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今天太安静了。
“怎么了，”林雾拿胳膊碰他一下，“丢魂似的？”
夏扬转过头来，少见的低落，声音闷闷的：“林雾，我可能也……”
林雾脚下微顿。
“这两天我感觉身体特轻盈，还总想动，有时候上着课呢忽然就想蹦起来，跟屁股上安弹簧了似的，”夏扬一倾诉，就收不住了，“还有喝水，我这一天小嘴叭叭的你也知道，必须得拿水供着润嗓子，但我昨儿个从早到晚一口水没喝，竟然都没叫渴……”
林雾听着，一颗心越来越沉。
虽然夏扬每一句都是“可能”、“感觉”，但经过这么多天，他们心里都明白，一旦你感觉到哪儿哪儿都好像不对，那就悬了。
夏扬说完，发现李骏驰和任飞宇也在看他，显然都听见了。
李骏驰还好，任飞宇……
夏扬翻个白眼，没好气地敲他脑袋：“你那嘛表情，我是变异不是阵亡行嘛。”
任飞宇委屈巴巴捂着头，还不忘以前辈经验帮着分析：“轻盈，老想蹦高，那能是什么动物呢……”
李骏驰：“爱蹦那就是袋鼠呗。”
林雾摇头：“袋鼠是力量型，一个成年袋鼠能一拳击倒壮汉。”
李骏驰立刻醒悟：“那不能是夏扬，就他这小体格。”
林雾：“对吧。”
“要是不爱口渴的话，”任飞宇试探性地猜，“会不会是沙漠动物？”
李骏驰：“骆驼？但骆驼不爱蹦啊，而且吃苦耐劳这品格也跟夏扬一点不搭吧？”
“沙漠动物不多，”林雾飞快检索自己的知识库，“除了骆驼，常见的也就是蜥蜴、蝎子、响尾蛇……”
夏扬：“你能给我挑点好的嘛！”
他算是理解前一阵任飞宇被“组团黑”时候的心情了。
说话间，四人已经走出教学楼。
雨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牛毛一样轻细，落脸上只一点点潮，落身上连水痕都似有若无。
林雾抬头，密布两天的阴云正在一点点散开，天的尽头，一丝透亮逐渐晕染过来。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开阔，压在心头的东西开始松动。
收回目光，林雾回归仍在研究沙漠动物的三人组，状似无意地问：“你们说，如果一个人忽然比从前跑得快了，能是什么动物性？”
研究得正兴起的李骏驰，马上道：“你这范围太宽泛了吧，能跑的动物满世界都是。”
“那就再加上……耐力？”林雾进一步道，“就是跑远距离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累了。”
“速度＋耐力呗，”李骏驰总结，“那也很多啊，马，驴，骡子，羚羊……野兔也行吧，要是不能跑怎么躲过天敌？”
任飞宇说：“也不一定非是食草动物，咱们昨天看的那个纪录片，里面不就说像狼啊，鬣狗啊，耐力也都挺好，这样才能抓到猎物。”
——333宿舍最近的学习氛围很浓，经常集体观摩各种动物科教片。
“要是不仅能跑，牙口也变好了呢？”见仍讨论不出结果，林雾又提供了新信息。
夏扬眯起眼打量他，带着怀疑……不，几乎是肯定了：“别‘如果’了我的哥哥，你就说你是不是替自个儿问？”
林雾倔强地和他对视三秒：“好吧你赢了。”
任飞宇瞪大眼睛：“林雾？你也……”
李骏驰更懵了：“不是，什么情况？”
一宿舍四个人，仨变异了，怎么的？组团孤立他？那不能行！
李骏驰：“其实吧我没和你们说，我这两天也贼奇怪，总想策马奔腾。怎么给你们形容呢，就是那种，一骑红尘妃子笑，铁马冰河入梦来——”
夏扬：“你这两句是一首诗吗？”
李骏驰：“你先品品你那天的桃花深千尺，蜻蜓立上头……”
直到抵达下一节课的教室，333的研讨会也没什么显著成果。
林雾照例在第一排落座。
夏扬考虑再三，还是在走向教室后面之前，于他身边稍作停留，中肯建议：“你要实在想不出嘛动物有速度有耐力，就换个限定条件。”
林雾困惑抬眼：“？”
夏扬拍拍他肩膀：“想想嘛动物爱晚上唱歌。”
林雾很快反应过来，继而错愕：“我晚上唱歌了？”
“次数之频繁，曲库之诡谲，突破想象。”夏扬一字一句，语重心长。
九月下旬，越来越多的同学出现身体异常症状，虽然程度都不高，很少有像新闻报道里那样，动不动就深吸一口气，水下半小时，但陋室论坛里还是被满屏的“变异贴”刷爆了，放眼望去，全是——
主题：我好像我变异了……
主题：完了，我感觉我是猪……
主题：猜不出来我自己是啥，但我肯定变异了
主题：我爸我妈我妹都变异了，累了，毁灭吧
这天晚上，有关部门通过新闻直播，发布了自身体异常爆发以来，最重大的研究进展：我国成功确认全球第一例身体异常者基因激活区动物性！
