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交界处,虽说灯下黑守卫并不多,但离城关近。一放烟火,两城临界的城关守军将士就会派兵来援。
这一回陪同王九龙出京的不是普通的运粮军,而是二爷手里的淏城军。年前的太师判案尘埃落定后,还要清扫一帮余孽,稳固朝堂;堂主带进京勤王的那批淏城军并没有全数返回天津,留了将近半数,这一回调了几对陪同九龙先回天津也算是复命了。
亡命天涯的人拼的就是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再加上那多年刀尖舔血的敏觉,但这些加起来也都是经验所得。比起训练有素的护国军队和战场厮杀过的精兵强将,他们还是不占优势。
眼看得胜无望,一行人便放弃了毁损粮草,三十余人不要命地围攻王九龙,一个接一个儿地往上扑。如今的结果已经不重要了,只想着能杀了王九龙也算讲信用,不负所托。
将士们各自被杀手缠住,所有人又是都冲着王九龙去的,看着招数是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做法,就是要同归于尽的,根本抵挡不住他们的协力合成。
九龙费力抵挡着,一旁的副将正想杀出进这漩涡里与他并肩,奈何被几名杀手同时砍了出去。
“护住物资!”王九龙破碎嘶哑的呐喊从一片刀光剑影中传出。
“我死了你们也要送回天津!”一个转手,他砍下了一名杀手的脑袋。
他可以死,但不愿连累亲人。
他死了,也算是奸人所害,因公殉职。但物资如果没保住,辫儿哥难辞其咎,连带着书院也难保会被陛下降罪。
宁可为国死,不做贪生徒。
两方皆有死伤,杀手已经所剩无几,将士也伤了许多,九龙已经精疲力尽,再几名将士的护卫下,斩杀了最后的那几人。
刀剑声停,气息微乱。
城关交界,尸横遍野。
“还好。”王九龙转手抵剑撑着泥地,有些站不稳但仍扯出了笑意来。
受人围攻,二三十人的刺杀,他早就遍体凌伤,肩口处最为严重,鲜血直流。
血腥味儿浓重刺鼻,他闻着却觉得高兴,幸好守住了这一切。
副将脚步有些乱,甩了甩鬓角儿的血滴和垂在额前的碎发,走到王九龙身边儿。
铁蹄声儿近,听着援兵也快到了。
“您上马,这儿的事有援兵呢。”副将抬手扶着他,也有些气喘吁吁。
耽误之急是整顿一番,带着王九龙和受伤的将士们进天津城去医治。
为了能杀进重围来帮他,大伙儿也都是累坏了,个个儿都受了伤。
值得一提的是,用不上援军来助。
“没事儿…”大楠气息微弱,看不出是重伤还是疲累,或许两者都有,但他眉目里的那股骄傲和轻快是从未有过的。
他不是个孩子,他的肩膀也可以承担了。
副将扶着他,男人最懂男人自然能看出来他眼里的骄傲;笑了笑,扶他转身正要往马车处走去。
“走吧。”
话音刚落,只见王九龙脸色一变,一把抬手用尽余力把他推倒在地。
动作极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副将一怔时,摔落在地撞到伤口的疼痛霎时让他倒吸一口气。
与此同时利器划破空气。
呲!
一把短匕首霎时刺进了王九龙的心口!
“楠爷!”
杀手倒地,奄奄一息时用了最后的力气飞出了短匕,随即便被拦腰砍下横尸当场!
副将冲了过来…
身周一片呼喊声…
王九龙吐出一口鲜血,望着天际红云…
倒下。
“楠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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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你们也要把我送回天津。
薄情不为多情伤(一百四十四)
这会儿天刚黑下,大楠不在,九良也陪堂主也忙着这两日设教事宜,二爷如今可是寸步不离地陪着媳妇儿就更不用说了。
张九龄正闲着无趣,拉上少爷就一块儿找老秦喝酒去了。
陶阳今儿园子有事,得忙活儿晚些,那么早回家也见不着人。
老秦这些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心,每日听听课,不看书也不跟着出门设教了,一闲下来就上酒楼喝酒。
师父也不责骂,兄弟们得空就陪着;书院上下就数他最清闲逍遥了。
五月将过,这六月的桐花可是开得最盛。
届时满院桐花香甜,他们又能在桐树下饮酒嬉笑,一如往日。
故景如初,只是少年不复。
只是这一回,九龄和少爷没在三庆酒楼找到他,书院和后山也都不见人。
小厮出去寻了一圈儿,回来禀告说人在吟风楼里喝酒呢,从下午开始喝了大半天,这会儿人都有些晕晕乎乎的。
吟风楼是盛京有名的寻欢楼,既不是酒楼但也不是青楼,就是喝酒唱曲赏舞。里头的姑娘长得个儿顶个儿的好看,有些还是小州府落魄的小姐来的,都读过书,说起话来文静娴雅远不是寻常的青楼女子比得上得。
秦霄贤从前也会和上几个师兄弟在这小座一会儿,听听曲儿什么的也就走了,从没有带过这么长时间。
张九龄听了,当下就和少爷赶了过去。
吟风楼卖艺不卖身不假,但这陪酒划拳可是样样齐全,天天呆在这儿像什么话。闲来小聚,几人在阁楼上看个演舞听个曲儿倒不错,但这一个人喝闷酒可不就会有几个姑娘作陪吗?万一这要是酒后胡闹,还真从这娶一个回去吗!
