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更忌儿女情长。
不说战争,这人活着就必定会有牺牲有遗憾;哪里寻得个十全十美,尽随心意的事儿来。何况身为主帅,大敌当前最忌心有顾虑,恻隐不忍,一人动则三军摇。
他不会做错事儿,更不会选错人;每一个决定归于大义而言,他都是百姓心目中的英雄,国之栋梁。
但他过不了自个儿的这一关,心病无药医。
说得起他胸怀家国,不畏凡俗情困,不做妇人之仁;往私了说,他就是冷血无情,宛如冰木不融不化。
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他抱着行礼住进了七堂,时不时上后山去喝两口。如今这桐树长得可越是好了,兴许是因为这底下埋着一对儿终成眷属的璧人吧;眼泪早早流干了,剩下一方故事没入黄土,盛开如花。
有时他也去书房听师父讲两句,听不听得进先不说,单是听着,他便觉得心安。
师长尚在,仍可做少年。
师父会放下书,拉上他喝两杯;矮桌边儿上会有一笼小炉,银碳烧红碎裂作响,煮茶烟袅袅。
“这事不怪你。”师父说。
“不。”他摇了摇头,目光搁在眼下瓷杯里正缠绵缭绕升起的热气,道:“我只是不懂,为什么。”
那天,他原本以为老秦是因为怕下不了手而躲开了,却不曾想是为了同死。
那天,他原本以为余荌会哭着说起爹娘安危,却不曾想她含笑自若,横颈自杀。
每个人都清楚明白地走着自己的路,有选择也必定有牺牲,但只要是对的,这一切就是美好的。
可过了这么久,他从最初的想不明到如今的心不定;夜里望着窗外的明月总反问自个儿一句,当真对了吗?
他也是众生中的一个,没有分别与例外,所做所选无一有错,样样都是为了家国师长无半点私心。
可是,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儿。
师父给他续上茶,他收回神儿规矩抬手一拱,端杯接茶。
指腹正暖。
“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师父说着,眉眼里有些沉重,看着窗外落雪感觉岁月匆匆。
恍惚昨日大雪,孩子们尚在玩闹;今儿一晃眼,都长大了。
“他们也只是选了自己想选的而已。”
人生于世便是要选择的,选择吃什么,选择穿什么,选择安逸或上进,选择沉默或低语;有些人选了自个儿觉得重要的,有些人选了自个儿喜欢的。
谁都没有错,也没有谁能去指责谁。
“师父…”
他低下头,不知是雾气腾腾惹眼朦还是心头酸涩湿了眸;一滴泪打从眼瞳摔落,掉进瓷杯,融进香茶。
“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为了赤子之心,为了家国大义。”师父说着,皱着眉把袖口里的帕子给推了过去;看着这打小心软的小哭包。
这都说心软的人狠起来也是真狠,他自然不会犹豫也断不会优柔寡断;可这一转身,刺进别人胸膛的箭矢就扎进了他的心口,此生难愈。
“那天,我要是知道老秦他…”
“那也改变不了什么。”师父打断了他的话,折扇轻启:“三军将士,边境百姓,人人都有父母妻儿,人人都不该死。”
说该不该的,谁都不该;说想不想的,谁都想活。
一人犯错能一人担着已经是万幸了,不牵连九族已经天老爷慈悲;想想因为这场战争,明里暗里死了多少人?总要有一只箭来结束。
“师父,我一直想着有一日能喝上他们的喜酒。”他有些怔,像是回想起从前收到喜帖时,那人欢喜模样。
“人活着就是因为有有所缺憾而更是珍重。”
“好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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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因为遗憾而美好。
“那我不要美好了。”
张生(一百八十)
龙凤呈祥。
这样大的喜事怎么能让人不高兴,一整年都乱糟糟的,好不容易来了个值得让人欢喜的事儿,大伙都高兴得不得了。
只是年关将近,各府都忙得不行,书院也是为着年节之日而忙着收教封坛,压根儿走不开身去;师兄弟几个都挂念着,一听说杨九生了个龙凤胎都高兴坏了,差了小厮快马加鞭把书信与贺礼送到了天津城。
堂主烧饼这几个就更不用说了,打小长起来的,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过去瞧瞧。
陶阳园子里的事儿也忙活得差不多了,没等着偷懒歇息两天,这头又让咱们大少爷给拉去书院了。
美其名曰缺人手,说到底还不就是想把人带在身边儿,中了邪似地越看越上瘾;也就咱们陶大腕儿理他了,由着他闹腾也不生气,总归他高兴就好。
哄小孩儿似得。
大伙的礼都送过去了,原本陶阳闲下来也是想走一趟天津的,索性也不远,一早出门,天黑前一准儿能到!
