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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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德云-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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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嘱咐道:“小辫儿,好好养着。等过了年也该替自个儿上上心了。”

    “好。”云磊乖巧地点点头,在这个既是姐夫又是师父的人面前,他也一直是个孩子。像是口渴,他舔了舔嘴唇,随意道:“也不知道陶阳会不会回来吃喜酒。”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道:“等定了日子,再说吧。”

    云磊点点头,没再说话。

    夫人仍旧拉着杨九说着年后的事,连喜袍的尺寸合适否都问得清清楚楚。一听那儿爷俩说起陶阳,夫人转过身对大先生道:“回头等大林的亲事定了,这些孩子们可就剩陶崽儿了…”

    杨九一激灵,没忍住插了嘴,道:“您给大林哥定亲啦!”

    “没呐!”夫人笑了笑,觉着这孩子耳朵不好使,听风就雨的;道:“不过也快,小珍我看着就很好!”

    杨九看了看一旁喝茶的云磊,低下头也没敢再多问。

    夫人继续对大先生唠叨着:“阿陶也不小了,不能把他给忘了。这师兄弟们个个儿都有着落,他的亲事也该看着寻了!”

    大先生神色淡漠,点头:“你看着办吧。”

    “什么都我看着办!”夫人气恼着,最烦这种八竿子打不出一个主意的人!平常写文章那股劲儿呢?

    两位长辈断断续续的交谈仍绕在耳,二爷和杨九的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无奈与惋惜。人的一生会面临许多选择,相较之下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不一定是对的但一定是必然的。他们再怎么说,毕竟是外人,是旁观者,许多事帮不上忙也说不上话,眼睁睁地看着那孩子…也只能叹一声无奈。

    少爷这几个月都是极少出现在府里,总是忙得不见人。常常累坏了自个儿就在书院睡了,大先生并不知道他是真勤奋还是憋屈着不愿意回家;但云磊知道,他只是找个借口,能住在书院里,住在那个四周种满翠竹的院子。

    可再怎么躲,不也是血脉相连的一家人吗。

    年前的半个月,少爷终于是被夫人给堵在了院子。训斥自然少不了,前后几句话就说明了要紧事。——定亲。

    他年龄不小了,人家姑娘也成年了,这会儿不定赶明儿可就让人家捷足先登了去!

    他认识的姑娘不多,如果非要娶一个,李家小姐李小珍是最好最合适的选择。她长得眉清目秀,为人善良大度是难得的好姑娘,俩人也认识多年,算是半个青梅竹马,以后成亲也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但他就是不喜欢啊。

    从前或许觉着,这么好的姑娘,自个儿也认识,两家都知根知底的,成亲也就是一场宴席的事。

    可自从他想明白了那不该想的事儿,就不愿意走这该走的路了。

    举案齐眉,携手白头。

    这得是和喜欢的人一块做的事儿啊,他已经明白了。

    夫人并没有接受他冷淡的拒绝,反而训斥他忙傻了脑袋;怀疑他这些日子在外头忙着,八成是变了心,看上别家姑娘了。这样缺心眼儿的事,夫人看不下去就把他锁院子里,闭门思过了。

    到底是自己母亲,那里真舍得罚;只是他也不愿意出去,索性就呆着。就算出去了,又能去哪呢…这院子外边,早就没有他心心念念想见的人了。

    夜色浓重起来,屋外传来轻浅的步声,一声一声均匀有序。能做出这样平稳又轻飘的步,只能是咱们云二爷了。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果然。

    少爷侧靠在窗棂上,双手横在胸前,神色淡漠地扯出一抹笑,问:“来喝茶,还是喝酒?”

    来当说客,还是来消愁。

    二爷在桌边站定,平稳着呼吸;夜色浓重,他不在灯火前,显得整个人模糊许多,看不清神色。

    “好几个月了吧。”

    二爷没头没尾的一句,反倒让少爷原本冷淡的神色有了些温柔。

    “三个月近百天。”

    二爷终于抬了头看他,又仿佛一直没看清过他;这个众人眼里的小大人,不知何时放下了稚嫩变成了一个真大人了。

    下雪了,少爷关上窗,拍了拍袖口粘上的碎雪。走向桌椅边,抬手给二爷倒了杯茶,看着杯子上的热水怔了怔,随即递给了他。

    二爷接过杯子,将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

    “侧门备了马。”二爷抬手,从袖口里拿出一块铜制令牌,搁在桌上碰撞出声儿在夜里格外清晰。

    少爷抬头看他,虽然有些诧异,但心底却是升起了些期盼。

    “出城令牌。”如今已经深夜,没有令牌闲杂人等不得进出。

    二爷看着烛火映在茶几边上的阴影,道:“我派了人在城外十里亭等你。他生病了,已经半个多月没有下床了…”