“……我们成功提取出异常者被激活的基因片段，经详细检测对比，确认异化方向为亚洲黑熊……”
围在平板电脑前看直播的四人，真听到最终结果，反而安静了。
这些天大家虽然张口闭口都在讨论“动物性”，可“变异=动物化”这事儿，官方毕竟没盖章，还只是“据观察”、“普遍存在”这样的说辞。
人总是喜欢抱有侥幸，毕竟谁都不想好端端过着日子呢，突然被告知你得学会和莫名被激活的那小部分兽性共同相处。
可是今天，所有侥幸都不存在了。
这样也好。
就像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楼底下的人也就踏实了。
转天，学校就召开了第二次全校大会，不过吸取了第一次的教训，没再难为田径场，改成视频直播会议。
屏幕里，老校长比月初憔悴了一些，但还是严肃而耐心地一遍遍强调——
“虽然已经确认了是动物性的身体异化，但大家还是要稳住心态……”
“我们有很多老师都已经适应了身体异常，仍然像从前那样继续在教学岗位上发光发热，同学们也一定可以做到……”
“身体异常不会影响健康，希望大家能稳住心态，还是要以学业为主……”
“稳住心态……”
“稳住……”
一场大会下来，林雾他们差点被“稳住”俩字儿洗脑。
当天下午体育课，夏扬随便一个热身，原地蹦起一米五，体育老师正好在他面前经过，险些被踢飞。
……这踏马怎么稳住啊！
九月的最后一天，这场肆虐近一个月，且仍在飞速蔓延的全球性身体异化，终于有了国际官方命名——
Animality…awakening，缩写A…A。
中文称为：野性觉醒。
第16章
国庆如期而至，学校仍然没有解封。
“哎？今天还是中秋节？”一大早，李骏驰就收到了他妈发来的老年表情包套餐——＇大红灯笼照国庆。jpg＇＋＇红酒杯中秋快乐。jpg＇。
“还真是，”任飞宇刷着手机，“网上说国庆、中秋在同一天，十几年才能有一次。”
夏扬睡眼惺忪地趴床上，人还没全醒呢，看似听见了两位兄弟聊天，其实全然没往心里去。
但架不住有人硬核提醒——
“叮！”
“叮！”
“叮！”
亲妈一连发来三条语音。
夏扬迷迷糊糊摸过来手机，惯性地点了播放。
“宝贝睡醒了嘛？”
“快递给你的月饼收到了嘛？”
“昨儿妈妈烫头去了，你猜恁么着，这回烫得倍儿好看。”
三条播完，夏扬也彻底醒了。
——不要被前面两条迷惑，妈妈的重点只有第三条。
“月饼收到了，”夏扬挣扎着坐起来，先按流程回一句铺垫，然后才是重点捧场，“来一张倍儿好看的自拍我鉴定鉴定。”
林雾在自己床上躺着，听夏扬跟他妈说相声似的发语音，好几次差点乐出声。
可视线回到自己手机上，他那嘴角又淡了下来。
手机很安静，没有人给他发老年节日表情包。
只有他主动在输入框里打下的一行“节日快乐”。
再点击一下信息就能发过去，然而林雾静静盯了那四个字很久，最终还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删除。
白天一晃而过。
虽是双重节日，虽然所有同学都留在了校园，可学校出于安全考虑，并没有像往年那样安排任何欢庆的娱乐活动。
就这样冷冷清清地，夜幕降临了。
十一点熄灯，重新躺回上铺的林雾，甚至都记不起这一天做过什么，好像除了去食堂吃饭，其余都在困倦和打瞌睡中度过。
于是这会儿真正到睡眠时间了，他却比谁都清醒。
十分钟没到，李骏驰就打起了呼噜，夏扬咕哝着吐槽一句，再然后就呼吸均匀了，任飞宇则是被周公眷顾的男人，向来沾枕头就睡着，打雷都不醒。
林雾羡慕地闭上眼，也努力让自己放空。
晚上失眠这件事，已经折磨他半个月了，怎么调节都没用。林雾以前没觉得自己抗压性差，现在有点底气不足了，毕竟全宿舍都变异，却只有他压力大得睡不着。
今夜更甚，不只睡不着，连躺都躺不住了。
一闭上眼，脑子里就像有两大帮人马在火拼，噼里啪啦火星四溅，搅得他翻来覆去不得安宁。
终于再扛不住，林雾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坐起来。
身体一起来，人就舒服多了。可是还不够，林雾总感觉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他，就在外面的夜里，遥远而悠长，躁动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视野里的黑暗，都仿佛被这一声声呼唤打碎，变成一块块柔和的、微暗的光斑。
