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鸥与海豹早早躲了起来,此夜只有企鹅,承受了数日饥饿的企鹅们殊死一搏,响亮的叫声持续在陆缘冰上空盘旋,萦绕在耳侧发出嗡鸣。
这样多的企鹅里,待在里侧的企鹅头向里尾部向外抵御寒冷,他们倚靠着周围的同伴,借着彼此的体温取暖。在众多的企鹅中,唯有一只企鹅例外,穿行在企鹅群中,逆向而行,离开中央温暖的地区向外部寒冷的地方而去。
雪簌簌而下,仰头看去,白雪连成一串紫藤萝似的穿行在不着边际的天空,细弱的白将周围的天空勾画得异常扎眼,银装素裹的世界里,企鹅们就这样在散着冷意的冰面上聚成一圈,黑色乌泱泱地覆盖在白色的天地里,缓缓挪动。
为了取暖,这时候的鹅群分外拥挤,想要出去并不容易。小企鹅已经被撞了好几次了,可看样子,他还要再被撞个不少次才能出去。
鳍被夹在两只企鹅中间,圆滚滚的身体被两方相互推搡着,小企鹅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将自己从企鹅中“拔”了出来。
刚站稳,旁边突如其来一只企鹅撞过来,将他撞在了别的企鹅身上。
小企鹅终于禁不住破口大骂,“撞撞撞,撞你企鹅爸爸的啊,撞什么撞?!”
旁边的企鹅没有回应,只是更加猛烈地向着这边倾倒而来。
小企鹅愤愤地拍了他一下,站稳身体迈开步子重新前行。
风雪未停,企鹅群外面的状况并不太好,尽管抵达外部的已经是有经验的壮硕企鹅了,可过大的风雪仍旧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过大的风险。
几番拥挤之下,小企鹅暴跳如雷,最后停下来深吸一口气,瞄准缝隙,一下子撞了过去。脑袋撞在企鹅的身上,晕了好一会儿。
监控室里,阮星渊盯着鹅群,企鹅实在太多了,他看不清小企鹅,但却大概知道小企鹅到了哪里。
这只折腾了半天的小企鹅无论到哪里,就在该处掀起一片热潮。时不时有企鹅从鹅群中蹦跶着跳起来,有时候干脆踩着其他鹅的背上。态度不可谓不嚣张。
突然,小企鹅脚下滑动,“呲溜”一下顺着大企鹅的背上摔了下去。
这一切都令屏幕前的阮星渊看得心惊。
鹅群中平静了一会儿,阮星渊一眨不眨盯着屏幕,眼睛不敢转移。厚雪堆积在屏幕前方,每过十几秒,清扫装置就要出动处理一些堆积的雪,屏幕上便会极快地闪过一道阴影。
陆缘冰上,企鹅们矮下身体。风太大了,几乎将企鹅吹跑。从这边看过去,能穿过乌泱泱的黑色看见另外一边的冰块。
偶有一只企鹅突然出现,跃至鹅群上方,如同一只飞鸟一般,在这片雪地里分外显眼。
单是看这场面,不断蹦跶的企鹅似乎有些好笑,可阮星渊实在笑不起来。那只个头不大的鹅摔了好几次,好在下方的企鹅多,他多半是摔在其他企鹅身上的。
可有几次是鹅头先着地,阮星渊便看着屏幕上的企鹅趴在身下的企鹅上方无力躺了一会儿,再重新站起来。
外侧的企鹅缓慢的移动着,摄像机记录下这一切,在几番轮换之下,阮星渊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是小企鹅的爸爸,这只深爱着孩子的顾家鹅。同其他鹅一样,他挺着身体,两只鳍同旁边的同伴拉扯在一起,长长脖颈弯下来,艰难地抵挡着风雪。白色掩盖住颈侧橙黄的细毛,只余下大片的黑色固执地立在雪地外侧。
在他身后,小企鹅跳起又落下,一次又一次重复着相同的事情,这对企鹅父子用着各自的方式为整个族群努力着,不知风雪何时结束,也不知还会有多少企鹅在这次风雪中倒下,但此刻他们仍在坚持。