    一句话没说完,少爷腾地一声就站了起来,眼里又有了情绪,伸手死死抓住了令牌,看着老舅。

    “去吧。”二爷冲他笑了笑,没有过多解释。

    少爷握着他肩膀,眼眶红了又红,最后只说了一声:“爷们儿。”

    尾音刚落下,二爷身边就扫了一阵风过去,再就没见人影了。

    人世间纷乱浮沉,是是非非,哪有绝对的对错;书言纣王残暴,但他不负妲己;人们选择时,也不过是选择了自己觉得重要的,又何必思虑过多徒增烦恼,把握此心足矣。

    一个盛京城里行尸走肉,一个异国他乡病痛缠身;何不俩人欢欢喜喜的,胜过万千。

    云磊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自个儿的兄弟们都好好的,像年幼时一般;剩下的,他可以承担。

    少爷又不是头一天住家里,躲过几个仆人小厮根本不在话下。但出城,却远远不够分量,倒不是令牌不管用,是他的身份太惹眼。

    在城门口时,他遇见了一个人。

    如师如父的于先生。

    城门口附近的一家酒肆是于先生的老场所,每月必有几日要与三五好友约着喝上几杯,有时喝的晚了,就上大先生府上随意找间空房睡下。

    守城的将领正好是于先生的亲侄,见少爷一副神色慌乱着急的模样,急急地就去请了于先生。——若是出了城,生了事端可怎么好。

    于先生正喝酒的脸色一僵,随即明白过来,抬脚就往外赶,也不管这外头冰天雪地冻得人发慌。

    将士拿了披风赶紧追上,给先生披上,这才抬眼一看那少爷,不也是单单薄薄的一件棉褂子吗。

    少爷见了师父,闭了闭眼,睁开时没有半点慌乱,反而横生出了几分坚定。

    师父从小看着他长大,亲厚有加,与师父说的话甚至比父母还要多;他不确定师父是否会阻拦,但他知道,无论如何,师父会理解。

    “跟我回去。”于先生看了他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要拉他回府。

    “师父…”少爷就站在雪里,眼眶红红的,哑着嗓一字一句道:“我怕冷。”

    听了这一声师父,于先生的心一下就软了。都是打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那里有不心疼的,可他真心疼了又怎么对得起自个儿几十年的挚友呢。

    于先生闭了眼,一挥袖侧过身去,骂了声:“就当我今儿晚上没见过你!”

    守城的将士明白了意思,命令几人开了城门。

    少爷上马前,咧着嘴苍白地笑了。上前几步走,抬手一摆褂,结结实实地跪下磕了个头。

    “谢师父成全。”

    身后马蹄声渐远,于先生终于转过身看着那渐渐消没在夜色里的背影。思绪飘忽——那年大林十岁,陶阳九岁;俩孩子在小书房里抄字,屋里暖炉的火火微弱地堪比一小根火柴。当时的德云书院没有如今的光景,各项开支都是紧紧巴巴的;他让俩孩子各自回房去,大林拽着陶阳不让他走,气鼓鼓的,仿佛再说一句就哭给你看。

    “师父~我冷,我得和阿陶在一块!得和阿陶在一块~”

    当时的他只有十岁,也是鼓着腮帮子和师父撒娇。



    夜雨霖铃终不怨(二十二)

    陶阳在外的行程一直都是保密的,就算有人想透露也确定不下他的计划。少爷身边没有能够探听得到消息的人,自个儿在盛京无形中被看得紧紧,根本也出不去;稍微有一点儿牵扯到陶阳的事儿,他也不能表露出来,生怕又害了他。

    这次出城,必然是有人相助;是谁有这个本事送他出城还能知道陶阳所在地的,只有一个。

    夫人收到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儿近午;终归是母亲,嘴上哪怕再气那臭小子没心肝,但心里却是软了,只觉得自个儿不该逼得太紧把孩子给逼坏了。听说大先生已经派了人去,夫人就往书房赶,别让他一生气给气出什么事儿来。

    大先生的脾性大伙儿都是了解的,若是他生气责骂你两句,甚至打你两下这都不碍事儿;就怕他什么也不说,就在哪儿冷冷地看你一眼,理都不理你。

    云磊候在书房外头,雪落在紫貂披风上,更显得他苍白又瘦弱。大先生关了书房时,他就知道得来负荆请罪了;无论杨九怎么劝说都不愿意回去,就在门外站着,倒不是他不愿意跪,只是腿伤未愈跪不下去,生怕一跪就没机会清醒着解释了。

    杨九扶着他,眼看着雪越下越大,二爷整个身子都抖了起来,手脚冰凉的不行了,心里越是心疼。上前几步,提裙跪了下去,眼眶湿润高声喊道:“师父!您见辫儿哥一眼吧!我替他受罚,请您见一眼吧!师父,求您了,师父——”

    二爷心疼她,只是这会这里已经有些虚弱恍惚,强撑着站立,梗着嗓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夫人进了院子就是看到这一副景象。

    原本怪小辫儿帮着大林胡闹的那份儿心一下就只顾着心疼他了!上前加快几步走,扶住小辫儿的手,责怪:“你干什么呢!不知道自个儿身体怎么样是吧!”

