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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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德云-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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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这样儿。”二爷叹了口气,握着少爷的手臂,试图让他听进自个儿说的话,道:“都会过去的,为你母亲想想,她最近担心你,吃不下睡不好的都瘦了。”

    少爷仍旧坐着,没有半点反应,好像这世间儿就剩下他自个儿了。

    “再有几个月,你就要当父亲了。”二爷垂眸,暖声道;不知是为了刺激他看清现实,还是为了提醒他抛不去的责任。

    沉默。

    二爷有些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又是作为舅舅作为兄长的一种心疼;说了半天儿的话,他就是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仿佛察觉不到有人似得,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

    二爷没法面对这样儿的傻少爷,没法儿看他这一副失了魂丧了心的模样儿;一把扳过他的肩,用力晃了晃试图让他从自个儿的情绪里醒过来,吼着:“你醒醒好不好!陶阳走了,走了!”

    他走了,真的走了。

    少爷僵如木偶的神色有了些松动,还没来得及皱眉,这眼眶就红了,水雾一下就浓了起来。

    二爷既心疼又生气,皱着眉深呼吸了几次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哄着他;说陶阳,是戳他心口上的伤;不提陶阳,他就没有心没有魂儿,像一具尸体。

    “大林,陶阳希望你好好的,你明白吗?”二爷道;陶阳一次又一次的离开,一次又一次的成全,都是为了他。

    所有的牺牲都不是为了让他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还有我,有爹娘,有妻子。”二爷缓缓道,魔咒一样儿的字眼灌入到少爷耳朵里,变成一股酸涩在整个胸口弥漫开来。

    少爷终于松了神色,缓缓转过头来看着二爷,像小时候一样单纯天真的模样,傻傻的,开口问他。

    原本二爷是以为他听进去了。

    少爷说:“…阿陶哭了怎么办?”

    这一句问得二爷霎时红了眼;他就这样留着眼泪看着自家老舅,用最平静的语气问最伤人的话。

    他每一句都打在了自个儿心上,像刀一样儿划得鲜血淋漓。——是啊,所有人都哄着我,生怕我想不开做了傻事,那阿陶呢?你们哄过他吗…

    他说:“老舅,我梦见他哭了…”

    他说:“我不在他身边儿,谁陪着他啊…”

    他说:“我都抱不到他…”

    他说:“每次都是他走,他一个人在外边儿,又生病了怎么办…”

    他看着二爷,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一字一句地问道,嗓子里越来越抑制不住的颤抖,几乎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你知道吗,元宵那晚,我看他站在桥上的时候心里有多高兴…”少爷又无力地向后靠着,眼里有伤又有光,空洞又耀眼。

    回忆着:“我都不敢上前和他说句话儿,就怕他转身走了,连背影也没有了。”

    “大林…”

    “可是就那么一瞬的晃神儿,他就掉到水里了!”他的语气突然变得急迫又难过,像是那晚的场景现于眼前,慌乱得不知所措:“就那么摔了下去!那么冷,他掉进湖里…又不会水,一下儿就看不见人了!我拼命地游啊游啊,差点儿就找不到他了…”

    “都过去了。”二爷按着他肩膀,想要冷静下他的情绪:“都过去了,他没事!”

    “上了岸,我按压他的胸口想要救他,可是过了好久好久,他也没有醒过来,就躺在那一动不动的…”他垂下脑袋,泪珠子打在被褥上透出一圈一圈的湿气,泣不成声道:“我那时候,一心只想陪他去死,什么责任什么担当都和我没关系,我没什么都不要了;就算不爱我,我也要把他留在身边…”

    可我才刚刚明了,才刚刚懂得,他又走了,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我可以不顾一切,就是不能不顾他…”少爷颤着声,一字一句地说道,也不知是在问陶阳,还是在问自己,道:“为什么连站在我身边的勇气都没有…”

    可我明明已经给了所有啊。

    嘉陵关的烟火,新年夜的大雪,元宵节的冰湖,我所有的奋不顾身都不足够给你勇气留下。

    “他是舍不得你不顾一切。”二爷把手搭在少爷额发上揉了揉,眼眶红红的,告诉他:“你就是他的一切,他不能毁了你。”

    少爷听着老舅这话,勾起嘴角笑得苍白又苦涩,眼泪簌簌落下:“他离开和毁了我,有什么分别。”

    二爷埋头不知做何应答,只觉着胸口堵得难受。——真的错了,要是当时多关心这傻少爷,能明白他的满腔真心,能看出他不是一时任性,能早点儿知道他的心思和陶阳一样,或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只要你心里记着他,他就在。”二爷的声音低低的。

    少爷紧皱着眉心含上了双眼,眼下又是两道水痕,像是疼得睁不开眼,只是一下一下地摇头,说不出话来。

    “他一直留在你心里,陪着你。”二爷的手轻轻抚过少爷脑后的发,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道:“只要你好好的,他才会安心。”