奈何家里这位大少爷看得紧,死乞白赖缠着闹着就是不放人,说什么年后一块儿去看老舅,全是哄人玩儿的瞎话。
陶阳无奈,留在了盛京给二爷写了书信,还备上了好些孩童玩意儿给送了过去。好东西嘛,他一个王爷还能缺了?至于旁的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摆设,咱王爷那些个同僚就不知道送了多少过去了。
本是同门兄弟,不讲虚礼。
还是给他送些温和进补的东西补补咱大舅妈,再带上些小玩意儿给俩宝宝玩着。
这头刚给信封了蜡,小厮就进屋来拱手行礼,道:“爷,少爷找您呢。”
“又怎么了…”话听着像嫌弃,可这眉眼一弯的笑意确实遮挡不住的,分明就是宠溺入了骨又满腔无奈的妥协。
“我也不晓得。”小厮挠挠头,笑得有些傻气;道:“少爷总是找您,您一猜就知道!”
陶阳可是神童啊,盛京麒麟剧社的角儿。
盛京麒麟的角儿。
噗!
陶阳笑出了声儿,白了小厮一眼像是在分辨这是一句无心的玩笑话,还是一句有心的调侃。
“嘿嘿嘿~”小厮年纪不大,只觉得他陶爷温和,自顾自地笑着也不言语。
“行啦。”陶阳满意地直起腰,吹了吹信封上的蜡印,递给小厮。
道:“送去天津吧。”
“好嘞!”小厮仔细地把信给揣进怀里,乐呵呵地出了门去。
咱陶爷也没个消停,弹弹衣袖就跟了出去;倒不是闲的发慌去送小厮出门,是咱家大少爷那脾气。
再见不着人可就跟你闹了。
果不其然,这紧走慢走也不过穿个院儿的事,进门时就看咱们少爷蹲在雪里,气鼓鼓地揉着雪球。
陶阳有些忍俊不禁。
这都什么脾气啊这是?有话好好说呗,玩儿个雪球像少了二五八万似的。
“阿陶!”
一听着脚步声儿来,少爷一抬头就见陶阳一身象牙白袍子融进了雪里,看着自有一股子仙儿气。
像是惊喜一般,一下就站了起来,雪球滚落在地,碎成细雪。
“哼!”
这刚笑出来还没咧开嘴角儿呢,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高兴的了;少爷这一扫袍子,转身就往气鼓鼓地往屋里走去。
都说女儿心海底针。
陶阳无奈扶额:师父这些年怕是把这小子当闺女养起来的吧。
少爷进了里间暖阁,正是暖和;原本正气着,只是进屋都落了座儿也没听见那脚步声进屋来,这一次又绷不住了。
难道真以为他生气了?
少爷咬咬唇,扫了一眼又一眼,实在是没见着人来!这才小心翼翼地往外间儿探去…
这一进一出,两人一下就撞了个对脸。
“你干嘛呢?”陶阳笑道。
少爷一愣,猛地有些窘迫;想着这混蛋压根儿就是故意等着他呢,等着看他笑话来着的!
气人。
“哼!”这一气恼,扫袖抬脚又要往外走出去了。
“好了好了。”陶阳笑开了,一把给抓进了屋儿。
“外头那么冷,你上哪儿去呢。”
怎么老像个孩子似的,也不怕人笑话。
“你管我!哼!”
少爷正气着,转过身去不理他。
“我脱了披风,在外间儿烤火。”陶阳坐在他面前儿,怎么看都像在哄小孩儿。
“这不是怕把寒气带进来嘛。”
听着还挺有理儿,少爷垂眸嘟囔了两下子,像是消了不少气可又碍于面子。
轻轻且稚气地:“哼…”
“我说你这一天天的。”陶阳说着说着又被这傻少爷给逗乐咯,笑道:“怎么跟个女孩儿似得啊,回头人不得笑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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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喂,女孩儿一样?”少爷一下来了兴致,眼睛一眯,语气都变得阴阳怪气的:“陶老板挺懂啊,女孩儿?跟哪个女孩儿一样啊?啊,说出来我听听来。”
“哈哈哈…”陶阳实在是没话应对了,这分明就是故意让你没话搭茬啊这是。
“郭大少爷,您这是要跟我论啊?”
那咱们神童能输吗?
“城西李小姐挺熟的吧,城东的学友王小姐也挺熟的吧?”
妈呀,城西李家小珍…
“诶诶诶!”少爷赶忙拦住了话头,一紧张留给攥住了他的袖口:“我不说,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陶阳笑而不语,就看着他这么闹腾。
“你这人怎么这样儿啊!”少爷气恼着又不敢发脾气;这角儿的脾性可大着呢!
