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担心菲利普会晕了头参军。有钱人用捐款来避免上前线,这才应该是有钱人的普遍做法。内战刚开始的时候南方士绅子弟纷纷参军是为了维护南方的权益,并且还因为没人认为南方会输,而现在,有点分析能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这场战争没法很快结束。
所以查尔斯要是现在加入南方军队那才叫“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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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月之后,菲利普与查尔斯的信件寄到了巴黎,一切安好,顺利到达波士顿。菲利普要查尔斯等待几天,他找人送他回萨凡纳。菲利普自己则要查看一下生意。
查尔斯说北方城市涌入了大量黑人,华盛顿那儿的黑人尤其多,北方军队所到之处,立即无条件解放黑奴,取消了当地的奴隶制。那些黑人纷纷离开种植园和农场,往北方跑了,然后又响应北方军队的号召,拿起枪支参加军队,转身去跟他们原来的主人打仗。
北方军队里成队的“黑鬼”,甚至有专门的黑人部队呢。这是多可怕的事情!
约瑟芬想着哥哥这个南方奴隶主家的少爷确实没有什么政治觉悟。
菲利普给她的信里写了对她的思念,也思念小辛西娅,他会尽快处理好生意方面的事情,大概最晚9月底就能离开美国。
两个人的信件络绎不绝的寄到巴黎,7月底约翰便再次收到了经由纽约转寄的三个妹妹的信件。
波琳说凯利上前线了,但没打两次战役便因伤回家,伤了腿,腿跛了,除此之外幸而没有更严重的伤。
尤拉莉的丈夫亨利非常不幸,死在里士满。
爱伦的丈夫杰拉德因为年纪太大,军队不要他,他只好待在塔拉,整天喝酒。
斯嘉丽生了个男孩,名叫韦德·汉密尔顿,她去亚特兰大跟丈夫的妹妹梅兰妮和姑妈皮蒂小姐住在一起,爱伦尽量从家里送食物给斯嘉丽,但食物越来越少,就连写信的纸也不多了。
查尔斯回了萨凡纳,发现罗毕拉德家的房子还算好,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损失。黑嬷嬷一直坚守在家里,只是家里也没有什么食物了,黑嬷嬷不得不用家里一些久已不用的餐具拿出去换面粉或面包,见到少爷回家,哭哭啼啼的说幸而老爷太太小姐都在欧洲,不然这日子可过不了。
农场里的黑奴也全都跑光了,田地里的稻米去年收获了,堆在粮仓里运不出来,后来北方军队打过来,粮仓被抢光了。他雇了几个没有跑去北方的黑人,好不容易在粮仓里收了几袋稻米,送回去给黑嬷嬷。
家里的保险箱也没事,取了一些黄金出来,分别给三个姑姑家送去。只是这时候下南部物价飞涨,黄金不贬值,但家家都没有余粮。最后还是遇到了巴特勒,巴特勒给他弄了好些小麦面粉和罐头来,他将这些食物分为4份,又给三个姑姑家送去。
三个姑姑家的黑奴也都差不多跑光了,姑姑们都得自己下厨、做家务,这在两年前是不可想象的,罗毕拉德家的女儿怎么可能亲自下厨房呢?
查尔斯的最后一封信在8月底寄到巴黎,说他决定加入南方军队。
爱弥儿看到这一句就喊了一声,瘫倒在沙发上上,“我的查尔斯!”仿佛已经见到了儿子死在战场上的惨状。
约瑟芬忙拿过信,一目十行的匆匆看完,随即将信递给父亲,“查尔斯参军了。”
约翰心情纠结,担忧爱子遭遇不测。
约瑟芬写信给菲利普,请他尽量联系上查尔斯。
菲利普回信说尽量。
约瑟芬又写信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菲利普回信说仍然按照之前的归期9月底出发,并附上已经买了票的船名:北极星号。
但到了10月底,一个噩耗从船运公司传出来:北极星号沉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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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瑟芬很冷静,先是派谢尔顿去船运公司查乘客名单,两周后,纽约船运公司将乘客名单发回来,泰伦特先生确实登船了。北极星号在该到欧洲的时候没有到达,船运公司立即派船沿着航线去找,同时要求纽约船运公司发回登船的乘客名单。
接着,11月底,老泰伦特太太的信到了,要她带着辛西娅回家,菲利普死在海上,连个尸首都没有,老泰伦特太太坚决不认为自己的长子就这么死了。
