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产自然难过,但毕竟怀孕时日短,她自个儿也不知道。最让人自责的就是搭上了无辜的性命,那是行多少善都换不回来的。
遇刺的第二日知道玄甲军在护城军之前找到玉溪时,她高兴得不得了。董九涵确认了身份之后,说是重伤恐怕危机性命,她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奈何病着,一直耗了几天,二爷才让她出门。
可真等见到了,这心抽疼的都快背过气儿去了。
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连呼吸都微不可闻。胸前是那日刺伤的两刀,落手之狠辣,简直不为人道!还有遍布全身的伤口,连双臂上也满是从悬崖石刀上滚过去的伤口。
杨九就在床榻边捂着嘴,不让自个儿哭出声来。
那天在丧礼上看见玉家父母痛哭的时候,她无颜得想转身离去。都是因为她,才让两位老人这副样子啊。可当时玉溪还没醒,人也奄奄一息,又怎么能给了希望又让他们失望呢,这才隐瞒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来了她醒过来的时候,那天是朔日,盛京下起了大雪。
杨九清晰地记得那天玉溪的眼神。
绝望无助,无奈而难过。
那日说起老秦时,她捂着左脸的伤口,黯然落泪,沉默着摇了摇头。
她还没想好怎么迎接他回京时,这脸就少了一层皮肉,唇角至眼下,她的左脸已不能够再去做秦霄贤的白月光了。
玉溪一直是个坦荡率真的姑娘,爱我所爱,无怨无悔的人。杨九从没见过这样的她,眼神里有着犹豫和恐惧。
当初那个神采飞扬地说着,天不遂我愿,我便逆天而行的姑娘,已经不在了。
她变得胆小懦弱起来。
正因为此后,要从他的生命里退了,这才想要留一个不可替代的背影。
她希望:在那个人眼里,她永远都是最美的白月光。
让秦霄贤的眼里心里,永远记得,她是美好的。
二爷走近,与杨九在床榻边坐下。
看着玉溪,这心里头总生出愧疚来。
原本只时候,该喝过她和老秦的喜酒了,也该送了贺礼祝他们百年好合的。
“玉溪,今儿来不止为了看你。”二爷垂下眸,抿了抿唇道:“得和你说个事儿。”
看他和杨九的神色,玉溪就明白这事儿绝对不是小事了。约摸也猜得出关于什么,心下一沉,垂眸点了点头。
“老秦…”二爷一开口,说不清是犹豫还是不知从何说起。
语气一顿,目光一侧恰好看见玉溪霎时紧张起的神色,右手攥紧了被褥。
本是明月情深,佳偶天成。
奈何。
“昨儿是你生辰吧。”二爷道,对上玉溪的目光,缓缓道:“他穿上了你亲手做的喜袍,跳下了梅岭。”
像是没听清,她怔愣住。
转眼后,眉心不受控制地皱了起来,瞳孔骤大。她一下就咬破了唇角,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句话说不出来满是哭腔。
手臂的伤口因为她激动的挣扎起身,霎时就裂开出血来。
夫人和杨九连忙压下了她的肩膀,安抚着。
“你别急,你别急!”杨九急切安抚着,道:“他没事儿,没事儿了。”
她咬着唇角,泪流不止,一个劲儿地摇着头试图说话,可这一张口哭腔就涌出了嗓子,说不成一个字儿。
“我得告诉他。”二爷道。
一字一句,十分肯定,不容反驳。
玉溪当然明白他说的这一句,“告诉他”指的是什么事儿。
她闭上眼,泪水不断滑进鬓角儿,神色痛苦极了。
“他要是一心寻死,总会有下次。”二爷垂眸,声音低低的,说不出的内疚。
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幸运了。
杨九也红了眼,握着玉溪的手,浓着嗓音道:“你们相爱一场,没有辜负对方,就算分开也该说清楚,道个别。”
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伤了他的心,也灭了他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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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豁出命去。”
如初(九十二)
已经过午了,昨日从王府回来到现在过去也算整一天儿了,二爷一直皱着眉头,思虑不停。
想得再多,也总要走出那一步的。有时候不幸与幸总是相依相伴而来的。
老秦该长大了。
他是师哥,只能护着他们,却没办法替他们承受苦难。这佛祖还是九九八十一难才成金身的,何况他们是人呢?
不求渡金成佛,但愿相伴俗世。
陪杨九吃过了午饭,让九涵安排出行,备好马车去书院儿。
正打算喝下手里这杯茶就要出门了,外头小厮跑了进来,说堂主带着秦小爷往这来了,两人还挺着急的模样。
二爷一皱眉,沉了沉心思。
好端端的,不在书院养着伤怎么来了?