“就不能让让我…”
“我要是不让你,还能在这?”陶阳把那一句低喃听得真真的。
道:“给辫儿哥送个礼去,看你!”
“啊?”
少爷这一愣,才反应过来这话头儿又转到了起先他蹲门口玩雪球的事儿了。
“那我不以为你要去天津嘛!”
委屈巴巴的。
“娘去了,你也去!”
“都快过年了…都去…”
“那我不是没去吗!”陶阳安抚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哎呀!”少爷觉着自个儿真是被这神童吃的死死的,心里头一阵恼:“笑什么呢!”
有这么哄人的吗!
“你有没有听过我一场戏…”
“切…”少爷白了一眼,这神童怕不是忘了自个儿打小在谁家长大的吧;还一场戏,哪儿场没听过!
“大西厢。”
他在就足够消融风雪,却霜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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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嫁张生。”
大大喜(一百八十一)
再有十天就过年了,这些个小子们又得长一岁;长了这么些年也没见乖多少,个个儿都皮实得很,先生们都操碎了心。
甭看在外头人模人样,说起话来还出口成章的;来,您各位上书院来瞅瞅,跟您隔壁那几个皮孩儿没两样。
先生说什么来着,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前两日各自去了北直隶各个儿分院说教,后天还陪着师父在宫城外办一场年前闭院的大教坛;年节忙碌,算算日子也就今明两天能聚在一块儿各显神通,不是…饮酒作对了。
正赶上休沐,张鹤伦也出宫来了;进门儿自然是先给师父大爷们请个好了,一出师父书房这眉眼当时就没个正经了。
哼着小曲儿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就往七堂找孟鹤堂去了!
小辫儿回天津城去了,唉,要不还能玩玩他们小子呢!
小孩儿生下来可不就是来玩儿的。
转个竹巷,绕过北苑可不就到了;今儿下着大雪,也没人在院子里玩儿。
张鹤伦脱了披风抖了抖,随手给丢到了小厮怀里去,径直进了屋去。
里头人不少,七堂的都在,张九龄王九龙也扎堆儿凑热闹来;一见他来了,小子都规规矩矩喊了声师哥。
张鹤伦扫了一眼,还真是;比他辈分大的还都没在。
没事儿,在顶个啥用?小辫儿算起来还是师哥呢!看那小身板儿,可不敢瞎说话,回头给推一下子可就碎了。
嘿嘿,想想就乐。
九龙正脱着外套,坐在暖炉旁细细烤着,眉眼里有些笑意,看着像干了坏事还偷摸乐着的模样儿。
张鹤伦一扫后衣摆,在孟鹤堂身边儿的铺着层绒毯子的楠木椅子上一瘫。
“嘛呢,没个好脸啊。”小眼睛一白,贱吧嗖嗖的样儿就上来了;喝口茶,掰扯块儿小点心吃着。
“哪就没好脸了。”堂主笑着,或许因为冬日一场大雪病了,这脸色显得苍白许多;搭着话,抬手给他续上茶。
“说你呐!”张鹤伦把这刚续上的茶又给一饮而尽,打了个嗝,道:“看你这脸白的,不知道以为书院没饭吃。”
听这一副贱吧嗖嗖还正儿八经地给你瞎胡说的话儿。
堂主道:“前两天风寒。”
谁还不会开玩笑了:“再白也没您白呐。”
张鹤伦虽然是个汉子,虎背熊腰的平日里也没个正形儿,可这人是生得真白啊!这姑娘里都寻不出两个比得过他的。
从前长辈们都管他叫小白来着。
啊~
张鹤伦喝了茶,吧唧了两下嘴皮子长呼一气儿,弄得像喝酒似的。
眼珠子一转,看向王九龙去了。
道:“大楠你干嘛呢?”
这大冷天儿的,笑得这么意味不明地干啥呢?烤个衣裳还亲自动手,交给小厮也就一扭头的事儿。
这一问,咱那傻大个的楠爷又笑开了。
“他给穿错了。”堂主笑着,肩头抖了抖:“那衣裳是九龄的。”
两人住得近,从前一块儿出门设教做了好些衣裳,那都是一块料子裁下来的布也难怪穿错了。
他比张九龄可高出了一个大头,两人谁穿谁的都不合适。谁知这傻小子非给传出去了,落了雪不说啊,肩头给人家撑出一缝儿来,大伙乐了半天。
“笑什么笑!还有脸笑。”张九龄这小黑脸再这么一黑可别提多逗人了。
气道:“给我放回去!”
烤衣裳还是玩儿呢?
王九龙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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