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副将一直在门外守着,一见他出来了,当下就迎上来扶着他。
首领太监见了他时也是一愣,整个人恍了神。
衣物伤破,浑身血迹连发束都乱得松了许多,额前的碎发稀疏散在眼前。
回过神来,规规矩矩地向二爷行了礼,道:“听说王爷遇刺,特来探望。陛下事务繁忙,正是歇着的时候,明日等上朝了王爷再另行禀告便是。”
除了这样的事,必定要上报天听的。
可如果不是陛下有意,他一个首领太监哪里会放着皇上不伺候,特地跑出宫来探望呢?哪有这样深的交情。
明日?
今日还长着呢。
宫人告辞离开后,董副将上前扶住他,眉目里有着担忧:“二爷,接下来…”
“召集玄甲军。”
他道:“给我抄了将军府。”
玄甲君直属御前,只是由云磊统管,加上又是当年他一手训教出来的精兵,有一大半儿都是他天津男儿,除了陛下便是唯平西王之命是从。
这样调兵遣将,无凭无据,抄了将军府实在是太招人眼了,不说其他政敌会如何,那些个不长眼的御史明儿就的奏本就得送上御前堆成山了。
道理都明白,但是二爷不想讲道理。
找人冒充玄甲军去三庆酒楼闹事儿那一回,仍记忆犹新。
他是讲理了,仁义了,手软了,结果呢?兄弟重伤,妻子小产,自己险些丧命。
都是初次为人,何必勉强自己对你仁义。
他乘坐马车,不紧不慢地向将军府去了。
朝中武将不少,以此人为首,拿下他,别的人也没什么好放眼里的。
都说杀鸡儆猴,云磊已经没有耐心了。一只猴儿而已,杀了送去黄泉路上给孩儿做玩偶。
董副将领着玄甲军包围了将军府,重重铁甲把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东西都逼得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府上有三位将军聚在一块,八成正是对饮庆贺云磊重伤吧。谁料外头重兵围剿,冲进府来径直就把他们给绑了。
男丁女眷分开看押了起来。
董副将领着人把将军府翻了个底儿朝天;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用麻烦,一颗人头落地,府上管家就吓得尿了裤子;师爷软了腿脚,跌跌撞撞地捧了这大将军与边境各国的暗账册出来交给了他。
当初为了南境贸易的事儿,与番邦人有所契约,事成之后互惠互利。这才出了下策让人去三庆闹事,不料弄巧成拙,还成全了云磊!
证据这种东西,只要想拿到,总是轻而易举的。
若不是杨九出了事,他平西王爷哪里会这样不管不顾地要他们死。
陛下必定是清楚原由,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时间让他出口恶气。
云磊看着递上来的暗册随手丢到了一边儿,下了马车。
护卫扶着他进了将军府。
董副将把那三位将军给绑了,跪在院儿里。二爷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们都被堵住了嘴。
正好,他也不想听狗叫。
二爷抬手将董九涵腰际的佩剑抽了出来,在地面儿上来回划了两下,隐现火花。
眼前跪着的三人怒目圆睁,挣扎着撕哑着,又偏偏发不出声音来。
云磊挑唇冷笑,似乎看出他们的心里话;沉声道:“既然活腻了,那就送你去死吧。”
下辈子,做牛做马,任劳任怨,服侍我儿,向他忏悔。
中间儿的这位,一下就激动了起来,似乎不敢相信云磊真的敢下手杀了他们,挣扎着想起身,却被董副将踢中膝盖,跪了回去。
二爷一抬手,利刃刺进右边这一个年近三十的低阶军将的肩头、后背、腹部。这是大将军家的小将军啊,一家人嘛最重要的就是整整齐齐。
坏事儿都一块商量着,现如今报应来了,也该一块承受。
“看着你们这一副恨我入骨又无奈我何的样儿,真是大快人心。”二爷冷声道,随即丢了剑,一字一句道:“五马分尸。”
董副将扶着他,不理会身后声声呜咽挣扎,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二爷。”董九涵道:“朝里那几个与您不和的文官武将都收了消息进宫告御状了,咱们…”
“进宫。”他道。
董九涵扶着他上了马车,亲自驾车,使得平稳些起码不让他再有颠簸之苦。
进宫时,正好是皇帝听完了那些人的奏禀时。纵使了然于心,但总归空口无凭,还得让人去宣云磊进宫一趟。
实在不知分寸,弄了这么大事。
谁知他竟然自己进了宫,倒是颇有主见。一进殿,几人便言之凿凿地指认辱骂了起来。
皇帝眸色深深,打量着云磊这一身的血迹与伤口。
云磊推开了九涵,当下就跪了下去。自请废除王爷封号,请陛下收回兵权。
“臣多年戎马,为天朝死而后已在所不惜,上不负君恩下不负黎民。”
“当年远征西北,血战沙场也不曾皱过眉头;不曾想,一次又一次地险些死在同僚手中。”
未等云磊说完,一旁不开眼的狗急跳墙打断话语,急道:“你遇刺是你命中劫难,与将军没有干系,何必言语诛心!”
