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达成了暂时休战、一齐脱身的共识,出了新状况还是不要瞒着的好,苍恕努力地拱了拱身边的黑色团子,把他叫醒。
苍星垂迷迷糊糊道:“你乱蹭什么?”
“有情况。”苍恕说,“这家人似乎不寻常。”
他叫醒苍星垂的这当口,那个被叫“将军”的人,也就是早上见过的那黝黑壮汉,眉头一皱,训道:“不是说了,将军也别叫!”
那年轻女人虽然做妇人打扮,然而掩不住一身习武的英气,闻言也不害羞,大大方方纠正道:“夫君。”
“咳咳。”壮汉好像被呛到了,刚刚还仿佛在训斥下属,这会儿却移开了目光,只盯着地上的碎石堆说话,“那个……以后有正事相商还是出来讲,小宝早慧,这才满周岁便能懂人言,该避着他些了。要紧的话被他听去了不要紧,万一他出门乱学给旁人听见就糟了。”
“这二人是假扮夫妻。”苍星垂在神识中道,“那小孩也不是他们的。”
苍恕认同道:“不错,那孩子白净文弱,这‘夫妻’二人却都生得英武,不像是一家人。”
院子里的两个人做梦都不会想到,有两只仓鼠正挤在一起一字不落地听他们商谈,还时不时发表一番看法。
女人道:“要得,要得。小宝果真是天纵奇才。你还记得吗?一年前他出生时,血云消退,世间重获光明,他定然是天选之人。”
苍星垂无语地望着点头赞同的男人:“血云散了是因为我收了杀气,和凡人小崽子有什么关系?”
“那正是你我进入无间之渊的那天。”苍恕若有所思道,“那孩子是那天出生的,现在满了周岁……这么说,原来已经过去一整年了。”
不管仓鼠们在讨论什么,人们的谈话是不会受影响的。
女人又说:“我这就去村长家赁车吧,你收拾收拾这些笼子,一会儿出发,应能赶上城里晚集。也不知道好不好卖,我们在京……在原来的地方,有不少纨绔子弟倒是爱养上一只仓鼠做玩物,这小城就说不定了。”
男人宽慰道:“没人玩正好,说不定还能当个新鲜玩意儿,提提价。”
苍恕说:“魔尊,我们要被卖了。”
苍星垂没好气道:“你说点我不知道的!”
苍恕淡定道:“这是好事。也许从这笼中脱身的时机来了。”
对于生来就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两人来说,变成仓鼠尚且可忍,毫无尊严地被关在狭小的笼子里实在有些不堪忍受。
“你不提收拾笼子我都险些忘了!”男人一拍脑袋,往堆放仓鼠笼子处走来,“小宝又把两只仓鼠放一个笼子里了,早上我见这对暂时没打架,又要照顾小宝,一时忘记给它们分开了。”
女人也跟在他后面走近了些,看清了最上面的笼子后,她疑惑道:“咦?我们有捉过黑色和白色的仓鼠吗?”
“没有吗?”男人也看了一眼笼子,“有吧?那不然这两只哪里来的。定是小宝见颜色出挑,才选了这两只配种。小宝眼光独到,果然是天纵奇才!”
苍恕:“……”
苍星垂:“……”
男人寻摸出了一个空笼子,走得更近了一些,眼看着就要打开这笼子的门,苍恕和苍星垂都紧盯着他,等待门开的那一个瞬间,谁都没分出心思去讨论“配种”的事。
就在他的手摸到笼子时,男人却停住了动作,然后脸色一变:“不对,有杀气!”
“魔尊!”苍恕看着那凡人又缩回去的手,忍不住说,“你克制一下!”
苍星垂愤怒道:“不是我,我只是一只仓鼠!你能不能不要什么都推到我身上!”
“芸娘!快回屋子抱着小宝走……”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院子的大门忽然被“哐当”一声踹开了,一队人马破门而入,个个其貌不扬、衣着普通,但是手上提着的兵刃都寒光闪闪,凶相毕露。
这是一队杀手!
六个人呈半圆之势包围了那一对男女,为首的一人喝道:“逆贼!交出十一皇子,我等留你们性命!”
“皇家纷争啊。”苍星垂兴致缺缺地说,像在看一出他不感兴趣的戏,“这么说那人还真是将军。”
凡间的天家动荡,苍恕看了没有万次也有千次,但他仍密切地观察着形势,一边也接苍星垂的话道:“怪不得他连自家养的仓鼠有什么色都不清楚,原来根本不是做这个营生的,不过是躲在此地临时找了个生钱的活计。”
那将军脸色铁青,被叫芸娘的女人却满脸凄然之色,哀求道:“将军!不如我们把小主子交出去吧!我去抱来,行吗?”
将军似乎愣了,他和芸娘对视了一瞬,而后立即青筋暴起,怒斥道:“你这贪生怕死之徒!”
