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哲知道的多些,搜寻一番,正好看见裘至昊与范立轩一起离开。
看两人离开的方向,是往屋后去了,那里种着竹子,也没宾客,很是清净。显然两人是有话要说。
不知为何,孙茂哲觉得不大妥当,就似会出什么事一样。
过了一会儿,两人还未出来,已有人在寻找,毕竟范立轩是亡人夫,要招待宾客的。孙茂哲知晓那二人隐秘的关系,为防二人私下谈什么忌讳的话题,便没告知他人,寻个托辞自己去寻找。
刚到屋后,便听到一声闷哼,有点像是裘至昊,但竹子遮掩了,看不到。
孙茂哲又走近几步,绕开竹子,终于看到那两人。可眼前的清净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孙茂哲心头一跳:“立轩兄!”
此刻裘至昊被范立轩压在地上,范立轩手中拿着匕首贴在其心口,面色涨红,神情激动。裘至昊抓着范立轩的一只手,满头冷汗,神色痛苦,却并没有大力挣扎。
刀上有血!
孙茂哲这才发现,裘至昊腰侧受了伤,他穿着一身青衫,已被鲜血晕染出一团。离得近了,方闻到散发出的血气。
“立轩兄!你这是干什么!快松手!”孙茂哲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却清楚不能让范立轩杀人,否则身陷囹圄,前途尽毁,其两个年幼女儿也将无所依靠。
范立轩盯着裘至昊,终于松开匕首,跌坐在地上抱头痛哭。
裘至昊看向孙茂哲:“劳烦去找身边的书墨,只说我弄脏了衣裳,另取一件衣裳过来更换。”
孙茂哲有些踌躇,怕这二人又闹起来。
“没事,你只管去吧。”裘至昊尽管被刺了一刀,但神色平和,并未有丝毫怨恨。
考虑到这二人之间的牵扯,孙茂哲道:“今日是范娘子出殡,立轩兄是一时悲痛迷心,裘大少爷多见谅。”
裘至昊微微点头:“立轩不是有心,伤口不深,没伤着筋骨,养几日就好。”
言外之意,不会放在心上。
待孙茂哲离开,裘至昊才撑着坐起来,靠在竹子上。
“你想杀了我吗?立轩。”
“你我相识在先,她才是后来者!我们说好的,就算娶亲,你我情意不变。你却因为她,要跟我了断,你说是为了孩子,说是怕被人知道……我明白,你年纪轻轻已是秀才功名,前程可期,我不能阻碍你。别的我都可以不计较,唯有一点,你别想将她的死算在我身上!”
“旧年三月那件事,你没忘记吧?她为何会喝醉酒?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们只是伪装的夫妻和睦,实际上你并不喜欢她,她心里也并不是只你一个!”
“够了!别说了!”范立轩抬眼:“这一切都是个错误!”
“是啊……”裘至昊也不再说什么,他知道这次两人之间再无转圜。毕竟是十年的感情,他们走到今天经历了很多,也曾想过放弃,但直至今日才是真正的结束。
书墨带来衣裳,裘至昊更换了,将腰侧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便寻个托辞离去。
唯有范立轩失魂落魄坐在那里,久久未动。
回想起跟佘氏成婚的这几年,正如裘至昊所说,夫妻关系看似和睦,实则是相敬如宾。他并不喜欢女人,也抗拒娶亲,然而他是范家独苗,又已成年,哪里能说不娶妻。
在成婚前,裘至昊曾坦白过当初求娶佘氏的事。
裘至昊同样不喜欢女人,两人那时并没有捅破窗户纸,但彼此心思了然。裘至昊想求娶佘氏,也是因为必然要有一位“妻子”,选乡绅之女佘氏自有些好处。因着佘员外不愿意,他便作罢,后来娶了个寻常小商人之女,从来不干涉他在外行事。
范立轩明知佘氏曾心仪裘至昊,依旧应了亲事,未尝没有小盘算。
他觉得夫妻相敬如宾就好。
怎知人生变幻无常,不止是他跟裘至昊,他跟佘氏、佘氏与裘至昊,都在变化。
他想起去年三月去府城踏春游赏,佘氏兴致不高,到了地方,住的是他在府城求学时的住处。那是裘至昊帮着找的,一处独门独院,麻雀儿虽小五脏俱全,养了不少花草,也算清雅。
外出游赏时,佘氏说身体不适,没有去,只他跟裘至昊去了。
那日还有其他几位友人,一起赏景作诗,也是畅快。
其间免不了行令喝酒,范立轩酒量不好,运气也不好,总抽到他对令,即便才思敏捷,到底喝醉了,还不慎被酒水弄脏了衣裳。裘至昊本来要送他回去,但他不想坐车,车上晃动,越发头晕想吐。
本来裘至昊要陪他的,偏生家中有客来,要去见一见。
裘至昊便说顺带去跟佘氏说一声,免得她担忧。
待裘至昊回家见完客,再回转到佘氏那里,已是傍晚。
平素院中只范立轩带着个书童,如今书童跟着出门,不在。佘氏来时没有带碧桃,家里孩子小,出门带着不便,碧桃要留在家中照料。如今这院中只佘氏一个,裘至昊一个大男人登门,也是要避嫌的。
怎知他进去了一看,佘氏独自一人饮酒,醉倒在那里。
“弟妹?”裘至昊见状皱眉,他不好去搀扶,院外只一个车夫。
佘氏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他,好似有点儿愣神,忽而眼中滚下眼泪,竟对着他哭诉:“他为何总待我冷淡,难道是我曾心慕你的缘故?可你我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逾越,也早已没了往来,他若当真介意,为何又娶我?”