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拿出了证据你承受的住吗!”云磊高声一怒,冷眸一扫,那人便被他的气势给镇住了。
“朝中武将真要深究,算算也有大半。我拿出了证据,你们还有活路吗?伤的是国本,苦的是百姓!”
他一身伤病,仍旧选择了顾全大局,保住朝廷武将一流。
皇帝高座,不发一语。
“今日伤我性命,陛下若要臣苟且忍辱,臣绝无怨言。”
“但,今日伤我兄弟妻儿,辱我父母师长,若是臣熟视无睹,又有何颜面去见三军将士!”
他眼眶一红,嗓音颤了颤:“爱妻小产,我儿何辜。”
“连妻儿都护不住,谈何保家卫国。”
一连串的字眼砸在了他们耳里,还有他一身血迹都在无言控诉着,这个守疆卫土的英雄刚刚经受过的厮杀多么惨烈。重阳节这样的日子里,却险些与至亲命丧梅岭。
说到底,云磊打进门也没说行刺的事与他们有关,非要此地无银三百两惹人生疑,如今倒是安静下来了。
最后董副将呈上了大将军与番邦各国的交易暗册。
事件变成了大将军因动武反抗,被云磊就地正法。
原本言之凿凿的人一下就换了个方向,纷纷撇清了与将军府的干系。
陛下彻查了暗册一事,不轻不重地避开了原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的老将军之死,重赏了云磊和杨九,赏赐随着车驾送进了王府里。
圣心,就是最大的筹码。
云磊谢恩出宫,一路无言,只让董九涵快些赶车回府。
回府时,天儿已经灰朦入暮。
他由九涵扶着,半步不肯放慢地回了院子。
屋里烛火正盛,姐姐刚放下药碗,杨九倚靠在床账边儿,脸色苍白。
二爷脚步一顿,与杨九对上了眼神。
两人眼底霎时涌起泪光。
二爷上前两步,坐在床边儿拥抱她,紧得像是要揉进血肉。
杨九不敢碰他,垂眸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心疼得乱了呼吸。
“九馕…”他说不话来,只会喊她。
杨九红了眼,抬手抹了把眼泪,浓声道:“角儿,咱们不哭了。”
平日里总是护着她的爷,一遇上她的事儿,就变得比谁都脆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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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
失心(八十三)
昨日深夜,董副将收了消息急急出了府一趟。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就有进了郭府,守在二爷院儿外。
昨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过惊险,爷一定是吓坏了,这盛京城里谁不知道王妃是咱们爷的心头肉,昨儿还小产了…一定心疼不已。
陛下也恩准了休沐几日,董副将不敢打扰,规规矩矩地守在外头等着二爷起身。
等着二爷起身时,在耳旁禀报了几句这才又急急地出府去了。
陶阳昨夜回府时,二爷院里已经熄了灯,今儿一早就拉上少爷一块儿着急忙慌地来探望了。
二爷不让杨九下床,饭菜都端到了床边儿小几上;少爷和陶阳也不是外人,径直就进了内室,搬了椅子坐在床边儿问东问西。
“京城里那些个东西太不安稳。”少爷皱着眉,气恼着:“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吓了一跳,太医进府的事儿传的离谱都说你…”
话点到即止,各位心照不宣。
二爷拿起帕子给杨九擦了擦唇角,递了汤过去。垂下眸来,微不可闻地吐了口气,像是有些后怕。
“幸好你们昨天不在。”他道。
要是在加上陶阳,他重伤初愈的身子一定没办法全身而退,对于这个傻少爷又是一场悲痛欲绝。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少爷对杨九轻声道:“孟哥他们都知道了,这会儿都快马加鞭赶回来呢。”
杨九一顿,与二爷对上眼神,扯着苍白的唇角儿笑意勉强。
陶阳倒是捕捉到了这一瞬对视里的情绪,当做是杨九心里的自责与难过。安慰道:“这都不怪你们…人心叵测,咱们也无力改变旁人。”
垂眸叹息:“就是,可怜了玉溪。”
她才是这场朝堂争斗中,最无辜的牺牲者。
听着陶阳的话,少爷一皱眉神色恍惚起来,想起几个月前那个雨夜在陶府看见阿陶满身伤痕、鲜血淋漓的模样,一下就闭了眼晃了晃,似乎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少爷语气极轻,像是呢喃细语:“老秦这两日也要回京了…”