“韩将军,你想好了。交出小皇子便可活,若是不交……我们手上的刀可不是吃素的!”那杀手头子说着冷哼一声,挥刀往他身边的许多仓鼠笼子上一劈!
第6章 默契
原本堆放的仓鼠笼“哗啦”便倒了,这一刀劈开了几个笼子,里头的仓鼠们惊惶逃窜,放在最顶上的那只装着黑白仓鼠的笼子掉到雪地上,咕噜咕噜滚过了半个院子。
苍恕晕头转向地试图爬起来,发现自己压在了黑色团子身上。
……还挺软的,也暖和。
“这该死的凡人,我要杀了他!”苍星垂气到发狂,“你下来!谁准你骑在本尊身上!”
苍恕紧张道:“别动,我们在一个杀手脚边,别引起他的注意。”
他有些担心苍星垂正在气头上,会不听他的,好在关键时候魔尊还是靠得住的,骂归骂,却没再试图把苍恕从他背上甩下来了。
白团子安静地压在黑团子上,两人都比刚才更加专注地观察院子里的情形走向,毕竟任何一点变动都可能影响到正好掉在院子中央的他们。可惜这会儿观察角度变矮了,看得不全,只能听声了。
“我交我交!”芸娘仿佛被吓破了胆,对着那韩将军骂起来,“本就是你拉我来的,你不怕死,我还想活命呢!几位大哥,有话好说,我这就去把十一殿下抱来给你们,求你们饶我一命吧!”
为首的杀手瞧着女人贪生怕死的模样,又仔细看了看她姣好的面容,笑道:“韩展鹏,你还不如个娘儿们懂事!小娘子,你去抱来吧,我算你将功赎罪,留你一命伺候我们兄弟几个!”
杀手们哄笑起来,苍恕趴在苍星垂身上,忽然说:“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哪里?”
“凡间的大夏国。这个韩展鹏是名将,年少时就挂帅出征,现在年纪应当也不大,却在这国的百姓中很有威望。这些年,年年都有数万人为他向天神祈福,赞他是忠勇之将。他自己也常拜战神,杀债虽多,然身有大功德。”苍恕顿了顿,又道,“你若是还位列战神,应当识得此人。”
“你也知道我如今不是战神了,就请慈悲神别卖关子了。”苍星垂冷冷道,“既然是在神庭挂了名的人,你们该知道他这一世阳寿几何吧?若是他马上就要死了,我们要早做打算。”
苍恕无奈道:“生老病死,掌控凡人的轮回原是轮回神君的职权,后来……嗯,这权柄又归了和合神君。而和合神君,你也知道他的,他向来谨慎,是不可能将天机透露给旁人知晓的。”
“谨慎”这个词用得实在太委婉了。和合神经常用一种看穿一切的眼神看得其他天神心里直发毛,问他什么又多半会被嘲讽地扔下一句“呵呵”,因此他在神庭的人缘不是很好。
苍星垂不满地嘀咕:“要他有什么用。”
不能预知韩将军的命运,叠在一起的黑白团子只能继续听下去。
只听一阵拉扯叫骂声,想来是韩将军和芸娘意见不一,起了冲突。
不一会儿,又听杀手头子喝道:“拖住韩展鹏!那小娘们跑进屋了,分一个人进去跟着,别被她耍手段溜了!”
韩展鹏是个有名的悍将,若是真打起来,他们少说要折损一半人手。这帮人是被从军中调来的,并不是什么死士,他们想立功,也怕死。若是能先挟持住小皇子,再叫将军有所顾忌是最好的,故而他们这会儿没有硬拼,只拖住韩将军,等着随芸娘进屋的同伴挟小皇子出来。
声响都移去了屋门前,院子里的仓鼠们心神稍松。
因为太软,又放松下来,黑色毛团被压成了扁扁的一摊,好在苍星垂自己并不知道,还很淡然地评说着别人:“这二人做戏呢。屋后定然有别的路可以出去,那女子倒是很机敏。”
苍恕认可了他的话,也说:“只是不知接下来韩将军准备如何行事,那女子又能不能逃出生天。”
苍星垂道:“管他呢。不过他们最好别死,不然我们不知道还要被关多久。”
这一队杀手也不是傻的,过了一会儿不见人从屋子里出来,便知道事情生变了。这下由不得他们不打了,找不到小皇子,回去了也是死,而韩将军为了给芸娘争取逃跑时间则奋力拖住他们,院子里的打斗声一时激烈了起来。
苍恕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下扁扁一摊的黑色毛团,他不太了解仓鼠这种小兽,有点担心苍星垂等会儿能不能变回圆滚滚的样子,万一不能,会不会恼羞成怒,和他打起来?现在打起来可不是个好主意……苍恕越想越担心,迂回地问道:“魔尊,我重吗?”