林雾轻手轻脚下床，随便捞一件衣服，便跟着那声音而去。
一切都开始变得迷离而梦幻。
夜轻盈起来。
穿过月影斑驳的走廊，走下幽深狭长的楼梯，躲过宿管阿姨的窗口，林雾像一只顽皮的小兽，终于投入夜的怀抱。
呼吸到外面空气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舒服了。
月亮寂静无声，微凉的风在黑暗中打着旋，穿过树梢，越过矮墙，时而轻轻呜咽，时而快活歌唱。
林雾情不自禁在夜风里穿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他想自由奔跑，想尽情释放，想在辽阔苍穹下竭尽全力地呼喊……
“你们几个臭小子给我站住！”
……被人捷足先登了。
林雾一个激灵，从身体到灵魂彻底清醒，发现自己站在宿舍区外的长廊附近。
从宿舍下楼再走来这里，至少也要十分钟，可林雾发现自己竟然记不清这十分钟的经过了，就像陷入了某种梦游，被迷之力量牵引，鬼使神差便到了这里。
他现在明明应该在宿舍好好睡觉啊！
这里是一片景观休闲区，树木葱郁，长廊幽回，既有古风古韵的清幽僻静，又有生机勃勃的自然野趣，平日里无论是单独学习的，成对谈恋爱的，组团汉服拍照的，还是cosplay取景的，全往这里扎。
但是午夜的长廊，林雾第一次见。
没想到竟然还有几个同学在流连。
当然下场就是被值夜班的后勤老师逮了个正着。
……原来被逮现行的不是自己。
林雾松口气，悄悄躲到树影里，以防被殃及池鱼。
后勤老师注意力全在几个男生身上呢：“你们大晚上不在宿舍睡觉，往外瞎跑什么？”
男同学们耷拉着脑袋，没成功溜掉，只好端正态度：“老师，我们不是瞎跑，我们是出来学习，虽然是假期，但也不能放松啊……”
后勤老师：“学习？”
男同学们：“对对，那个，背英语！”
后勤老师：“我看你像英语！”
男同学们：“真是背单词……”
后勤老师：“你看我像不像单词！”
男同学们：“……”
林雾：“……”
什么样的辩解在这样无敌的句式面前都是苍白的。
正隔空对那几位同学致以同情，周围忽然传来一些很轻的窸窣声。
细碎，凌乱，似乎还分散在很多方向。
林雾起先以为是风，可当夜风短暂停歇，那微妙的响动仍在。
不对！
林雾飞快转头，循声环顾，下个瞬间呆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用力眨眨眼，再谨慎确认一遍。
没错，四面八方的树影里竟然都藏着人！
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和他一样，以夜的阴影为掩护。
林雾就近粗略扫一圈，至少二三十个，再往远处眺望，那就更多了，看哪儿都影影绰绰。
……到底是有多少同学跟他一样睡不着出来夜游啊！
慢着。
林雾蓦地灵光一闪，这样群体性的夜游……难道是夜行动物性？！
“赶紧回宿舍！”后勤老师没发现周围还躲着一大群不让他省心的熊孩子，只监督着那几个男生往回走。
男生们心不甘情不愿，两步一回头。
后勤老师这叫一个牙痒痒：“你们再走慢点，能走到天亮！”
“咻——”
一道国庆焰火毫无预警在夜空划出明亮弧线。
不是来自校园，却离得极近，恍若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愣住了，无论后勤老师，回头的男生，还是树影里。
一刹那，万籁俱寂。
焰火在夜空最高处绽放，“砰”地一声，漫天流彩。
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第四颗……
耀眼花火映得回廊亮如白昼，夜游者们再无所遁形。
林雾终于清晰看见了周遭人群，然后发现，旁边树下，就在离他几步之遥，站着一个高得难以忽视的身影。
像是感受到了侧方目光，那人忽然转头看过来。
王野。
视线相撞。
又一颗烟花绚烂绽放。
林雾：“……”
这种时候就不用再烘托气氛了吧！
幸好。
这是最后一颗。
烟花易冷，转瞬即逝，夜色又重新覆盖下来，遮住了一切。
但在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前，林雾听见王野说了一声：“哎。”
声音不高不低，不冷不热，就像和一个认识但又根本不熟的人，敷衍性地打个招呼。
……不。
林雾飞快甩头，幻觉，他什么都没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