在路上也快到了,昨日送去的信件中他们也没敢提起玉溪的事,生怕老秦知道了闹起来谁都拦不住他。
玉溪的爹娘知道了消息后便昏了过去,崖底滚过石坡便是水流,官兵没能搜到遗体,但她身中两刀又是女子,定然是凶多吉少了。
玉家父母昨日到今儿滴水未进,阖府上下一片哀恸,消息传的沸沸扬扬,连外头的算命先生都断言说,命星已暗,绝无可能生还。
二爷看着床账沉默着,眉心皱了又皱,总觉着胸膛一口气儿喘不过来。抬手揉了揉杨九的额发,转头对少爷和陶阳说道:“等他们回来了,看着老秦。”
有什么话,咱们说,总好过他听外人说。
老秦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也绝对不是一个洒脱的人。他可以与师兄弟长歌欢饮,但若真有什么心事必定是一人憋着难受,不与人说,小小年纪眼里头总藏着事儿,打不开心去。
好不容易,他有了一个喜欢的人,有一个人可以走进他心里,做他心尖儿上的珍宝,不再让他一个人。
这世上唯有伤过,方能感同身受。他们都是有幸的,一阵痛过后有惊无险;但老秦,再没有失而复得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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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有所爱者,爱而不得便是伤。
从二爷院儿里出来,没有耽误太久就往戏园子里去了。重阳节后园子里正是人满为患的时候,陶阳必然是忙的脚不沾地。
少爷跟着一块忙活了一早陪着陶阳吃过了午饭就回书院去了,自然也有他大少爷该忙的事务。
原本也该早早去书院的,只不过心里头清楚,他要是不看着点,陶阳忙起来是不要命的,哪里会想着吃饭这一茬。
再忙,也想陪他吃顿饭。
等到晚上回府的时候又是秋凉一场更深露重。
少爷洗漱后从耳房出来时,陶阳已经裹在被窝里睡着了,呼吸轻浅均匀。
他确实累坏了,这两日都在园子里忙一整天不歇脚。昨个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这边就传来消息说梅岭出事了。两人又急急地往家里赶,生怕耽误了事儿。今儿也是没消停,一早看过了杨九就出了门。
日出日落,沙漏般过得飞快,有时候人都是傻的。
就说这两天,接连的事儿都让少爷觉得有些心力交瘁了,虽然并不与他有关,但这心里头就是憋着难受。
他敬孝师长,陶阳重伤。
云磊保家卫国,杨九小产。
秦霄贤重情善良,玉溪坠崖。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有了心上人,怎么就这样难以成全。
昨儿的事,听着就让人惊心动魄。刀光血影似乎就在眼前,他们都几乎命丧梅岭。
杨九小产的消息,少爷到现在都觉得心惊肉跳的。
咱老舅是个什么脾气他还会不知道吗,看他总逗弄着杨九,还摆着一副爷的谱儿,其实心里头指不定多腻歪人家呢。
杨九于他来说,不仅仅是妻子,是爱人。早在西北,杨九就成了比他性命还要重的人了。
当时真怕老舅失去理智,领兵反击,被扣上造反的帽子。
最后,他屠了人家满门。
少爷摇了摇头,吹灭烛火,上塌裹紧被窝里,把脑袋埋进陶阳颈窝。
不知是被吵醒还是本就没睡下,陶阳动了动下巴,道:“怎么了?”
语气疲惫,其实不问也知道这少爷难受什么。
少爷皱着眉,气息打在他颈窝,问:“阿陶,老秦…可怎么办啊。”
他的心上人不在了。
陶阳睁开了眼,被这话梗住不知该作何答复。
老秦,该怎么办啊…
少爷的拥抱紧了紧,像是有些害怕。
“阿陶,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
“嗯。”陶阳声音低低。
“不要离开我,哪都别去。”
说着说着,不知为何就生出了哭腔来,难受极了。
陶阳心软起来,抬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哄着:“再也不走了。”
哪也不去,就留在你身边,再也不吓你了。
“那天,看你浑身是血地躺在床上…”他的声音有些颤,像是一想起来都后怕得要命,道:“我就忘了那些责任了。”
所以,我理解老舅屠了将军府满门的做法。
我视若珍宝的人,不是用来受伤的。
平日里凶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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