寺通知刑部说律法有漏洞,后来填补了律法,女子拒奸杀人无罪。
第六十九章
皇后宫中。
贵妃和皇后排排坐; 在忠心女官的帮助下,一起筛查宫中人员名录。颜楚音坐在一旁,最得皇后信重的老嬷嬷拿着一把梳子; 正在给他重新编织发辫。
皇后忙里偷闲看了过来,见老嬷嬷给颜楚音用的是一条红色发带; 上面缀了各色宝石。这分明就是太子的旧物!没想到太子竟然把旧时爱物给了音奴。
太子如今不怎么用发带,因为他已加冠多年; 现在多用发冠; 为了不叫人觉得太过奢侈; 发冠多用单色玉石制成。但皇后身为太子生母,对太子极为了解。她知道太子一直喜好华丽的饰品; 就像树林里的鸟儿一样; 天生喜欢更艳丽的羽毛。但一国太子整日在身上挂满宝石; 御史们看到了; 肯定是要参的。
民间的豪富; 只要家里供得起; 孩子们一身到脚全是珍宝。
身为太子; 宫里自然也供得起; 反而不能那么做了。
太子的喜好仿佛终结在了童年。好比这条红色发带,各色宝石按彩虹色排列着; 颜色间过渡自然,华丽的同时还不显庸俗; 就是太子幼时的心爱之物。
它承载着太子有限的自由和向往。
若不是真心喜欢音奴,太子肯定舍不得把它拿出来。
皇后只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她生了二子一女共三个孩子; 大公主和四皇子都没受过什么拘束; 唯有太子; 既嫡又长; 小小年纪就担起了许多责任……
“令仪,”贵妃轻声唤着皇后,“寿康宫应是干净的,东太后惯用的宫女一个个都经得起寻根溯源。只太监还需细查,好在东太后平日里不爱使唤太监。”
贵妃和皇后习惯互称对方的小字。皇后字令仪,贵妃字兰美。
贵妃进宫的缘由十分特殊,名义上是皇上后宫,其实更像是皇后的得力助手。贵妃说,东太后身边的人大都是太后当年从颜家带出来的陪嫁。就算有些陪嫁年纪渐渐大了,出宫荣养去了,她们荣养前也习惯提拔一些知根知底的人上来,寻根溯源依然出自颜家。其实皇后和贵妃也是这种情况,身后既然有家族为之庇佑,在身旁伺候的便大多数是自己人,借选拔宫女的时候送进宫来。
但这只能确保宫女是干净的。太监就不一定了。家族里就算要送人,也不会送太监。贵妃小声吐槽:“好在我和太后一样,平日里多用宫女,只留了几个小太监帮忙跑腿。就算暂时无法确定他们的忠心,一时间也不妨碍什么。”
皇后想了想说:“不如借福国寺高僧的口放一批太监出宫?就说是为我祈福?”尤其是她和贵妃身边的太监,最好都先放出去,万一里面有不好的呢?
“这样也行。咱们身边不先清干净,总觉得束手束脚的。”贵妃说。排查全宫是个大工程,皇后肯定要“病”上不少时日。这时候放人出宫也不显得突兀。
颜楚音忍不住插话说:“这些太监出宫后,宫里还管不管他们的生计?”
皇后和贵妃都没觉得讶异。这问题一看就是音奴能问出来的。贵妃故意逗他,皱起了眉头说:“遣散银子肯定是要给一些的,但宫里管不了他们终生。”
“能不能这样……”颜楚音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咱们不是想要查慈孤院吗,突兀地往慈孤院里派人肯定是不行的。正好宫里要放太监出去,在放他们离开之前,先把他们聚在一个地方培训一个月,培训的时候也能观察他们的人品。若是里面有好的,结束了培训就直接派他们去慈孤院。他们好歹有份工作。”
颜楚音知道太监们大都很可怜。家里把他们卖作太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他们。他们就算出宫也找不回老家去。又因身体残缺,他们干不了重活、成不了婚,就算运气好收养了孩子,太监子容易被人看不起,没什么前途可言……
虽然太监中可能存在“老鼠”,但大多数太监是无辜的啊!