阮星渊不曾开口,只是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抽出角落的笔记本,记录下这个雪夜的一切——关于一只企鹅幼崽是如何帮助饥饿的企鹅群度过暴风雪的。
后背上用来假装伤没好的纱布掉落,露出看不见伤口的毛绒后背,小企鹅狼狈地穿出鹅群,跑到最前方的企鹅长老前方,丢下一堆鱼,仰起脑袋冲着他叫了几声,而后拍拍鳍一溜烟地蹿进了鹅群里。
站在外侧的企鹅愣了下,冲着鹅群高声呼喊,没一会儿,走过的企鹅垂下脖颈叼了两条鱼,吞下去后低声叫了下,脚趾移动为下一只企鹅让位。
第44章 禁闭
小企鹅抖抖身体,抖落一身的雪花。雪夜之后,地上倒下了些企鹅的尸体,暴风雪过去,贼鸥盘旋在上空。时不时飞下来啄食企鹅肉,也有一些追着企鹅幼崽跑。
小企鹅没有归来,阮星渊知晓也不曾叫他。
陆缘冰上幼崽们回到了自己家人的身边,也有一些幼崽在暴风雪中失去了父亲。小企鹅跟着企鹅爸爸带领这些失去了父亲的幼崽重新寻找父亲。同他们的情况差不多,鹅群中有些雄性企鹅也在风雪中失去了自己的幼崽。
小企鹅很抑郁,他拥有了两个小弟,一个叫胆小鬼,一个是叫笨家伙。他原本没想把他们当小弟的,可从他上次受伤回来之后,这两个家伙就追在他后面非要喊他大哥。
喊就算了,他就当多了两个小弟,但这两个家伙实在太坑大哥了。回回见着他张口就是一句:“大哥,饿。”非要等到他喂了鱼之后才终于肯说事。
“饿什么饿?刚刚不是才给你了!没有了,刚刚那只企鹅怎么说的,先说事情!”小企鹅暴跳如雷。
他的两个小弟们实在太不靠谱了,总得人盯着他们干事才能放心。
“大哥,”胆小鬼抬头瞧了一眼自家老大,瑟瑟发抖地说:“那只好大的企鹅叫起来好凶,我怕!”
“贼鸥都不怕了,你跟我说你怕企鹅?!”小企鹅气得一鳍叉腰,一鳍上下扇风。
胆小鬼委屈地说道:“可是笨家伙刚刚被打了。”
“啥?!”小企鹅动作一停,鳍也不扇了,怒气冲冲地寻找起笨家伙的位置来。
脖颈伸长,不大的脑袋转了一圈,终于停在了一个方向。
小企鹅迈开趾狂奔过去。还未到尽头,听见一句提问:“没看见你的崽,你崽是不是没了?”
壮企鹅愤怒地高声叫了句,伸长喙猛地朝着笨家伙戳过去,笨家伙慌张转身逃跑,仍旧被戳中了屁股。“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
小企鹅停下脚步,睁着两颗圆溜溜的眼睛看过去。
笨家伙爬起来,转身大声问:“你崽是不是没了?!”
壮企鹅冲了过去,两只企鹅打起架来,不多时,空中飘飞起几撮毛来。
跑过来的胆小鬼瑟瑟发抖地躲在小企鹅的后面,探出脑袋对小企鹅说:“老大,他好可怕!我打不过,咱们的兄弟怎么办啊?”
被追击的企鹅幼崽上蹿下跳,即便是被打也不忘执着地询问自己老大交给他们的任务,不可谓不认真。
小企鹅头上的毛都炸开了,看着眼前荒唐的一切,他脖颈向后缩,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脖颈掷向前方,喙张到最大,高声骂道:“笨蛋——”
“有你这么问鹅的吗?你会不会问鹅?!”小企鹅气得两只鳍乱拍,看起来恨不得上手揍鹅。
“老、老大!”笨家伙看见小企鹅眼睛一亮,扑棱着鳍就飞扑过去。
然而笨家伙忘了身后还跟着一只壮企鹅。
显然这只企鹅并没有打算放过笨家伙,连带着小企鹅和胆小鬼一起,追着他们就上喙捶了上去。
胆小鬼被啄得嗷嗷直叫,“老大!老大救我!嗷,好痛啊!老大救命——”
他一喊,笨家伙像是找到了参照一样,跟着他连声喊着老大。
两只企鹅的叫声围在身旁,成功吸引了后方正在怒头上的成年企鹅。
成年企鹅袭击了过来。
“老大——”救我!
