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以后还能见她吗?我觉得她有一点依赖我,可能是觉得我这个人特别靠谱?”颜楚音忍不住替徐春生讨价还价,“她有薪酬吗?有休沐日吗?”
“朕是要用她,又不是要关她!”皇上没好气地说。
“皇舅舅英明!”颜楚音熟练地顺毛捋,“不拘一格降人才!”
皇上由着颜楚音夸了好久,才又说:“赵家的事,你不要管了。哪里用得着你亲自出动,去偷翻人家的生辰八字?我这边自会安排人去查清真相的。”
“那也行,回头舅舅这边把事情办好了,和我说一声。我还想去沈昱面前邀功呢!”虽然是借了舅舅的兵马,但也算为沈昱报仇了,他分明是有功的!
皇上意味深长地说:“你如今和沈家那小子处得不错啊。”
前前后后都为沈昱做多少事了!
颜楚音嘿嘿一笑:“沈昱值得嘛!”
皇上:“……”
颜楚音又想起一事:“我和邓从雪约好了……邓从雪就是赵家那位出家替身的曾孙。本来我是打算跟着邓从雪去见那位出家替身,那现在这个事……”
皇上心想,瞧瞧这事,要不是朕拦得快,音奴都要为沈昱深入敌营了!
皇上忍不住引经据典地教导颜楚音何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颜楚音起先还不服气想反驳,他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绝妙,而且几乎没什么危险。但皇上不这么认为,还是说了他好久,把他说得一脸菜色。颜楚音最后向皇上保证,出了宫立马就给邓从雪送口信,找个理由说先不去见老菩萨了,等以后再说。
皇上此时真不觉得一个出家替身有什么好见的。
虽说此人长寿,但皇上这会儿还没糊涂,没想修什么长生。
在皇上看来,要查清施钺,完全可以用更直接的方法,无需经过老菩萨。唯独颜楚音心里还记着,想着日后还是得见菩萨一面,才不会叫邓从雪怀疑。
老菩萨修行所在的寺庙很小,隐在一条小巷里,离着赵家主宅不远,周边住的都是赵家旁支。平日里只有赵家人会来这座小寺上香,还多是赵家女眷。严格说起来,这条巷子连着寺庙都算是赵家的私产了,寻常人不会往这边走。
老菩萨已经快九十多岁了。
这是什么概念呢?
本朝开国也不过八十几年!
老菩萨是前朝末年生人。他记事很早,幼年时的那点记忆全成了余生的噩梦,三五不时就会梦到。梦中,家里好像一直在死人,今天是父亲被拉走给帝皇修陵墓了没有回来,明天是家里没有粮食了,最小的妹妹饿死在娘亲怀里,后天是他好些天没吃东西了,昏昏沉沉以为自己要死了……偶尔也会梦到,隔壁的堂姐冲进来喊:“新皇登基了!官府发粮食了!赶紧拿上麻袋跟我走啊!”
新皇登基后发了粮食,一碗糙米熬成稀粥被灌进肚子里,老菩萨就活了。
再后来,老菩萨因为生辰八字合适被赵家选为出家替身。他心里是很感激赵家的。因为赵家给了他家人不少银子。他哥哥带着余下的弟弟妹妹都过上了好日子。而他,虽然出了家,但不得不说,吃的用的比在家时好了不知多少。
哥哥还把最出息的孩子过继给了他。
孩子又生孩子。
邓从雪这曾孙是真有读书天赋,老菩萨就求了赵家,让他能在赵家附学。若是曾孙学有所成,日后中了秀才、中了举人……他们邓家也算祖坟冒烟了!
老菩萨回想自己这一生,似乎是没什么遗憾的了。
但他却不敢死。
他每日在佛前认认真真地做着功课,在心里对佛祖说:“佛祖啊,我不敢死。我不求来生富贵,不求今生超脱,您保佑我继续活着吧。我还不能死。”
这是老菩萨的秘密,除了他和佛祖,再无人知道。
他总是忘不了多年前的一个晚上,不小心偷听来的那些话。
太可怕了,有些不该活的人竟然还活着。
虽然赵家当时的家主非常愤怒,叫人一定要把那些不该活的人处理了。但老菩萨不知道,那个不该活的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佛祖啊,让我继续活着吧,我想再活着看一看,若是一切都太平,就证明那些人真的彻底死了……
老菩萨不敢把自己偷听来的话说给别人听。
一个呢,他是真的感激赵家,他觉得赵家对他们全家有恩。若是说出去,岂不是害了赵家?毕竟赵家家主是主张弄死那个人的。另一个呢,他不知道该说给何人听。他能够接触到的人,要么是赵家人,要么是邓家亲人。说给赵家人听,他活不成;说给家人听,家人又能传给谁去?别到时候害了家人性命。
老菩萨便想,我再活几年吧。
好歹叫我看到,天下每一年每一年都是太平的,叫我知道某些人应该彻底死干净了,再也没法出来闹事了,我才敢彻底闭眼啊!若不然,我死不瞑目!