“弟妹,你喝醉了!”范家的事,裘至昊十分清楚,却不料佘氏喝醉酒胡言乱语起来。
“不!我没喝醉!”佘氏扶着桌子站起来,一个踉跄扑到裘至昊怀里。
裘至昊吓了一跳,伸手推她。
佘氏却将他仅仅抱住:“范立轩他冷心冷情,还是裘大哥好,只有裘大哥温柔体贴,愿意听我诉说心事,愿意为我解忧排难。若当初爹应了你提亲,我何苦要受这份冷落?村中冷言冷语,我也受够了。”
裘至昊听得脊背冒冷汗,不再与她对言,直接将人带到卧室放到床上,挣脱了,转身快步离去。
事后,裘至昊跟范立轩提过几句,只说佘氏抱怨的话,但范立轩多少能猜到几分。只因后来佘氏对裘至昊略有不同,是眼神!佘氏嫁给他后,一直跟裘至昊刻意保持距离,府城之行后,佘氏竟似忆起旧情,每当看到裘至昊,眼中便有追思怀念。
对这一切,范立轩佯做不知罢了。
如今佘氏亡故,一切归于尘土。
第307章 如此简单
关于范立轩和裘至昊的后续,穆清彦也知晓了。
这事儿当事双方都没声张,便是范家人都不知道,裘家那边也没露出什么传闻。穆清彦之所以得知,是孙茂哲的来访。孙茂哲登门,着实出乎意料,但细想想,也在情理之中。
孙茂哲目睹了那二人冲突,加上佘氏之事似有内情,孙茂哲总是心下难安。
他将看到的事情告知穆清彦,不为别的,只是想从穆清彦这边得到更多内容,好安抚自己一切只是多想。他与范立轩乃是多年好友,深恐范立轩行差踏错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穆清彦给出的话,的确安抚了他。
在穆清彦看来,佘氏的死亡的确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结果,那便是范立轩和裘至昊的断绝。尽管他们都不爱佘氏,可到底不是冷心无情,一直都有愧疚,当佘氏死亡后,这份愧疚达至顶峰,尤其是范立轩,作为佘氏丈夫、女儿的父亲,他根本无力承担这份愧疚,唯有跟裘至昊断绝,才能自欺欺人的继续获得生活的勇气。
当佘氏决意选择死亡之时,这个结果是否也预料到了?
这起失火案,最终定为意外失火。
佘氏的死因在卷宗中有记载,但对外,只说死于火中,隐去了服毒一节。这是县令几经考量的结果,乃是惋惜范立轩这个秀才,以及怜惜范家两个幼女。此外,碧桃虽未主动谋害佘氏,但身为婢女,无视主人安危,间接导致了佘氏服毒,也要做惩处。又考量到不能公布内情,便由范立轩将人送回佘家,由佘家做主将碧桃远嫁。
看似没有惩处,实则对于碧桃而言,亲事未必合心,又远离家人,的确是种惩罚了。
穆林处理完这件事案子,心情一点儿不舒坦。这案子里没什么大奸大恶之人,甚至没有人想要主动害人,却比往常遇到的案子更令人难受。
好在做捕快查案经的多了,很快调整了心情,回家过节。
端午节这天,穆林特意嘱咐穆清彦带着闻寂雪一起来。
早前不知道,如今知道闻寂雪乃是雪家人,又是仅剩的一个,穆林心里头唏嘘感慨,对闻寂雪观感自然不同。再遇着过节,倒不好把人丢在一边不管,更何况穆清彦跟闻寂雪关系很好,一起过节倒也正常。
闻寂雪没推辞,拎着两坛子好酒登门做客。
中午是穆武动手,做了一桌好菜。
穆清彦想起一事,问道:“小武没去参赛?”