两人脚步不停,片刻就赶到了。
进了吟风楼,老板娘谄媚的笑就迎了上来,一身刺鼻的脂粉味儿熏得少爷往后退了两步。
小厮上前拦住了欺身上来的老板娘,正色道:“我们爷是来找人的。”
“知道了!”老板娘白了眼小厮,瘪着嘴似乎有些不高兴,道:“找秦小爷呢吧,二楼左边儿第三间!”
谁还不认识德云的少爷了,这臭脾气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软硬不吃!老板娘这才生了气,看那着急火燎的样儿,她吟风楼又不是天牢,还能给人弄死啊?
上楼寻人,径直推开房门而入。
屋里没有旁人就是一个抱琵琶的姑娘坐在秦霄贤对面儿,看着年纪也不大,穿着素色衣裳,眉眼里透出一股伶俐劲儿。
秦霄贤喝得有些多了,趴在桌边儿红着眼看她,见九龄和少爷来了也不动。
少爷皱着眉,有些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道:“我们回家。”
“来,起来。”九龄跟着上前,两人一前一后扶起了老秦。
他早就喝得烂醉,脚跟无力,整个人的力都靠在他们俩身上。
几位爷穿着都不是一般人,看着又年轻,这丫头老早就打听清楚了,德云书院赫赫有名,里头的少爷自然也不差。
一见少爷们要走,丫头抱着琵琶就站了起来,不敢再坐。
看那一副故作稳重的样子,怯生生里又硬撑着一股勇气;老秦一下就笑了出来,抬着有些无力的手指了指。
笑道:“爷明儿再听你唱。”
人都站不稳了,嗓子也是干哑得很,听不清字眼儿,整个人混沌得很。
少爷皱了眉,与张九龄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近来实在是忙,大伙儿都把他先给放下了,一听这话就是常来。
三人还没来得及转身,丫头噗通一声儿就跪在了地上,霎时泪眼婆娑。
“爷——”声音甜糯,是个好嗓子。
“您要是真心疼小奴就带我走吧。”
这一哭起来,听着都让人心疼。
“您这几日都连着听小奴弹琵琶唱曲,不像旁的人,总是仗势欺人,动手调戏。小奴知道您是好人,您救救我吧…”
“小奴家境贫寒,被父亲卖进了这吟风楼实在是无可奈何啊。您若是喜欢,请您带小奴走吧,小奴给您弹一辈子得琵琶。”
这丫头哭得伤心,说的真诚,放下了琵琶跪着磕了好几个响头。
秦霄贤还是那样子,醉酒红眸,神志不清,只是一昧地冲这丫头笑着,活脱脱一个烂醉鬼。
“爷明儿再来听你唱…”
他笑着。
少爷与九龄一使眼色,两人一左一右撑扶着就把他抗出了门,下楼。
出了吟风楼直接就丢上马车,小厮赶着回了书院。
出来匆忙,马车上也没有什么可醒酒的茶汤,九龄倒了水浸湿帕子给他擦了擦通红滚烫的脸。
都有些分不清是醉酒的滚烫还是发烧的灼热,但清楚他难受。
少爷扶起了他,给他喂了水。
叹了口气,不知失望还是无奈,摇了摇头。
到书院时,他已经好了许多,起码安安静静地不在笑呵呵地说着模糊不清的字。
少爷和九龄扶着他回了七堂,这夜风一吹让人一下清醒几分,打了个激灵。
刚进北苑,三人就遇上了郭府的小厮,看起来着急得很,像是刚从里面找什么人出来。
小厮看清来人,一下就舒了口气,行礼,向张九龄道:“爷,二爷正找您呢!”
这通找啊,愣是没见着人!