“就这么点重量,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苍星垂不屑道,“想当年我曾一力举起第一重天的镇天岩,就算如今变成了这副模样,再来十个你也不够看。”
苍恕:“……哦。”
原来他没感觉啊。苍恕默默地想,那应该能变回来吧……
“我的爱侣很喜欢我抱着他。”苍星垂突然又冒出一句。
苍恕立即警惕起来。这一年来的经历告诉他,但凡苍星垂提到那位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爱侣”时,就是他脾气最最阴晴不定的时候,这种时候只能顺着他,不然他会发疯一般不顾一切后果攻击。
大概是几个月前,苍星垂打到一半,忽然疯劲上来了,非要逼着苍恕承认他的伴侣六界最美,苍恕不过实话实说回了一句“我并未见过尊夫人”,差点没了半条命。
“慈悲神,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又来了……苍恕想了想,谨慎地回道:“魔尊和夫人感情甚笃。”
苍星垂阴沉道:“那是自然。我和他的事不是你这种无心无情的神能理解的。”
确实不能。那你还问我做什么?苍恕郁闷地趴在黑色毛团身上想。
院中的打斗声渐渐由嘈杂转向清晰,听上去杀手的人数在减少。两只仓鼠从躺在地上的小笼子里看出去,只能看到两双脚还在活动了。
“只剩一个杀手了,要分出胜负了。”苍恕说。他这时说话有一半是为了转移苍星垂的注意力,让他别再提什么爱侣的事了。
话音刚落,苍星垂忽然感到身上的毛团一僵,不由警惕道:“怎么了?”
他的观察角度比苍恕的还要矮,以为苍恕看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好像有血溅到我身上了。”苍恕说。
苍星垂无语道:“不就是溅了几滴血?你别在我身上乱动!”
苍恕只能不动了,很不舒服地说:“可是我背上的毛好像粘在一起了。”
“你怎么这么多事……”
两只仓鼠正纠结毛毛的事,那一头,两个人类的厮杀也接近了尾声,只听“扑通”一声,杀手头子痛苦地捂着血流不止的胸口,倒向雪地。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响,听着是将军也倒下了。
不知是谁手上的刀跌落到一边,刀柄先着地,然后刀刃直直向着关着黑白仓鼠的笼子的方向倒去。
——不,角度稍偏了一点点,倒下来并不会砍到笼子。
电光石火之间,没有任何交流,一黑一白两只毛团同时做出了反应,他们向刀刃落下的方向奋力一跃,一齐撞在了笼子的一侧!这雪地里的小笼子被两只仓鼠撞得偏移了一点点距离,但是只这一点点,也足够了。
下一个瞬间,倒下的刀刃不偏不倚砍在笼子门的插销处,并不复杂的锁门机关应声而断——门,打开了。
苍恕与苍星垂立即都重新有了天地感应,虽然凡间灵气稀薄无比,但聊胜于无,总比刚才与真的仓鼠毫无差别来得好。
两人出了仓鼠笼,第一反应都不是去看院子里的战况——说实话,即便他们都身负重伤,又失了神力,凡间也无多少灵气可供化用,但只要天地感应回来了,只凭着这稀薄到对他们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气,任凭武功多么高强的凡人都无法对他们造成威胁。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双双用意念捏了一个诀。几乎是同时,一黑一白的两只毛团原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穿墨黑魔衣和雪白神衣的两个男人。
这个简陋的小院里一片狼藉,地上铺满白雪,又洒满鲜血,还倒着六个不知死活的壮年男子。然而此时若是有人途经此地,恐怕半点都不会留意到这院子里发生的惨烈搏杀——因为站在院子中央的这两个男人皆长身玉立,俊美绝伦,一个高贵华丽,眸含锐利焰光,一个飘然出尘,泠泠如雪山之泉,俱是凡间绝无可能出现的绝世之姿,但凡有人目睹了他们的容貌,便很难再分出半点心神去看周围。
两人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样急着恢复真身,是怕对方抢先一步,然后对还是仓鼠的自己不利,所以即便有些勉强,也要强行化为人形。
早晨的休战协议是要一齐脱身,如今已经算是脱身了……
他们久久对视,苍恕不是个主动的性子,苍星垂便开口说:“慈悲神,是你先出手,还是我?”
他果然还是想打,哪怕他自己身上的伤比苍恕的还要重。苍恕心中一叹,知道他对杀掉自己这件事的执着,稍稍环顾四周道:“等会儿找个无人之处吧。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魔尊,你帮我看一下。”
他说着背过了身,苍星垂一头雾水:“看什么?”
苍恕万分纠结地说:“我还是觉得我的毛粘着……我背后有没有血?”
第7章 洁癖
苍星垂此人虽然好战,且极其执着于杀死苍恕,然而他行事磊落,绝不屑于偷袭一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