    杨九听了声,回头起身向夫人走去,腿脚一寒险些又跌倒了,被丫鬟急急扶住。她的脸早就被冻得通红了,拉着夫人的袖口恳求:“师娘!师娘,您让师父出来见辫儿哥一面吧。”

    夫人把小辫儿的手交给杨九,皱眉道:“赶紧带着小辫儿回去!我和他说!”

    杨九摇了摇头,红着眼:“师父不见,这哪敢回去…”

    夫人一气,领着人就进书房去了。

    推开门正看见大先生一脸疲惫地坐在书案后头,半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手里头握着的笔杆已经僵了,上头的笔墨也已经干透了,泛着凉意。

    夫人关了门,开口责怪:“孩子们都小,不懂事你多教教不就成了?小辫儿做错了,你叫进门来骂两句,非要让孩子在外头等着!你看看他那模样儿,能站多久!”

    大先生抬头看了夫人一眼,不像平常一样带着笑意应答;神色淡淡,听不出意思来:“都是给你宠坏的…”

    “给我宠坏的?”先生这一副轻飘飘听不进话的样子,把夫人气得够呛。当时就提了嗓子道:“我就宠着了,你给我边儿去!再这么折腾孩子,我跟你没完!”

    说她宠,从前这些个臭小子闯祸,她抬手要打的时候都谁拦着的?都谁说什么别跟孩子置气?都谁啊?越想越气,说罢了就转身要出门儿去!

    “让他进来。”

    身后传来一声,似乎带着微微的叹息。夫人皱了皱眉,心里有些担忧仍抬脚走出了门。——他一向疼爱孩子,只怕这后边还有她不知道的事;可无论什么事,她心疼孩子,舍不得,这都是没法子的事儿。

    杨九扶着小辫儿进了书房内阁,自个儿退去了外间等着;只要进了门,她就不担心了。

    云磊站在书案前,与师父隔着一张桌子。垂着头,有些虚弱地叫了一声:“姐夫。”

    他从前来的时候也是一个孩子,也和兄弟们调皮捣蛋过;要受罚时都甜腻腻地叫姐姐,姐夫…撒个娇,人人都心软,再怎么罚也重不得哪去。如今却是不做任何分辨,垂着脑袋苍白着脸认错,但神色里却没有觉着自己错的样子。

    看他这副昏昏欲睡的样儿,先生也发不了火;可这事儿却不能不气他,不是什么事都能用一句孩子小不懂事来一笔带过,道:“当了王爷,也知道拿主意了。”

    云磊低着头,嗓子哑哑的:“从前您教导我们:无论何情何境,勿忘赤子初心。不求别的,兄弟们都平安喜乐就是好的。”

    大先生一抬手就重重地拍在了桌案上,虽是气恼但却没有骂意:“这就是你的初心?你们的初心都用在这上边儿了!”

    “您和陶阳说过吧。”云磊咳了两声,抬起头对上大先生的眼,扯着苍白的嘴角:“他这么多年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这一回也是大林无意惹的祸;您没有错,但他们又何错之有呢?”

    都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先生心里不可能不疼爱,人都是有情义的,罚了他们,他的心里又怎么好过了。陶阳出去的事儿早早就有准备的,只不过提前了而已;自己的亲儿子,他又怎么不了解,他心性纯良简单,若是不看着点,转头就坏事儿了。到时候,不但害了前程也会害了陶阳…他身为父亲,不能不管。

    云磊继续道:“陶阳走得很决绝,一句话也没留下,甚至不愿意见一面。如果不是您和他说了什么,他也不至于那么狠心。也不会有这么一出…”

    “你这是来替你兄弟们兴师问罪来了?”

    “孩儿不敢。”云磊干嘴笑了笑,眼神暗暗的;即是姐夫也是师父,又怎么会不懂他的一片苦心。

    “您没有错,大林确实还小,还不懂事。”

    如果没有陶阳这一出,这少爷还在傻耗着;有一天也会娶妻生子,走他原本该走的路,什么都不明白也不会伤心难过,依旧是那个率真诚恳的少爷。——怎料事与愿违,弄巧成拙;本该断了的念想,生生被激了起来。故景不复,余生波澜不平。

    他们共同的心愿都是希望那俩人能够好好的,谁也别伤了谁。少爷年纪小,不懂事是真的,就像小时候爱吃糖,吃不着了就难过好久;不让他死了心,他能挂念一辈子。

    “陶阳不会不听您的话。”云磊垂眸,缓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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