“师哥?”张九龄一愣,这么晚了难道还有什么要紧事儿?想想辫儿哥也从来没有这么晚找过他,侧过头来看了眼老秦。
“去吧。”少爷道。
“老舅找你一定有事。”
“老秦就交给我了。”少爷笑了笑,示意他快去吧。
张九龄点点头,示意小厮过来接手扶着点儿,随即转身向外。
少爷扶着老秦回了清宵阁,上了楼把他扶到长椅上一趟,让小厮去后厨给他端点醒酒汤来。
阁楼还是阁楼,只是桌案上的书已经积了灰,墙上的画儿也变得旧了。
少爷叹了口气,蹲下身来看着有些昏沉的老秦,道:“你要是喜欢,明儿我让人赎回那唱曲儿的丫头,回来给你弹琵琶。但进你家门,可是不行的。”
剪窗向外,夜风徐徐。
屋里很安静,只有他们兄弟两人,夜风一卷这窗边儿的轻纱就扫过了他的胸膛,还带着风中的花香扫过鼻息。
老秦忽地笑了,眉眼弯弯。
“她会生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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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雾非雾。
竹马(一百四十五)
那把短匕刺进大楠心口时所有人都惊得不行,副将行军多年有些经验,止住了血后就带着人快马赶进了天津城里去。
请了最好的军医来诊治,里里外外围了三重,侍女端着伤药纱布与热水盆进进出出好几趟,个个脸色都是慌乱不安。
万幸是推开副将时,大楠身子微偏,短匕刺进皮肉时没有正中心口,而是偏了半寸这才保住了一口气撑到了进城。
把匕首的时候军医没敢轻易动手,反复向领将询问了几次是否动手。
这匕首刺在胸口哪还能不拔,搁那不疼死也早晚血尽而亡。
只不过这匕首离心口实在是太近了,拔的时候稍有闪神儿,手法那么一偏差可就回天无力了。
军医不敢随意下手,提前禀明了其中凶险,最后还是由守城的将军李九春咬咬牙下了命令拔匕首。
做与不做都是个死,孤注一掷。
拔匕首时,床头围了几个将领,低着头沉默不语,神色紧张。屏风外头也是一圈儿得人,跟着来的副将也是伤得不轻却没心思包扎,就在屋里守着。
军医用帕子轻轻裹住了匕首的把儿,深吸一口气,握紧。
匕首离身,血溅纱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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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九龙睁开眼时已经是整整两日后的事儿了,虚弱的不像样儿,脸盘子都瘦了一圈儿。
从床榻处费力睁开眼,又沉重地盖了回去,反复几次,终于看清了不远处得光亮是剪窗外的光。
抿抿唇只觉得喉咙里干涩极了,连呼吸都疼得很;还没出声儿,嘴边儿就让人喂了一口水。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闭了闭眼,确定了自个儿没眼花后,道:“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张九龄哼了一声,眼里说不出的嫌弃。
王九龙扯着嘴角虽然有些费力勉强,好歹神志清醒,唇边儿的笑意也可以代替白眼儿了。
“一句好话都没有。”
随你怎么说好了,反正你眼下乌青,胡子拉碴,神思倦怠,一看就是担心我。
张九龄不说,给他喂了水,让人送了粥来;王九龙动弹不得,手抬也抬不起来,他就耐着性子一勺一勺地给他喂了。
从前俩人在一块儿不是打就是骂,不吵一架就是缺了什么,咱们楠爷是打小就这么横惯了;两人之间少有这样安静友善的场景儿,但不知为何,王九龙感觉这样儿比往日的任何时候都沉闷。
张九龄不高兴。
“我…”王九龙有些别扭,挠挠头发,张嘴就说:“我这是一时不备。”
原本想说得,只是你不用担心。
“嗯。”
张九龄冷着脸,原本那黑不溜秋的皮肉看着更让人心里发怵了。淡漠地应和了一声儿之后就没有下文了,也不像往常一样爱搭茬逗趣儿了。
这也不是办法呀。
一碗粥见底,小厮也送来了药汤,搁在床头边儿凉着。
张九龄放下了粥碗。
“你什么时候来的啊?”王九龙睡得有些晕乎,不知道日子;随意找个话头儿说两句:“呃…知道是谁派的杀手吗?”
“赵家。”张九龄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捻勺翻了翻药汤试图让它快些冷却。
这样的事儿还用得上问吗,用鼻子想也知道了这不是一般人。再说了,他们整日在书院,除了正事从未远行,能有几个这么深仇大恨的债主?
“我去他个大爷!”一说起,王九龙就气得牙痒痒,下意识抬手就是那么一锤。
“嘶——”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张九龄皱着眉,冲王九龙吼了一句。
“你长本事了啊你!”王九龙被他吼得一愣,随即气恼道:“几天没打,脾气见长了是吧!”
搁平常试试,这么多年了敢凶他吗。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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