    少爷一笑,满眼悲戚:“那我的心呢。”

    ————————

    我可以经受所有的伤痛,我可以接受所有的不公,我可以领受所有的打击;独独承受不住,你的离去。



    送别(五十)

    今儿是二月十二,花神节。

    花神庙里祭祀花神,祈祷许愿的夫人姑娘们不计其数,一条大路老早堵得水泄不通了。

    幸好是夫人们,出门都低调些不会大张旗鼓;盛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皇亲贵胄,朝廷栋梁,随便儿一个出门的卫兵都得里外三圈儿。花神节除了祭祀以外,男子们多是聚在一块儿赏花畅谈,骚人墨客们自然是以饮酒赋诗为乐了。

    杨九和二爷一早就出了门,说是怕外头人潮人海会堵得慌;年轻人在一块儿,多玩玩儿也是好的,夫人也不拦着他们,自个儿就等晚些吃了早点,在和小珍一块去花神庙祭祀;如今身孕也有四个月了,出门去祈福正是好时候,求得一个大胖小子就更是好了。

    二爷的马车走得是宫城北边的官道儿,离练兵营最是近,是极为重要且严密布控的地方。平日里任何人不得靠近,稍微吵闹些都能被直接锁拿下狱;但咱二爷可是亲自操练兵将的主帅,自然是不在话下,带上咱王妃大大方方地乘马车就出了城。

    官道西侧是转道的小路,能径直上庞各山,绕两圈就能到花神庙;二爷的车马却径直一路向北,出了城,到了城外十里送君亭。

    这个时候城里正是热闹,花神庙附近也是人潮涌动,出城的路畅行无阻,用不上一会儿就到了。

    随行的卫兵由董副将率领,自打回了京,这小子一直跟在二爷身边儿,勤勤恳恳的,杨九也总是夸他;起码杨九看不见的时候,有个人能护着她的角儿。

    卫兵井然有序地站在了两旁,看似随意其实将那闲亭护在了中心。

    二爷与杨九十指相扣,缓步向亭中走去;亭中白衣早已恭候多时。

    “师哥。”杨九喊了一声,皱着眉有些无奈和送别的伤感。

    二爷站定,带着温和的笑。

    “还麻烦你们来送我。”陶阳站起身,笑得温润如玉;看样子病都好了,就是眼下有些乌青,整个人也憔悴着。

    杨九垂眸,有些不高兴,低低道:“非走不可吗,留在盛京,回家也方便。”

    想看看什么人也容易。

    “该走的。”陶阳眼神闪了闪,仍保持着笑意。有些人就是这样,从不痛哭一场诉衷肠,但眼底的悲伤却能淹没一切。

    二爷看着他,想说些什么但最后仍是放弃了。问道:“什么时候再回来?”

    陶阳默了默,抬眼眺望远处山岭,有些恍惚,笑道:“不回来了吧。”

    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回来呢。

    “不回来了?”杨九惊得神色都变了,觉着无法相信更不能接受,道:“为什么不回来了,这是您的家啊!”

    陶阳道:“以后我留在麒麟剧社的分堂了,京里的事儿就让其他人忙活吧。”

    说好的只是暂时给分堂站站脚,怎么就打算留在外面儿呢!

    二爷握着杨九的手,按了按。

    杨九语气一顿,叹息着:“那是去哪一家分堂呢?远吗?以后回京来看看啊。”

    自小长大的家,怎么能说不回就不回呢。可以换一处屋住,可以换一处水饮,但这与生同在的家乡味还有那无数个春华秋实的记忆,都是无论走多远也抹之不去的刻在骨上的印记。

    陶阳蹙了蹙眉,是啊,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去哪呢。总归去哪,都不是本心所愿;心之所念处,雪寒不留人。

    二爷看着他,眉心里除了惋惜还是惋惜,道:“一路平安。”

    “好。”陶阳笑着,还像当初那个聪颖绝顶,浅笑安然的少年。

    道:“看好他,别让他一个人。”

    陶阳心里清楚得很,那个人啊,是个死心眼,认准了的事儿能惦记一辈子;看起来轻松洒脱、谈笑自若,但其实心里头就缺个说心里话的人,能把自个儿折磨死。

    二爷抿唇,垂眸有些伤感,低声道:“他很不好,我看不住。”

    陶阳笑容不再,鼻尖儿一酸,皱眉颤了颤平稳呼吸。

    那天出了府门,走到城门口又心软下来躲去了城郊宅子,给云磊捎了信请他务必早些回京。这盛京城里,所有人都不懂他,唯独云磊才能看住他,不让他做傻事,不让他犯傻。

    陶阳心软了,怕他出事,就在城中侯着,日日里听着小厮来报,少爷今儿没吃饭少爷今儿没出门少爷今儿哭了…一项一项,他心疼得就想回去陪着,但终究没能迈出那一步。

    如今云磊回来了,他也能放心了,可以安心离开了,可以一个人带着风雪离开。

    “再不回来了。”陶阳恍然一笑,有些自嘲,道:“一回来就要坏…果然命里犯冲。”