菲利普的大弟弟斯坦利的信中说,母亲并未办理菲利普的死亡证明,法律上来说,菲利普还活着,算是“失踪”,因为法律要求“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失踪若干年后才能宣布死亡。他会帮助嫂子管理家产,请她不必忙着回国,毕竟辛西娅太小了。
小弟弟瑞恩写信说的就很尖锐了,说她要是不回来,家产就全被斯坦利弄走啦。
两个妹妹安娜贝尔和玛格丽特的信里全都是悼念、怀念长兄,也请嫂子在适当的时候带着小侄女回来。
约瑟芬心烦意乱。
她当然在意家产,那些将来都是辛西娅的,她可不能放任别人抢夺辛西娅的财产。可她身体真是不行,晕船这么严重,每次漂洋过海都受了老大的罪。
辛西娅也太小,不知道在船上晃个半个月乃至三周孩子能不能受得了。
爱弥儿完全出不了主意,整天抱着辛西娅哭泣,哀叹女儿命苦,哀叹辛西娅都没怎么见过父亲的面,就失去了父亲。
约翰认为约瑟芬还是要回去一趟,但可以等到春天再回去,到时候辛西娅快到两岁,想来也能坚持下来。
他写信给老泰伦特太太,说约瑟芬太过伤心,以至于病了,卧床不起。辛西娅活泼可爱,只是太幼小,不适合长途乘船。
约翰很快去了纽约,一方面去看看泰伦特家到底什么情形了,年轻的家长死于海难,而唯一的女儿还很年幼,光是财产继承问题就肯定会让亲戚们红了眼;另一方面,他想打听一下查尔斯的情况。
*
约瑟芬倒没有自怨自艾个不停。
不管什么交通工具都是有风险的,但也没见人就不出门了,该出门还是出门。泰塔尼克号还没有问世,但不可能在泰坦尼克号之前从来没有过海难,不仅有,还不少呢。
菲利普不是不好,作为丈夫他实在很好,无可挑剔。身材好体力棒,性情温柔。对外人是否温柔她并不关心,对她很温柔就行了。这是属于绅士的修养,他的一切都是得体的,完全符合绅士的标准,但可能也因为太过标准,因而不是很有激情。
蜜月旅行很完美,他们在意大利玩了将近一年,充分领略了意大利各地的风景风情。不差钱的旅行很快乐,想要什么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富有的丈夫保证她的花费没有上限,也压根不可能抱怨旅行花钱太多,绅士准则之一就是男人应该好好赚钱,以提供妻子孩子最好的生活水平。
这个时代不管哪个国家的物价都不高,美元到了欧洲换成英镑,购买力也仍然很强,不买奢侈品的话,旅行一年最大的花费是酒店费用,吃饭实在也花不了多少钱,火车票也不贵,仆人薪水可以忽略不计。
完美,但缺乏爱情的激情。
再度成了寡妇这种事情她无法控制,刚接到噩耗的时候确实也真情实意的哭了一场,但更多的似乎还是感叹为什么她想找个可靠又稳定的丈夫这么困难,而不是为了菲利普哭泣。
这么看来,她确实有点冷酷无情。
爱弥儿不敢问她有什么感想,唯恐惹她悲伤哭泣,倒也好,她为了不让母亲关心她的心理状态,时不时假装悲伤,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天。
第48章
小辛西娅还什么都不懂,不到两岁便没了父亲,爱弥儿心疼小孙女。
维克多则是不敢相信继父死了,他难过了好久。
爱弥儿为了女儿和两个孙子忙碌担忧,辛西娅因为太小还不懂父亲没了,维克多已经快到7岁,这么大的孩子已经懂得什么是“死亡”,亲爹没了,爱护他的继父也没了,真担心这孩子会太难过。
于是决定带他们母子三人去外地度假,散散心。
*
马赛。
爱弥儿租了一栋宽敞的海边别墅,马赛临海,是港口城市,气候湿润,有点像萨凡纳,但比萨凡纳更热闹。
约瑟芬每天都带孩子在海滩上玩上大半天,有时候天气晴好,能一整天都在海滩上度过。
辛西娅不知道自己该有个父亲,她是个坏脾气的小女孩,跟母亲十分亲近,约瑟芬不喜欢小孩子,可对辛西娅没招,小女儿常要她抱抱,要是跑累了,会直接扑到母亲怀里,软软的说她累了,要吃吃,要喝喝,要抱抱。
维克多和达米安在海滩上总是不会疲倦似的跑来跑去,跑得满头大汗也不停下。
约瑟芬真不知道这么大的男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精力!
维克多还是跟母亲不太亲近,但这不是约瑟芬的问题,是辛西娅的问题,辛西娅十分霸道,只要看到哥哥接近母亲,不管在做什么,总是第一时间跑过来,用力推走哥哥。如果哥哥不肯离开,她就会立即大哭大喊。
约瑟芬本来说别惯着她,让她哭让她喊,小孩子嘛,哭累了自然就不哭了。可一看到女儿哭得皱巴巴的小脸,想到她没了父亲,又觉得实在可怜。
维克多很懂事的说:“母亲,您抱抱辛西娅,她哭得可真可怜呀!”