每年端午赛龙舟,大雁湖那边十分热闹,之前穆文穆武还参加了一回,今年却不见去。穆家这边,青娥有孕,不适宜去拥挤的地方,穆林难得闲暇,自然在家陪着,收拾收拾家里,去田间地头看看。穆婉倒是想去,小梅还来找过她,但知道穆清彦穆武都要回来过节,她就不去了。
穆武嘿嘿一笑:“饭铺子里忙的很,越是过节越忙,抽不开空。”
“别只顾得忙,每月空两天歇歇,你还小呢。”
算起来,穆武今年十五,但身量比穆清彦十五岁时健壮多了,个头儿也高。
如今的穆武很招媒人喜欢,不少人跟青娥攀谈,想给穆武说媒。穆武虽说才十五,但身量没的说,面貌英武,跟穆林颇为相似,又有一手好厨艺,独自经营着渡口的饭铺子,在村人眼中,“事业有成”。
穆林探过穆武口风,穆武自己也觉得不急,想等两年再说。
穆武瞧着嘴巴不如穆文利落,却并非心里没成算。他也想着好好儿干几年,攒些银子,将来娶亲上的花费也不必全靠大哥二哥。再者,他如今对娶亲什么的,也没什么想法,上头二哥还没娶呢。
至于穆清彦娶亲的问题,穆林早前提过,如今自然不会再说。
青娥跟穆林私下谈论过,也不会不是眼色的乱提。
穆林给几人挨个儿斟酒,笑道:“今日还有一件喜事。”
“什么喜事?”穆清彦看了眼青娥,青娥怀孕的事儿已经知道了,应该不是这个。
“得卢县尉赏识,将我收入神捕司,早先递交的文书已有回函,通过了。”穆林满脸喜色的说道。
“恭喜大哥!”穆武反应最快,抢先道贺。
神捕司啊,以往都是传闻中的存在。穆武哪怕立志做个厨子,到底从小习武,听过不少江湖故事,对于主管江湖事务的神捕司自然也有过憧憬。
青娥也是一脸意外,显然穆林也是瞒着她的。
“这可着实是大喜事!”青娥同样激动。
“恭喜大哥!”穆清彦与闻寂雪对视一眼,举杯恭贺。
穆林是长兄,穆林有更好的前程,穆清彦自然为他高兴。
早先穆林托着关系、花了银子才进了县衙做捕快,别看在外行走挺威风,人人称一声“穆捕爷”,实际上捕快根本不在朝廷正式编制。在本朝还略好些,以往朝政昏聩世道不好的时候,捕快衙役都是当地的泼皮无赖,干的都不是什么好事。即便现在情况好些,但到底捕快也是贱役,对子孙科举有影响,也没什么晋升前途。
神捕司却不同。
尽管神捕司一样对科举有限制,但却有晋升途径,升到一定位置,便对应了官身,不仅收入增加,且本身光明正大,受人仰慕。
节过完,天气实在炎热。
又过了几日,略凉爽些,穆清彦这才动身前往河义县。
河义县是个偏僻小县,人口少,地贫人穷。其治下有个叫做靠山村的小村子,便是金六的家乡。因着天气太热,闻寂雪劝他先留在县中,让高天去一趟村里。
高天避开日头,傍晚骑马出发,次日临近中午才回来。
穆清彦在县中最好的酒楼点了一桌菜,冰盘冷菜有好几样,高天要了一壶冰镇冷饮,一饮而尽。
“穆公子,金六一家的确不在村中,但去向问出来了。”
“哦?”穆清彦有些意外,是没料到事情这般容易:“仔细说说。”
高天道:“我昨晚赶到村子里,见那村子很小,且大多都是土坯房,倒是有一家是青砖屋子,很显眼。我去了那家,一问,姓金,且正是金六的大哥家。
我怕打草惊蛇,没敢说是来找金六的,只说代人送信,走错了路,借住一宿。我取了一串铜钱做酬谢,对方便拿我当贵客招待。席间,金大找来金二一起陪酒,我顺势套话,很容易就问出金家的情况。
金大说,他们一共六个兄弟三个姊妹,因为穷,养不活那么多孩子,爹娘把两个小些的女儿送出去做童养媳,最小的六弟过继给同族的老叔。又说,他六弟被带去京城,曾在王府里当差,还接济了家里,他们日子才逐渐好过,其他几个兄弟也有了本钱出去做个小买卖。
这金大倒是没什么顾虑,话里话外都在提金六。
据金大说,金六多年前得了恩典放出来,在京城开店,也积攒了些钱财。只金六思乡心切,又遇着老叔亡故,便借着送棺回乡一家子都回来了。金六在村子没久留,他们住的青砖房就是金六盖的,他帮着给看房子。金六在村里待了不足一年,便外出经商,妻儿家小都带着去了,在冲云府,路途太远,才开始两三年才回来一次,如今倒是年年回来过年祭祖。”
“冲云府……”穆清彦挑眉,他们来河义县,途中便经过冲云府,距离此地有七八日路程。
这个距离是远,但不至于让金六两三年才回村一次。
高天又道:“金大说,冲云府他们兄弟都没去过。他们最远就来过河义县县城,去那么远的地方,又是路引,又是盘缠,他们目不识丁的,心里也害怕。所以,只知道金六在冲云府,经营着一家布庄。”
“越来越有意思了。”闻寂雪发笑。
穆清彦却想叹气:“这么简单就问出来了,我们却顶着炎热大老远来一趟。你说,净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