不过片刻,堂主扶着秦霄贤就进了院儿。他脚步微浮,整个人苍白得很,加上本就清瘦的身子,更是让人看不过眼了。
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个儿呢!
堂主扶他进了屋,看向二爷,皱着眉无奈道:“他非吵着要见你,我就带来了…”
二爷动作一顿,放下杯子站起身。
秦霄贤气息不稳,一把推开了堂主,颠着脚步走到二爷面前,整个人慌得不像话,语气甚至还像是屏住呼吸。
“她在哪?”
要不是今儿太医来给师父送药材,顺道看了看他,说起平西王一个多月前也救了个从梅岭摔下来的姑娘…
他都不敢想象会被瞒着多久。
二爷看着他,咬了咬唇。
“我知道她活着!”秦宵贤一把就攥起了二爷的领子,没有往日里规矩的样子,红着眼,嘶哑地吼着:“把她还给我!”
他的愤怒,他的嘶吼,他的眼泪都在这一瞬,尽数崩溃。
他已经不想去追问,为什么辫儿哥和杨九瞒着他,为什么要把玉溪藏起来,所有为什么的原因。
什么都不想知道。
只想见到她。
“她不想见你。”二爷在他的哭喊下红了眼,心疼这个原本可以无忧肆意的少年。
“她受了重伤。”
“是她不愿意见你。”
“你还不明白吗…”
“否则,为什么活着,还不愿意见你。”
如果不是有苦难言,如果不是情非得已,如果不是无可奈何,她又怎么会不见你。那身喜袍上的针针线线,无一不是她的心意,她的期盼。
他攥着二爷的衣领,紧了又紧,泪盈满眶咬着唇角儿说不出话来。
他是真想压下颤抖,声嘶力竭地质问一句:云长弓,你还是我师哥吗!
“把她还给我!”他泪如雨下,咬着牙努力保持冷静,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心,我的命啊!”
要是杨九出了事,你还能冷静地说出这些道理这些苦衷吗?明知道我这样爱她,胜过性命百倍,你又怎么能帮着她来骗我,眼看着我生不如死!
云磊闭了闭眼,压下酸涩与水雾。
不是不让你去,是怕你去了,更加痛苦万分。
人是这世上最难以琢磨的,总有一堆的道理规矩与大局,但放在感情里又统统变得不值一提。
二爷最终也没有拦他,让九涵亲自送他去王府,去见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的心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满是他的白月光,苦乐悲喜都系于溪。
今宵月影清如溪。
他到时,屋里没有旁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沉沉睡着。
她瘦了好多好多,整个人剩下了一副骨头的样子,比起当初时疫更加让人心疼。
她纤细修长的手臂也满是血痕,脖颈下露出了刀伤猩红,也不知伤了她多深。
她气息浅浅,几乎让人感觉不到的那样轻微。
他张了张嘴,颤抖着却不敢发不出声音来,生怕吓到了她。动作极轻,屈膝缓缓跪坐在了床榻下。
她唇角儿上有伤口,和从前一样,一着急难过就咬伤了自己。
他闭了闭眼,垂下头去无声地哭得像个孩子。
颤抖着手去抚她唇上的伤口,更胜于伤在他自己身上。
指尖微凉,一颤,她散乱在鼻翼脸上的发便滑到了嘴角儿。
她一身的血痕,唇角儿的伤口,他心疼得还没能喘过气儿来,就一眼看见了她脸上血肉模糊的伤。
难怪你不见我…
难怪辫儿哥帮你瞒着…
你就这样不信我。
她皱了眉,似乎感觉到了有人,醒了过来。
睁开眼对上了他猩红的眼和满脸泪痕,她一下就愣住了神。
从半梦半醒,从不可思议,再到无法镇静。
眼泪夺眶而出。
她本就一身是伤,挪动不得,抬起遍是血痕的手慌乱地挡在了脸上,呜咽着向床角儿躲去。
每一动,浑身上下的伤口就撕扯开来,疼得她咬紧唇。
不。
我不能让你看见这样的我。
这不是你的白月光。
这不是你的玉溪。
不。
秦霄贤坐上了床榻,想要哄她,但眼看着这伤口鲜血淋漓,心疼得连碰都不敢碰。
她在哭。
她在躲。
“玉溪…”他早就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玉溪…”
“不…不是…”她的眼泪渗进了伤口里,疼得让人睁不开眼,连嗓音都是嘶哑浓重得可怕:“我不是!你走!走啊——”
我爱你胜过生命,又如何接受你不要我。
“看着我!”这是他第一次吼她,吼了他的玉溪,吼了他心尖儿上的宝贝。
拉下了她的手,与她额头相抵。两人泪珠相打交碎,他颤着声音,一字一句。