    “想什么呢!”二爷骂了一句,语气里却满是袒护的语气。

    杨九抬手,递给他一个油纸包儿。

    陶阳一愣,随即接过来。

    “城西栗子酥。”二爷道,语气里带着温柔笑意,缓缓道:“他一直念着,不在你身边儿,谁给你送。”

    陶阳拿着栗子酥,头低低的,像是极认真地看着;其实什么也看不清,眼里水雾浓重,泪珠子一串串掉下来打压油纸包儿上头。

    二爷上前一步,给了他一个拥抱,拍了拍肩膀佯装没看到他的眼泪,道:“再会有期,保重。”

    杨九看得湿了眼眶,转过身去。

    陶阳终于还是要走了,一辆极为不起眼的素布马车,和他淡泊的性情一样;二爷和杨九送得再远,终归还是要分开的。

    临上马车时,他回头望着盛京城的方向,眼底有笑也有泪,最终头也不回地走了。

    ————————

    少爷,保重。

    ————————

    直到陶阳的车架渐行渐远,消失在远处,二爷和杨九才收回目光。

    “既然舍不得,为什么不留住他。”二爷道。

    “留不住。”随行的车夫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有些空,望着早已看不见马车的远方:“不如送他走,总好过连最后一面儿也没见到。”

    总归是要走,撕心痛哭和纠缠挽留,都留不住一个铁心要走的人;与其歇斯底里地挽留,不如默默抑制,悄然送离。

    车夫有一口好嗓音,却可惜了的浓重颤抖,道:“非要到生离死别,才愿意不顾一切。”

    二爷看着他,透过粗布麻衫看到了奋不顾身的决绝。

    ————————

    你不想毁了我,想要保住那条锦绣前程路。

    没了那条路,你就不用走了。

    好,那就毁了吧。



    桐花将开(五十一)

    入了春,天儿就没那么寒了,雪也停了。

    堂主和烧饼在一开春的日子里就忙得焦头烂额了,终日里就盼望着有空闲能去喝杯烧酒,偷个懒。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咱们大少爷一直抱病在家,书院里本该他出面处理的事儿,都给他们分了,本该他管的堂院,也都让这些个师兄弟忙活去了。

    外人不知道原因,他们这几个哪还能不知道,云磊和堂主都门儿清着呢,只不过不对外说去。

    烧饼又一向是个直性子,哪里会绕弯儿去琢磨,就当咱少爷又想不开闹着少爷脾气了;烧饼一撩袍子,瘫在了楠木椅上,说笑着:“咱大少爷那口气还没缓过来啊?再不回来,哥哥我这口气儿可就过去了…”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也没外人,就孟鹤堂周九良,还有他们家曹鹤阳在。说起话来没个正经,嘴皮子可闹腾了。

    曹鹤阳笑话他:“给你享受几天少爷的待遇,你还不乐意了!”

    “哪就少爷的待遇了!”烧饼一乐,撸起袖子就要讲理了,撅着下巴笑道:“敢情我这十来天儿累死累活叫享受啊,啊?”

    “师父要让你也回家睡去,你可别哭啊哈哈…”堂主给自个儿倒了杯水,说笑着还顺带白了烧饼一眼。

    烧饼坐直了身子,往堂主身边凑了凑,俩人闹腾起来没完没了,道:“诶爷们,你这话说的…我告儿你,你这就是扒拉事儿啊!我要给师父罚了,我也得带上你!”

    俩人推搡着,又闹腾了起来;兄弟之间,只要在一块儿,说什么都是可乐的,尽管世事不尽如人意,但总有慰心之处。

    俩人吵闹着,九良在一旁白了一眼,嫌弃地向一边儿挪了挪,像是生怕这俩闹腾的一下撞到他身上。——都一大把年纪的老爷们了,怎么就能这么好玩儿…

    身后传来脚步声,曹鹤阳一回头,正瞧见玉溪领着两名小厮正往这走。

    “干嘛去呢小师妹~”曹鹤阳对上玉溪的笑,招手示意她停下来,说笑着:“来就来,带这么多礼多不好意思啊!”

    只见她身后的两名小厮怀里都端着许多礼盒,一看就是姑娘们送的。

    玉溪笑着,也不去戳穿他的玩笑;这么久了,和书院里的师哥都熟悉得不行了,一个个得说起话来都吊儿郎当的,自然早就习惯了。

    堂主和烧饼也停下了玩闹,探头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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