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寒门中出了这样一个令人发指的贪官,他们心里就得意起来了。
齐聚京城等着参加来年春闱的举子们,大都还没有嗅到那一份“风雨欲来”的气息。但他们都变得低调了一些,再不复之前的那种高调了。章书生的遭遇叫他们心生警醒。哎,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背书吧!
倒是不用备战春闱的人,如京城中的平民百姓等等,一个个抖擞了起来,他们就像亲眼见到了似的,传着新科解元沈公子和新乐侯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自古以来,人们就爱听这些事。
君不见戏台子上演霸王,不演他一生跌宕,只爱演他与心爱之人的生死相随;君不见脚力在路边茶摊听说书人讲史,不爱听什么天下大势,最爱听的永远都是前朝某摄政王和某太后的风流韵事……咳,到了沈昱这里也是一样的。
好了好了,我们都知沈解元才思敏捷、人品高洁,也知他样貌俊朗、卓尔不凡,这些都不用再讲了,就讲他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不是,为新乐侯吧!
解元当时是怎么拍得桌子,又是怎么生得气,是怎么讲得道理,又是怎么拂袖而去!最最关键的是解元当时是怎么忍无可忍骂得人!一定要多讲讲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御书房中; 皇上正领着几位心腹大臣开小会,太子旁听。
伪造户籍、买卖流民案已经查清楚,涉案者都进了监狱; 等着秋后问斩。此案是单独一案,和阴沟里的老鼠们并没有任何关系。但大家想要在明面上将两案并做一案; 利用此案去挖掉老鼠们的“鼠窝”,彻底弱化前朝遗孽的存在。
虽说前朝遗孽再怎么蹦跶; 都不可能动摇本朝的统治。
但既然他们既然喜欢藏头露尾、如同贼鼠; 朝廷又何必帮他们证明身份?
不如就在暗中将他们一网打尽!让他们消失得无声无息。
正好各地的慈孤院已经被查了一遍。当初借口要为皇后祈福; 放了一批太监出宫,又怜悯他们出宫后的日子难过; 于是让他们去往全国; 在各地慈孤院里领了职。这些太监就是“密探”; 又有曹项掌管的势力作为助力; 以无心算有心; 已将各地慈孤院中的情况基本摸清楚了。如今消息汇总就放在皇上面前。
全国这么多慈孤院; 并不是每家都被“老鼠”渗透了的。总得来说; 藏有老鼠的慈孤院在总数中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但这并不意味那些不存在老鼠的慈孤院就是毫无问题的了; 部分慈孤院有贪污、对幼儿看护不利等不好的现象。
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该拿人就拿人; 这些慈孤院都要迎来整改。
曹项的意思是,趁着如今伪造户籍、买卖流民的案子传得沸沸扬扬; 不如把慈孤院的案子嫁接过去,明面上只说买卖流民的罪魁祸首; 他们也买卖慈孤院中的幼童。这样的话; 既可以正大光明地整改慈孤院; 把内部存在问题的人全部抓起来; 又避免老鼠们闹出更大的声势,在民间引发一些不必要的恐慌。
同时,皇上手里还有一份名单,上面写着一些僧侣尼姑的名字。
太子显然对着这份名单很好奇,不知它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僧侣尼姑也存着问题。名单上大部分都是尼姑,只有少数几个和尚。他们同样属于阴沟里的老鼠,以出家人的身份,在内宅走动,在夫人、小姐中发展人脉、寻找目标。
这些僧侣尼姑倒是不难查,因为稍微“著名”一些的尼姑,那都得是有师承的,什么时候拜了某某法师为师,什么时候在某某尼姑庵进修学习,她的师姐师妹是谁,她的徒弟、徒孙是谁……这些都是可知的。一个连来历都说不清楚的尼姑,她不可能正大光明建立自己的道场,又在各处取得夫人小姐的信任。
因此,只要知道了一个尼姑身上存在问题,顺着这个尼姑的师承、人脉去找一找,肯定能够找出别的有问题的尼姑。揪住一根线头能把整张网拆除了。
太子举一反三地说:“我们趁机把这些假僧假尼姑抓了,同样把罪名嫁接到买卖流民的罪魁祸首那里去,就说他们同时还干着伪造户籍的生意,帮一些犯人伪造和尚、尼姑的身份?”那对扯出大案的骗子夫妻不就是这种情况吗,因为救了瘸三一命,于是瘸三给了他们一张假户籍作为回报,方便他们行骗。
“朕觉得可行。”皇上说。
但这么大张旗鼓地抓了人,虽然明面上的理由都和阴沟里的老鼠们无关,民众也不会知道老鼠们的存在,但那些老鼠们自身肯定知道他们已经暴露了。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去做些什么?宫里的老鼠查清楚了吗?这一点非常重要!