就算出宫时会获得一笔遣散银子,可太监出宫后就是弱势群体,谁也无法保证这笔银子能叫他们老有所依、病有所养……他们中大多数肯定过得不好。
但按照颜楚音提供的方案去做,一方面皇上拥有了一个充分的可以往慈孤院里安插人的理由。另一方面太监被派去慈孤院后,他们是当值去的,宫里给的任命,意味着他们身上担着皇差,就算有人看不起太监,也不敢当着身有皇差的太监的面说些难听的话。只要太监一直忠心,他们就能一直按月拿俸银。再有一个,慈孤院里别的不多,身患残疾的孩子多,只要好好教导他们,他们不会看不起太监,说不定太监们还能因此正经收个养子养女,收获一份亲情。
“这法子好啊!”贵妃击掌而笑,“我们可以正大光明地公布此事,有意向出宫去慈孤院当值的,可自己报名主动参加培训。而这种自己报名的,大多是没问题的。”那些老鼠好不容易混进宫来,肯定不会轻易出宫。对他们来说,混进宫是最难的,混入慈孤院反而容易了。已经顺利进宫的棋子绝无可能出去。
而这会给排查后宫的工作降低难度。
因为太监的采买都是一批批的。假如甲太监主动报名出宫,他是可靠的,而他和乙太监是老乡,两人自幼相识,这就间接证明了乙太监的身份没问题。
这方法虽然不是百分百可靠,但反正是第一轮筛查,后续还有别的筛查。
皇后看着颜楚音,也是一脸欣慰地笑着。
哎,音奴真是长大了!仿佛还在昨天,这孩子还腻在大人怀里撒娇。一转眼的功夫就能为大人分忧了!瞧瞧他近来做的事,一件一件都叫人刮目相看。
但事实上,颜楚音内心的想法还不止于此。
老嬷嬷已经帮他编好发辫。他跑到皇后身边,认真地说:“虽然娘娘您生病是个借口,为祈福而放太监出宫也是借口,生病是不可能生病的,娘娘您有龙气庇佑、民心护持,肯定长命百岁,但祈福可以是真的。福气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对吧?咱们只管多做善事,老天爷看在眼里,福气自然就来了。”
那么,什么才叫善事?
自然是太监们出宫后,小日子过得都很不错,这才能谓之“善”。
要是不把太监们安置好了,他们原本待在宫里就算不受主子重视,好歹一日两餐可以吃饱,出了宫以后反而穷困潦倒……这是给主子们祈哪门子的福?
顿了顿,颜楚音又说:“既然是给娘娘祈福,这个事情不如交给四皇子哥哥。本来我想亲自上手的,但是二皇子哥哥那边需要我,根本离不得我……”
皇后原本感动得不行,结果看到颜楚音这一副骄傲的小模样,直接笑了出来。当她不知道,哪里是二皇子离不了颜楚音啊,他只是想要照顾弟弟而已!
一时间,皇后宫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皇后“病”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病情的真相。对于后妃来说,就算皇后病了,那还有贵妃屹立不倒呢,她们根本插手不了宫务,如此还不如盼着皇后赶紧好起来,省得她们还得一日三遍地往皇后那边跑,以示她们对皇后的关心。
虽然皇后自病了以后就没有见人,但后妃却不能不来。
傍晚,后妃们再一次互相约着来探望皇后,依旧是贵妃帮忙招待的,依旧是那一套熟悉的流程,后妃们盼皇后快快好起来,贵妃代皇后致谢。不过这一次对比前几次稍微有一些不同,后妃们起身告辞时,德妃竟然被贵妃叫住了。
其他妃子面面相觑。听说皇后之所以病了,是因为被秽星妨碍,难不成这个秽星就在德妃身边……还是说就是德妃本人?啧,这事大了,不敢看热闹。
她们一个脚下生风溜得贼快。
德妃心里也很忐忑。她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两位公主早夭,只活了二公主和三皇子。而就算是活下来的两个孩子,身体也不怎么好。就三皇子那个身体,德妃就算是做梦,都不敢去梦把皇后和太子拉下来,换她和三皇子上位。
她虽然平日里总爱和其他姐姐妹妹们争个长短,对娘家人确实多有纵容,也存着一些想让三皇子在婚事上、日后的爵位等方面压过其他皇子的念头……
但她真的对皇后没有坏心啊!
额,私底下的抱怨不算。
“总不能是我私底下抱怨皇后被人听去了吧?”德妃有些心虚。
她不知道自己身边已经被粗查过一遍了。
首先一个,后妃宫中这些年的人员调配情况都被整理了出来。好比如说德妃,粗查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她基本上没什么问题,所有人员调配都是按照宫规走的,只一个,在三年前,德妃曾无缘无故地把一个宫女罚去了浣衣局。
贵妃直接问起此事。
德妃先是一愣,显然早就把那宫女忘在脑后了。等她想起了什么,她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她欲言又止,似乎很不愿意谈论和那宫女有关的事。
贵妃低着头,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德妃不急,她不急。德妃不说个一二出来,她就和德妃耗着了。
看出了贵妃的决心,德妃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吧,这事说来也简单。那宫女胆子太大了,和我的大宫女说些乱七八糟的话。那会儿正值老三生病,我心里本来就烦……她和我身边的大宫女说,她进宫前曾听人说过,那些给人做通房的,在正室生下孩子前需服用避子汤,而避子汤喝多了,日后就算有幸生了孩子,孩子大都也是身子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