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星北看不到他的表情,直接出了巷子口。
等到脚步声也终于消失不见时,方临才慢吞吞地收回视线,后脑勺枕着脏污的墙,仰头静静地看着月色。
沉沉的乌云坠着,早上看天气预报,说是要下大雨来着。
肩膀和小腿的骨头开始火烧刀钻一般炙热作痛,让他有种想疼晕又晕不过去的感觉。
胳膊上划的那一刀应该不浅,肉都翻起来了,但刚刚他活动了一下手指,除了有些虚浮还算灵活,应该没伤到筋骨,问题不大。
胡强还没有他亲哥那个胆子,方临眯眯眼。
走的时候,唐星北的书包忘了拿,就那么扔在地上,一侧的兜里还揣着盒烟。
他低头看了一会儿,支起身,费力地拖着书包带拎过来。
是一盒日本牌子的薄荷烟,烟草味还没薄荷味重。
方临似乎是想笑一笑,却又笑不出来,慢慢敛下唇角,把烟放了回去。
我还以为您要来一根呢。巷子口忽然有人开口。
方临猛地抬起头。
第32章
唐星北走上前,喘平了气随手擦了擦汗,拎着瓶矿泉水上前,蹲下身:松手。
方临没动,就这么盯着他。
唐星北被迫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无声地叹口气,伸手去掰开他按着胳膊的那只手,看了眼伤口,皱眉:先冲冲,省得天热感染。
他说着,拧开瓶盖,小心地抬起他的胳膊。
温凉的水冲过伤口时,有种尖锐的刺激感,方临却似乎没有感觉一般,连眼都没眨,依旧看着身前的人。
唐星北没注意到,他拧眉盯着翻出肉了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把上面沾着的灰和脏东西冲干净了才收回手,吐了口气,咬牙小声骂了句靠:个狗操的玩意儿下手这么狠。
方临无声地笑了笑。
笑个屁!唐星北扭头骂他,你他妈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站那让人戳!
方临顿了顿,解释道:没躲开。
唐星北没再搭理他,低头拎过书包来,翻出包医用纱布拆开了,仔细缠好伤口系了个结,拧眉:先去医院。
方临低头看了眼胳膊上隐隐沁出血迹的纱布:你就随身带着这个?
嗯。唐星北没好气地应一声,专为了收治你这种不要命的混混。
他说话一点也不客气,方临却没有一点生气的想法,勾起唇角,抬头看着他。
前几天萦绕在两个人之间的那种莫名其妙的尴尬气氛似乎消散了,感觉又回到了之前,却又比之前多了些什么。
唐星北匆匆把东西收进书包里往手里一拎,单膝蹲着,回头看他一眼:上来。
方临一愣。
见他抬头看自己,唐星北啧一声:怎么着您还想一瘸一拐地蹦回去啊?
他侧过身的身形很好看,长胳膊长腿的,少年独特的坚韧和流畅感。
方临蜷了蜷指尖,没出声,搭着他伸过来的手借力一扣,稳稳揽住了他的肩膀。
书包拎着,我腾不出手。唐星北抬了抬下巴。
方临顺从地接过书包带挂在左肩。
抓紧。唐星北一手扣着他的腿,微微侧过脸来,我可没背过人,掉下去一概不负责。
方临依旧不说话,手上却搂紧了些。
一阵风过来,带着潮湿的水汽,巷子口的枯叶都被吹得打起了转。
唐星北背着人原本就颤颤悠悠的,这会儿忍不住咬牙骂了句操:这要是半路下雨了我指定把你扔了自己回家。
好。耳边的声音很低。
唐星北愣了下,似乎是想侧过脸看他一眼,又忍住了,别开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刚刚跑出去买水的时候唐星北留意看了眼,最近的可以打车的路口距离这边也要三四百米,拐几个弯才能到。
方临平日里看着清瘦高冷,穿个衣服挺修长显瘦的,可他妈的真论起来一点儿都不轻。
唐小少爷骄纵金贵,除了打架的时候牛逼哄哄平时连步都不怎么跑,这会儿咬牙撑着往前走了也就一百多米,差点给累哭了。
方临看着他鼻尖沁出的汗,犹豫:要不
闭嘴!唐星北炸了毛。
方临于是听话地没再出声。
他人一步一步走得踉踉跄跄,但臂间却很稳当,方临连晃都没怎么晃。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巷子里安安静静,只有清浅的风,和不知道谁家传来的狗叫声。
第18章
唐星北身上是温暖清淡的薄荷柠檬味,在鼻端慢慢萦绕。
他头发长长了些,发梢被风吹翘了一缕,轻轻柔柔地扫在方临的侧脸上,有些痒。
方临怔怔的,却没有动,垂眼盯着他的耳后那一小片白净的皮肤。
大约是有些累了,这一小片皮肤泛起了浅色的绯红,薄薄的耳廓都有些通透。
方临沉默地听着自己又沉又快的心跳声,忽然就想起昨天晚上那个已经刻意被遗忘了的梦。
柔软白净的腰,指骨分明的手,从腰腹往脐下延伸却又被运动裤半遮半掩着的那一段,以及唐星北居高临下,冷漠、带着乖觉的眼神。
他还记得从梦中惊醒时满身淋漓的汗,身下黏腻的湿凉,和自小腹处轰然蔓延又不得纾解的灼灼燥热。
你捏我耳朵干什么!