他似乎忘了,他也是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约瑟芬不认为孩子们没有父亲是多么不得了的事情,她有钱,足够孩子们能过上很好的生活,但在这个时代,一个家庭必须父母双全才能算一个“完整”的家庭,尤其一个美丽的女人不适宜长期单身。
她不喜欢黑色丧服,只象征性的穿了几天黑裙子,到了马赛之后立即扔了黑裙子。
她还想恢复“罗毕拉德”这个姓,但被爱弥儿否决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女人怎么还能是“小姐”呢?这可太不像话了!
好吧,约瑟芬其实也不是一定非得重新做一位“小姐”。
很快,邀请泰伦特太太参加舞会和宴会的请柬飞到了别墅的客厅里。
爱弥儿此时又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自己的女儿正在服丧。约瑟芬对这些邀请并没有放在心上,倒不是她忽然对舞会和宴会失去了兴趣,而是没有哪一位请柬的主人能让她多看两眼。
这个时代的男人也一样有着无数的缺点,如果一位美丽的年轻太太朝他多看了几眼,那么他准会得意洋洋的认为能跟年轻的太太来一场“骑士与贵夫人”的爱情。有这种想法的男人不在少数,并且不知道衡量一下自己的相貌和财富是否配得上年轻太太的美貌与财富。
青春易逝,爱弥儿不认为女儿需要为亡夫服丧好几年,但首先还是要回去将辛西娅的将来安排好。女孩子生来不易,有越多的财产就越能保证她将来能过的舒坦。
她也不邀请客人,人们只能从海滩上见到她。
约翰寄来信,说查尔斯受了伤,巴特勒船长将查尔斯偷偷送到华盛顿,他正要去将查尔斯接到纽约养伤;斯坦利并不像想要侵吞侄女财产的人;老泰伦特太太整天催问约瑟芬什么时候能带辛西娅回来,据老泰伦特太太说,辛西娅很像菲利普小时候;他对着辛西娅的照片和泰伦特府上菲利普幼时的油画,也觉得辛西娅很像父亲。
战争仍未结束,想从里士满过境去下南部越来越难了,巴特勒说南方现在看起来似乎胜仗多,但死了太多士兵和军官,很快就没有足够的士兵去打仗了,南方将会输掉战争。
这话约翰顶不爱听,难道北方军队的伤亡就不大吗?一样牺牲惨重。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南方会输,北方也不能算赢,这会是必然的两败俱伤的局面。
老约翰十分伤感,说南部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啦。
约瑟芬看完信,将信递给母亲,随手拿起另一封信拆开,忽然,她惊叫一声,扔下了那封信。
维克多捡起信纸,上面用报纸上剪下的字母拼出了一句话:我知道你5年前的夏天做了什么。
第49章
维克多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爱弥儿问:“怎么?是谁写的信?”
约瑟芬很快拿回信,揉成一团,“没什么。”
她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心神不定,很快便上楼躺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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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弥儿问:“那封信写的什么?”
“只有一句话,法文的,5年前的夏天……我忘了。”维克多也有点不安,5年前?他不懂。
爱弥儿沉思:5年前约瑟芬还在巴黎,维克多才1岁多,他们那时候应该刚从巴黎回美国,当时黑斯汀斯不在法国,去印度了,应该在那一年的年底回来。但接着他们便收到了信,说黑斯汀斯在印度——当时怎么说的?失踪了还是死了?总之没到年底约瑟芬就成了寡妇。
这封信到底什么意思呢?
爱弥儿很是疑惑,又隐隐觉得不安。
约瑟芬十几岁的时候她还能搞懂她,但等约瑟芬到了法国,她便感觉到跟女儿之间不像在美国的时候那样亲密了。约瑟芬……似乎变了,但她弄不明白有哪里变了。
或许只是长大了?
她上了楼,悄悄进了约瑟芬的卧室,卧室里窗帘紧闭,一丝阳光都没有透进来。
她将手中的烛杯放在床头柜上,小心的坐在床边,“约瑟芬?”
约瑟芬没有说话。
“是有什么事情吗?我是说,你在巴黎的时候。是……你的丈夫?”
“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有些惊恐,“黑斯汀斯……我是说,拉斐尔在印度做的事情很多都非常危险,我其实不太明白他是怎么做生意的。他的合伙人都……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我很害怕。”
“天哪!那怎么办呢?”爱弥儿焦虑的问:“你当初……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了,你当初年纪太小,本就不该那么早结婚。可现在无论说什么都迟了,我也不想说那些没用的话,我只想问,你知道是谁给你写的信吗?”
“不知道。”
“信里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这才糟糕!”
“我不明白。你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没有,我能做什么?但我不知道拉斐尔有没有做什么危险的事情。”约瑟芬坐起来,靠在床头,“他有可能得罪了什么人,然后那个人会以为我知道什么事情,于是想要威胁我;或是拉斐尔伤害过别人,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