太子有些担心。皇上却说:“朕已经给顺国公传了密旨。”
从发现老鼠的存在,意识到他们的大本营设在外族之地,皇上就做好了打仗的打算。他在几个月前给顺国公传了密旨,顺国公显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只要这边一开始抓人——抓慈孤院中的老鼠、抓僧侣尼姑中的老鼠——皇上就可以立刻下一道明旨,让顺国公迅速率兵打到外族去,把老鼠们的大本营一网打尽,同时也叫外族付出代价。外族既然选择和老鼠勾结,他们肯定心存歹意。
战争是不好的。
但有时候却无可避免。
如果皇上从来没有发现过老鼠的存在,让老鼠们滋生得越来越多,未来某天老鼠和外族肯定会打皇上一个反应不及。如今皇上不过是先发制人而已。阴沟里的老鼠和别有用心的外族,如果不一口气干他们一个狠,留着总是后患。
这样一来,唯一需要注意的就剩宫中了。
想到刚被解除禁足的六皇子,太子微微皱了下眉头。小六那边,如今一切瞧着都很正常。但这种正常反而叫人心生疑虑,总觉得有人正在酝酿个大的。
小会开完后,大家有序地离开,唯独太子被皇上留了下来。
皇上从暗匣中抽出一份密折,递给太子。太子也不推脱,接过密折就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他抬头问:“也就是说,现在根本不能确定那个第三子还有没有后代活在世上。如果有,也根本不知道他的后代流落到了哪里。是吗?”
皇上点点头。
世家钱家暗中收留第三子,这个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八十来年,钱家又做了诸多封口之举。现在想要回过头去查清楚,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花了两三个月也就查到了这么点有用的。从目前掌握的消息来看,钱家当年确实收留了第三子。为了更好地掌控这个第三子,钱家把第三子放到了淮封老家,将他关在一个院子里。院子里伺候的都是不识字的哑奴。第三子也老实,在院子里一住多少年,从没有闹过。等他到了年纪,钱家还给他找了一个哑巴侍女伺候。
淮封那边根本不知道第三子的身份,连院子里住的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都不知道,只隐隐知道确实有这么个院子,到现在还有传闻说那院子附近闹鬼。
而无论钱家想利用第三子去做点什么,随着太/祖的皇位越坐越稳,天下的局势越来越安定,钱家心里想的那些事情都不可能达成了。第三子的存在对于钱家来说渐渐成了祸端。但就这样把他弄死,当时的钱家人又不是特别甘心。
差不多也是在这个时候,嫁到钱家当主母的赵家姑奶奶获知了这一消息,第一时间跑回娘家找兄长商量。赵家主又急又气,认为前朝遗孽绝对不能留。
赵家这边给钱家施加了很多压力。
最终钱家决定把第三子悄无声息地弄死。但第三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倒是没想逃。当天,饭里下了毒/药,他仿若无事地吃了,然后中/毒身亡。当夜,这个院子起了大火,第三子的尸体跟着院子里的房屋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但是,钱家事后才注意到,伺候第三子的那个哑巴侍女不见了!
哑巴侍女是连床上的事都一块儿伺候的。谁也不知道她消失的时候有没有怀有身孕!而且,她一个弱质女流,竟然能从钱家逃出去,这一点也非常不可思议。反正最终的情况就是,她逃走了。而钱家暗中查了好久,都没找到她。
如果哑巴侍女当时怀了,孩子也顺利生了,那个孩子现在应是六十多岁。
六十多岁的人,要是正常娶妻生子的话,儿辈、孙辈肯定都不缺了。
太子叹道:“这个钱家!心比天高,然一点小事都做不好。”你都拿捏住第三子了,那肯定是想要改朝换代的吧?都有这么大野心了,结果你却连一个侍女都看不好?不知道她有没有怀孕,也不知道她逃去了哪里。这叫什么事啊!
皇上说:“他们当年收留第三子,肯定和某些人有过协议。这个哑巴侍女能逃跑,肯定有人暗中相助。”第三子是怎么出现在钱家的,总不能是钱家自己去抓的吧?皇上倾向于当时有那么几个忠于前朝的人,他们知道第三子的存在,主动把第三子护送去了钱家。这些人当时的势力肯定严重不足,无法很好地庇佑第三子。但后来,他们慢慢发展出了一些势力,又见钱家要翻脸,虽然没能把第三子救出去,但让第三子做掩护,救一个不起眼的侍女还是容易的。
按照皇上的想法,最好这个侍女被带去了老鼠们位于外族的大本营,她生的孩子和孩子的后代也都在那里。这样的话,等到顺国公的大兵推进,攻破了外族的防线,就能把他们一网打尽了。所谓的前朝遗孽,就像是藏在屋子角落里的蜚蠊,没什么致命的杀伤力,但是恶心人啊!得叫他们彻底灭绝了才好。
父子俩商量完了大事,许是见皇上心情不好,太子有意哄他开心,笑道:“说来,安排太监去慈孤院里当监工,这主意还是音奴出得呢……此次音奴又查清了伪造户籍、买卖流民案,应当好好赏他一回。儿臣想替音奴讨个赏。”
“哦?赏什么?”皇上果真提起了一些兴致。
“别的都由父皇看着办,但儿臣希望赏赐里能加一条发带。”太子说。
皇上:“???”