方临回过神,猛地收回手。
唐星北不觉有他,喘着气,侧了侧脸:别闹啊,小心我一不留神给你扔下去。
方临盯着他淡红色一开一合的嘴唇,没有出声。
十七八岁的少年不是傻子,当然不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前几天还能当做懵懂无知,现在却再也不可能。
他喜欢唐星北。
是那种想亲他,想抱他,甚至想对他做点什么的喜欢。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方临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悦,只有惶恐。
以及茫然的害怕。
像是被狠狠沉到了深海里,从鼻尖到喉咙连同耳朵都被腥咸的海水堵住了一般,沉重的嗡鸣在脑仁中不断回荡。
如果梁振知道他在想什么,肯定会哈哈大笑着一巴掌拍上他的肩膀:你他妈的十五岁就敢带刀跟人对着捅还能有害怕的时候?!
但此刻,方临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了害怕,甚至难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闭上眼,把脸埋到唐星北的颈间,深深地吸了口气。
颈间被头发一扫又麻又痒,唐星北不适地微微侧了侧,哎一声刚想让他抬头,却感受到他抱着自己微微的颤抖,顿时一愣,闭了嘴,嘀咕一声就任他埋着了。
算了,估计是太疼了,他想。
方临疼得连箍着他的肩膀都在发抖。
唐星北走了一路又累又热,原本还想让他抽张纸巾帮自己擦一下脸,但见人疼成这样,就没有指使他,自己侧了下脸,狼狈地在肩侧蹭了蹭流至下巴的汗。
接着喘了口气,咬牙把人往上抬了抬,迎着夜风继续往前走。
他背上的人却面色苍白,冷漠地睁着眼,盯着近在眼前的那一截形状清晰的锁骨。
它随着主人的喘息而微微起伏着,依旧是薄而淡的绯红,上面蕴出了细细的汗,一滴甚至顺着清瘦的弧度滑向了朦胧的衣领遮掩里。
方临艰难地移开视线。
这份害怕不止是因为同性恋。
更是因为,这个人是他亲妈恨了一辈子的那个人的儿子。
也是以前的自己最厌恶的人。
唐星北。
耳边忽然传来很低的一声。
这是方临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唐星北感觉有些怪怪的,佯装平静道:干什么?
方临抬起头,温热的唇角似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脖颈,半晌才开口:其实我早就见过你。
第33章
啊?听他这么说,唐星北吃了一惊,想扭头却又不太方便,于是只好问道,什么时候啊?你转学来那天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方临搂着他肩膀的手臂很轻地紧了紧,垂下眼:不是。
他说:我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见过你练琴的照片。
练琴?唐星北迷茫了一下,半天才反应过来,哦一声,我会的琴多了你说哪个?