每当老菩萨做噩梦的时候,梦见父亲被拉走做苦役,梦见母亲抱着死去的妹妹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梦见自己就要饿死了……他就想,我还不能死,我既然知道了那个秘密,就该活着。新朝这样好,我要活着看到新朝越来越好。
有了出息的曾孙后,老菩萨更有盼头了。
他其实没有正经念过书,在家时没有学过认字,当了出家替身,才被教着念了各类的经书。但他只看过经书,再没有看过别的。他的见识是很有限的。
他不知道曾孙哪怕真的考中了进士,也是从一个很小的官做起。
他以为殿试既然在宫中考,那考生便都能见到皇上,能和皇上对话。
他每日都在求,佛祖啊,再让我活几年吧,要是能活到曾孙见着了皇上,也许那个时候我能把秘密说给曾孙了,您那时再收了我的命,我也就瞑目啦。
老菩萨就这样一日一日地祈祷着。
第一百章
皇上那边一出手; 很快就锁定了疑似施钺的可疑人员。
两个月前,赵家从旁系接了十来位年轻的男男女女来家里住着,年岁都不是很大。男的嘛; 据说学识都很不错,日后十有八/九能在科举方面有所成就。女的呢; 据说个个样貌端庄且规矩学得很好。之所以接了他们过来,显然是想重点培养他们。这种事情在大家族里很常见; 旁系依附嫡系; 嫡系培养旁系。
施钺大约就在这些男男女女中。
赵家的下人不是很好买通。这些从旁系接来的男男女女; 他们的消息少有能传到外面来的。但有时候太过小心了反而就是破绽。据说这群人里头有一个倒霉蛋,刚被接来就开始生病; 因为病了自然不能见客; 到现在还没有好全。
此人极有可能就是施钺。
施钺当初是太学学子; 因着和沈昱关系好; 认得他的人不少。他的样貌如果没有发生大的变化; 确实不好在京城中走动。曹胖子的小爷爷曹枋; 听命于皇上; 暂管着大大小小的情报消息。他举着施钺的画像; 正想着该如何混进赵家去见一见此人,就听说赵家嫌这人久病不愈没福气; 要将他送回老家去了。
什么久病不愈没福气,肯定是假的。
真实情况大约是施钺连着两次算计沈昱都失败了。不仅失败了; 汤子宁还举着那份伪造的情信,三天两头跑衙门; 关注他们办案的进度; 询问什么时候抓到幕后黑手。在这样的情况下; 施钺对于赵家来说; 已经一点用都没有了。
不仅没有用,而且还是一个麻烦。
赵家自然不可能继续留施钺在京城。而在赵家人看来,施钺本就是一个外室子,把他送回老家,让他用赵家旁系的身份度过余生,这已经是厚待他了。
至于施钺本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失落,谁在乎呢?
“真是天助我也!”曹枋当即决定不惊动赵家,等施钺真的被送离京城后,派人在半道上把他控制住。这可比潜入赵家容易多了,而且动静也会小很多。
颜楚音知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便也耐着性子等着。
天气越来越热,朝堂上的火气也越来越大。
在宗室和世家互咬的过程中,因为皇上心中最隐秘而重要的目的就是整顿宗室,曹枋及他的手下全在挖宗室的破事,于是呈现在朝堂上的效果便是宗室不敌世家。“在世家的逼迫下”,皇上“不得已”地按照律法条例处罚了好些宗室。
最严重的就是私采银矿的那些人,竟然还形成一个产业链了,等到证据收集充分,一律贬为平民、发配边疆。除此以外,还有几位王爷、驸马涉及到了收取贿赂等情况,也是按照情节轻重各有惩罚,最严重的是查抄家产、罚守皇陵。对于宗室来说,守皇陵同等于终身□□,要茹素,且凡事都需亲力亲为。
至于霍素那几个人,平日里横行霸道,坏事没少做。只能说,他们好在年纪不算很大,诸如什么杀人放火的极大恶事还没有沾手,但害人摔进茅坑里、看某个人不顺眼就设局打断那个人的腿、调戏卖花女……这类的恶事真的没少做。又因为他们还丢花瓶差点砸到颜楚音,皇上不仅叫大理寺继续关着他们,还连着他们的爹娘一起罚上了,别管是公主还是王爷,都去皇陵外头跪着吧!
子不养父之过,都向祖宗请罪去吧!而且请罪该有请罪的样子,直接跪在石板上,烈日下没遮阳,下雨天不能打伞。每天跪足三时辰,先跪三月再说!