“我还是你的旋儿哥。”
“这一切都没有变。”
“不管你是什么样,你都是我的白月光,我的玉溪。”
“没有变——”
她闷在旋儿哥怀里,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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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就好。
我没变,乖乖的,别不要我好不好。
借口(九十三)
天色渐晚,云是乌阴的让冬日里的月光显得格外苍凉。
屋外碎雪如柳絮,轻飘飘慢悠悠地覆盖了屋檐廊间,青竹柏叶。
冬越深,天越凉。眼看着就算是不刮风,这天儿也是冷的可怕,暖屋里的人们也都会忍不住地裹紧了衣裳绒披吧。
秦霄贤把被褥裹紧了些,连同里头的小人儿给抱在了怀里。
落雪就落雪好了,总归也不是第一次过冬了。
他不是病弱的书生,但若说冷,再不会冷过九月了。
那时分明是秋末而已他却觉得冷极了,风雨凄凄,薄暮冥冥。那时的天是灰的,没有暖阳没有月光,每日夜里都是悬崖峭壁,抓不到摸不着,眼看着她绝望摔落却束手无策。
他连想都不敢在想,只能拥紧怀抱。
她的气息仍有些颤,肩头时不时地就打个冷颤。眼睛哭得红肿了,好不容易才哄了下来,乖乖地窝在怀里。
“不哭了。”他道。
语气温柔里带着欢喜。
玉溪有些气恼,浓声着:“大傻子!”
“谁让你躲起来。”他嘟着嘴,有些孩子气般的难过。
“那你也不能去跳梅岭啊…”
这好不容易才打住的哭腔一下又涌了上来,指责的话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怎么能那么傻去跳梅岭。
“还不是怪你。”他浅笑,下巴在她额上蹭了蹭,柔声:“也好,能和你一起疼。”
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好听,低沉且温柔,就在耳边儿处,一字一句。
玉溪向怀抱里缩了缩,不知是心绪难平还是伤骨刺痛,闭上眼皱起眉,眼角儿溢着滴将落未落的泪。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二爷怎么会这样突然就让你过来,连让人送句话来也没有。
明知这样面对你,我会崩溃。
“醉酒伤重。”他轻飘飘的四个字就概括了自个儿带伤饮酒只是伤病加重的事儿,嘴角的笑意像是觉得这事儿根本不值一提。
“一早太医给师父送药材,孟哥一急就请他来看看我。”说到这儿,他眉心不自觉地皱了个紧,手臂怀抱的力又紧了许多:“他说,怎么近来总有人从梅岭摔落。”
其实当时,太医的原话比这句更让他失去理智。
他就在病床边儿,听那老太医叹息着,感慨道:这男子的底儿就比姑娘的好,王爷不久前救下的姑娘,几乎丧了命。
王爷那样多,他只想到了辫儿哥;姑娘是谁就不必说了,无论是不是,只要关于她,不是也可以是。
她怎么能躲起来呢。
原本没有把自己一身伤放心上的,一想到她被刺杀后坠崖,如今比他疼十倍百倍,这心就缩得紧紧的。
玉溪的脑袋埋在他胸口,鼻尖儿绕着透过衣料来的药味儿。
吸了吸鼻子,压下酸气儿,骂着:“真拿命不当回事儿呢!”
不是早与你说了吗。
命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哪有你美好。
“昨晚喝多了。”他一笑,说不清是苦涩还是嘲讽,思绪有些空:“很想你。后来才发现不是喝醉了才想你。”
她闭着眼,像是没听。
手心儿里攥紧了他的衣领,又像是听进了心里。
“我爱你。”他说。
什么时候能听你说一句啊。
你那么狠心,说走就可以走,说不见就不见,随时随地都可以推开我。
那我怎么办啊。
我这么喜欢你,喜欢得连性命都觉着不要紧了,你还推开我。
什么原因,什么苦衷,什么无可奈何都是借口,是伤害我的借口。
万箭穿心的借口。
痛不欲生的借口。
生不如死的借口。
你所有的为我好,都只成全了你自己而已。
晚风往来穿梭,细雪纷纷扬扬。
他委屈起来就像个三岁孩童,嘟囔着小嘴儿,红着眼不敢哭出声儿来,只想要个抱抱。
“希望有一天,这话能反着说。”
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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