方临勉强弯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声,却笑不出来:是你初中参加市青少年才艺大赛得冠军的那个,竖琴。
那个啊。唐星北很快想了起来,拧眉,不太高兴地嘀咕一声,那次是我妈给我报的名,我本来都不想去的,在一群小屁孩子中间得第一也太丢人了。
方临没说话,闭着眼,很淡地笑了笑。
那张照片是陈芸给他的。
方临还记得她指尖按着照片从书桌一侧上推过来时的表情,居高临下看向自己的目光。
以及语气里带着的怜悯和一丝说不清的恼怒和鄙夷。
尽管她说的言语不详,但方临依旧轻易从她的话里推测出,她大概是一直恨着,当初如果自己是和唐峰结的婚,就能生出唐星北这种优秀的儿子,过上完美的阔太太生活。
但奈何,亲儿子是个游迹街巷整日打架的混混,仓促嫁了的男人也是个赌鬼废物。
还是个死了的废物。
那张照片他没带来,就放在老家书柜的最底下压着。
但照片上少年的每个表情和动作,无名指按着竖琴琴弦的清瘦骨节,衣服上的褶皱,他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时候方建军刚死,在三四年前的今天,和现在一样的盛夏,燥热潮闷。
蝉鸣聒噪的夜里,方临曲腿坐在地上,靠着冰凉的墙壁,冷漠地听着楼上楼下小孩的哭闹和大人的呵斥声。
背上的伤青青紫紫地疼,他却毫无所觉般,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灌着酒,借窗口映下来的昏暗月光不错眼地盯着照片上的人。
年少时期的唐星北看着比现在更为骄纵,浑身扎手的刺收都懒得收一下,半抬着的眼眸里满是带着火气的不耐与烦躁。
可落在琴弦上的手指却细长白净,指骨清隽,是和本人不符的柔和。
当时十五岁的方临在想,怎么能有人嚣张得这么令人厌恶。
后来他每次打架或是被打架满身狼藉地回来,都会冷冷地盯一眼照片上的人,嘲讽着心想,自己是不是又离他远了一步。
这份诡异的向往和鄙夷一直持续到几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妈妈去世的第三天,他第一次看见唐峰。
他穿着考究,带着满身刚刚参加完葬礼的悲伤,找到自己说,应陈芸的要求,要送他转学,带回去和自己的儿子一起生活。
黑暗里站着的方临倏尔眯起眼,一手掐了烟,在他忐忑的笑意中,面无表情地同意了。
他盯了会儿唐峰脸上故作和蔼的笑容,扯扯嘴角。
心里却忍不住不屑地想,这样虚伪狡猾的人,生出来儿子一定也是个浮躁油滑的。
他曾经尝试着把这样的性格和照片里的那个满身利刺的人融合,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成功。
直到亲眼看到唐星北。
发什么呆呢?!
在叫了几声这人依旧不动弹之后,唐星北终于忍不住了,松了根胳膊:赶紧下来累死我了!
方临迅速回过神,接着他手臂跳下来,站稳了,望过来。
这个点也不知道有没有车。
唐星北没注意到他的视线,累得倒在公交台前的椅子上,拧眉抹着汗,一手拎着衣领扇了下风,喘着气点开约车软件翻了翻:都他妈快十二点了。
所幸现在是夏天,开夜车的人不少,他们只等了五六分钟就等到了一辆。
把人扶进去后,唐星北伸手关了车门:市立医院谢谢。
司机大哥借车镜看一眼方临,哎哟一声:这一身血了糊的,是打架斗殴去了吧?
唐星北闭眼惬意地享受着空调风,顺口接道:没有,我们俩可都是尖子生。
得了吧。司机大哥笑他,当叔没上过学呐?你俩这种一看就是爹不疼妈不爱的那种问题学生,还尖子生呢。
方临指尖动了动。
唐星北也睁开眼,半晌才觉得有些好笑似的乐一声。
司机大哥毫无察觉,打着方向盘:等会儿去医院可得跟家长说一声啊别让人担心,我家那臭小子上回跟别人闹别扭打了架
俩人并排坐在后车座,听着大哥花式骂了十几分钟的儿子,终于到了医院。
唐星北小心扶着人下来,这才一关车门:谢谢叔叔。
哎没事!注意安全!司机大哥一摆手,又开车走了。
大概因为已经到了半夜,骨科门诊挂号的人并不多,他们坐在外面没等过久就被叫到了号。
方临起身的时候,唐星北下意识伸手扶住他,温热的皮肤迅速贴近了。
这个环绕的姿势像是拥抱,方临顿了顿,继续往前走。
旁边吊着腿的一个小姑娘看见了,扭头朝旁边的女人嚷嚷道:妈妈!我也想要男朋友抱抱!
女人尴尬地一把捂住她的嘴:胡说什么呢你!
唐星北一愣,也有些尴尬,迅速收回手,摸了摸耳朵:那你
我自己进去。方临强硬地侧身躲开他,冷冰冰道。
唐星北为他这个避嫌一般的动作一愣,半天才嗯一声。
门关上了。
唐星北重新坐回走廊外的椅子上。
对面的病房开着门,正对着他吊着腿的那个小姑娘也不过七八来岁,瞪圆了眼好奇地看他:你怎么不进去呀?电视上说男朋友都是一起进病房的。
甜豆!
女人呵斥了一声,这才不好意思地扭头朝唐星北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女儿年纪小,没有歧视你们的意思。
她说完,起身关了门。
啊。唐星北瞪着圆圆的门环,半天才开口,没事。
方临进去了挺久,久到他盯着门外的挂钟针转满了一圈才出来。
门吱悠一声,唐星北迅速扭过头。
是医生,带着口罩朝他一招手:同学进来一下。
唐星北皱皱眉,迷茫地拎起书包跟了进去。
合了门,他下意识地去寻找方临的身影,正看见他坐在一侧的机位床边,低头看着被纱布裹着固定板的右腿。
你是他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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