其余的宗室也是如此。
奢侈无度?跪皇陵去!
仗势欺人?跪皇陵去!
纵容下人欺凌他人?跪皇陵去!
……
反正这段时间,时不时就有宗室被押送去皇陵外跪着。
不过总得来说,大部分宗室还是安分的。大概是因为开国至今只经历了四代皇帝,新朝还很有生命力,皇族这棵大树上确实生了枯枝烂叶,但数量还不是特别多。皇上这次出手,又狠狠修剪了一回,估计在接下来的二三十年里,宗室们身上的皮都会时刻紧着了,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成祸害。
宗室们不知道背后的推手是皇上,见平日里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戚,一个个被送去皇陵罚跪了,各个心有戚戚,对搞出这一切的世家越发不满了。
朝堂上的气氛越发紧绷。
在这个凡事都讲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时代,长辈们的对立势必会影响到家里的小辈。颜楚音最近没去国子监——他自从跟着二皇子领了差事就没去过国子监了——所以还不觉得,但像婓鹤和蒋陞,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子监里泡着,他们就明显感觉到了同窗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好像每个人都含着火气。
宗室们肯定是抱团的,他们是一股势力。而他们多在国子监。
世家那边呢,其实世家都有自己的家学,而且家学还都办得不错,会有很多外姓人前去附学,但世家既然想要谋划势力,自然不能太过封闭,每一代还是会有几个特别优秀的族中子弟,以世家子的身份进入太学的。他们往往谦和有礼、见识广博,因此身边很有一些追随者。这便又是一股势力,多在太学。
两股势力都各自往外扩一下,就是国子监和太学的再一次对立。
做人有时候不能太独善其身,好比说婓鹤和蒋陞,宗室和世家对立,其实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们既不是宗室,也不是世家。但被身边的人带动着,在一些事情上,他们就必须给出立场。比如说,最近国子监和太学约了蹴鞠局,都知道蒋陞马上功夫好,国子监这边需要他站出来做主力,他就不能说老子不干。连着婓鹤都有份,因为婓鹤在蹴鞠上也有一些水平,所以选了他做替补。
曹录拍了拍自己身上厚厚的肉,心疼地说:“这么热的天,比什么蹴鞠啊……我看你们俩每天练完了,后背都是湿的,全身上下就像泡过水一样。”
婓鹤满脸生无可恋。他能说他白白嫩嫩的屁股上都捂出汗疹来了吗?
蒋陞倒觉得还行,这点训练量对于他来说不算什么。但他总觉得大家的状态不对,怀疑到时候上了赛场,被击打来击打去的可能不是鞠球,而是大家身体上的某部分。他打量着婓鹤的身材,寻思着应该给婓鹤弄身轻便的内护甲。
“还好音奴不在,要不然受苦的人还多他一个。”曹录又说。他们当着颜楚音的面大部分时候都喊颜楚音新乐,但背着颜楚音,总是抓住机会喊他小名。
颜楚音这时候干什么呢?
天气这么热,当然是……当然是拉着沈昱出来玩啊!
太学每月都有休沐日,颜楚音比太学的学子记得还清楚。休沐日前一天就眼巴巴地给沈昱送了信,问他当天有安排不?沈昱自然第一时间回信说没有。
太学这边虽然也在练蹴鞠,都想着要在赛场上落国子监的面子,但像沈昱这种今年秋天要参加乡试的,大家很默契地避开了他,不耽误他学习的时间。
颜楚音就把沈昱约了出来。
因为徐春生马上要被皇上的人接走了,颜楚音便约了沈昱去看望她。
徐春生有一习惯,每一回见到沈昱和颜楚音两个人,都会像一只心怀警惕的小动物一样,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先打量他们。这次也一样,她站在那里先观察了一会儿,然后像是确认了什么,径自朝颜楚音走来,靠着他站着。
沈昱对徐春生还是很看好的,但毕竟不怎么熟,徐春生又是那种不愿和生人多接触的性格,所以两人不是很聊得来。他全程就听颜楚音嘱咐徐春生了,什么每月的俸禄要收好啊,不能大手大脚一次性全花掉,什么被人欺负了不要瞒着,他会帮她报仇的啦,什么他皇舅舅是个好人,要认真为皇上办事啦……
徐春生听得很认真,时不时就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沈昱忽然觉得,别看颜楚音自己还是一副少年的模样,但他这副关心徐春生的样子,真的很像一个老父亲……沈昱因为这番想象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徐春生和颜楚音忽然停下了对话,动作一致地朝他看过来。
沈昱忙说:“我刚看到一只鸟飞过去。”
“那只鸟长得很好笑吗?”颜楚音问。
沈昱点点头:“它长着一副老父亲的慈祥模样,我以前从未见过。”
颜楚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