发带,这是什么赏赐?景福和平国公还能缺音奴一根发带吗?
太子叹道:“身为兄长,总不能叫音奴时刻都戴着别人送的发带吧?”
皇上沉默了一瞬,僵着脸问:“丞相家的小解元送的?”
这个问题还用回答吗?难不成还能有别的答案?
这对至尊的父子忽然动作一致地叹了一口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颜楚音又在衙门里整理了一天的旧档案。
他皇舅舅所忙的那些天下大事; 离他说近也近,毕竟他还是不少事件的亲历者。但离他说远也远,皇舅舅在保护他; 不会故意把他牵扯进这些大事里。
颜楚音也信任他的皇舅舅,所以什么阴沟里的老鼠; 什么钱家与第三子的旧事,他不会主动去探听。他这个年纪; 能把买卖流民案处理好就很不错了。
颜楚音离开衙门时已近黄昏。他揉了揉酸疼的眼睛; 缓缓呼出一口白气。
这天是真有些冷了。
街上的年味越来越重了。衙门大门处的那几排台阶刚被擦洗过; 石板被擦得锃亮。见颜楚音一直站在大门处没离开,守门的衙役忍不住解释了一句; 今天衙门大扫除; 里里外外都叫人仔细打扫过了; 所以瞧着比平日里干净很多。
其实颜楚音刚刚是在想事情; 根本没注意周遭的情况。听了这话; 他看着石阶恍然大悟地说:“要过年了!”年前打扫卫生是惯例; 谁家都是这么做的。
要过年了; 衙门里也快要放假了。
颜楚音想着才整理了大半的旧档案; 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按照他的想法,应该在年前把这一摊子事情忙完; 如此才能安安心心过节,也好叫那些受害者能在明年真正迎来“新年新变化”。看来; 接下来几天还得继续加大工作量啊!
颜楚音认真考虑着是不是该叫家里送铺盖过来,睡衙门里会更有效率吧?正想着事; 便瞧见他的副手楼大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官服从外头回来; 官靴上满是尘土; 可见这一日又跑了不少地方。楼大人见到颜楚音; 连忙向他行礼。
颜楚音赶紧扶了一下,没叫楼大人行全礼,随口问:“都还顺利吧?”
楼大人负责安置买卖流民案的受害人,按照那些有问题的卖身契找过去,找到受害者并核实了身份后就把他们带去临时的安置点,之后再和他们仔细商谈赔偿等问题。这其中,不少受害者已经死了,因为青楼中人大都难以善终。
楼大人说:“基本还算顺利。哦,今日遇到一个特殊情况……”
“怎么个特殊法?”颜楚音问。
楼大人缓缓讲了起来。这个受害者是最早的那一批,二十多年前被卖的。她的真实姓名已经不可考,十岁出头的样子被卖到了青楼,楼里给取的花名叫白柔柔。她在楼里一待二十多年,早两年是学“本事”,后来就是挂牌接/客,再后来年纪大了,恩客渐渐少了,因着她会讨好老鸨,因此没被送去下等的妓/院——一旦去了那种院子,基本上再活两三年也就到头了——而是留在楼中做了调/教嬷嬷,负责调/教新来的小姑娘。她是少有的能活到三十多岁的受害者。
好些受害者不到二十就因为各样的原因去世了!
但就在几个月前,白柔柔开始生病。她接/客的那些年,什么事都经历过,身上落下了病根。这一病,直接就病重了。然后就在上个月,白柔柔病死了。
“但是她留下了一个女儿。”楼大人说。
青楼里虽然有些避孕的手法,但那不是一定有效的。白柔柔十八岁那年,意外怀了个孩子,发现时已经晚了,用了些方法都没把胎落了,只得生下来。
那是个女孩,在青楼出生,也在青楼长大。白柔柔对这个女孩疼爱有限,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心里总有几分在意的。她不愿意女儿重复自己的老路,正好在她女儿挂牌前夕,有个公子哥瞧上她了,女儿就去做了公子哥的外室。
伺候一个男人总比一双玉手千人枕好吧?白柔柔大约是这么想的。
颜楚音严肃地说:“那这个女儿呢?白柔柔虽然不在了,但她的女儿也算得上是这个案子的受害者,应该把她找出来,各方面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