耳边传来两只企鹅惊慌的嘶吼。
小企鹅连吸了几口气,躲过壮企鹅的袭击,站在一旁愤怒大喊:“停下!”
听见了这一声,壮企鹅才终于停了下来,他睁着两只大眼睛打量了小企鹅许久,看得两旁的胆小鬼和笨家伙心惊胆战的。
两只企鹅幼崽小心地靠过去,贴在小企鹅两旁,三只企鹅正对着硕大的雄性大鹅。
小企鹅鳍一张,重重拍在胆小鬼和笨家伙身上,两只鳍紧紧压着他的两个小弟,低头对着两只企鹅幼崽怒喝一声:“笨蛋!”
而后抬起脑袋面对壮企鹅,“我们就想问一问你要不要收养企鹅幼崽?喏。”小企鹅扭头示意,“就是那一些,他们都没爸爸了。”
壮企鹅向着后方凝望很久。失去父亲的企鹅幼崽们挤在一起,眼睛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相聚的企鹅父子们,唯有他们,即便身处鹅群,看起来仍旧孤独。
失去爸爸之后,他们就不再有家了。
壮企鹅沉默下来,企鹅幼崽们高声叫唤着,呼唤早已不在的家人。声音飘扬在陆缘冰上空,引来一些失去幼崽父亲相似的哀鸣。
此刻不同家庭的父子们相互应和着,给予对方并不存在的安慰。
在长达一分多钟的寂静里,壮企鹅就是听着这样的声音回忆自己幼崽的,那一只陪伴了几近两个月,活泼的可爱的企鹅宝宝,若是自己此刻不在,或许他会像这些可怜的幼崽一样。
终于他忍不住向前走去,一步一步迈向了悲伤的幼崽鹅群。
小企鹅一共在陆缘冰上待了三天没回去,一直到他为所有失去父亲的企鹅幼崽找到新家。
或许一切并非那么完美,但无论如何,企鹅群终于度过了这次灾难。
小企鹅蹦跳着回去,准备寻找阮星渊。
抵达了地方,却见到昏暗的房间里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桌子,一张床,以及一本白色的书。小企鹅看见阮星渊趴在桌子上写字,笔摩挲纸张传来沙沙作响的声音。
“这是哪儿?你又在干什么?”小企鹅扒着阮星渊的裤腿,试图爬上去看看。
“我在关禁闭,写检讨。”阮星渊回答。
“什么?!你被发现了吗?”小企鹅又气又急,跳起来想爬上桌子,他向着四周看了看,果然这里东西少了很多。“你不要在这里生活了,我带你去我们那里。”
阮星渊哭笑不得,“我没办法过去,而且我无法在那里生存。”叹了口气,阮星渊继续说:“我已经向站长打了报告,说我私自为企鹅群送了鱼,好在现在只是禁闭和检讨,但我可能以后不会再参与同其他生物有关的工作了。”
不插手小企鹅的行动是阮星渊作为一个生物研究者最后的怜悯,除此之外,他还需要对自己的职业对信赖自己的上级和国家负责,小企鹅这样明目张胆,他也担心这只无畏无惧的小企鹅会暴露,他再三纠结选择了以自己的名义担下鹅群度过这次灾难的缘由。
小企鹅焦虑地拉住阮星渊,“那我以后不拿鱼了,也不来找你了。你能留下来吗?”
对人类规则完全不懂的小企鹅一心只想留下这个人,他不了解阮星渊在他所谓的站长眼中犯了多大的错,却敏感地察觉到这必定是个很大的麻烦。
有生以来
第一次感受到愧疚的小企鹅紧贴着阮星渊,两只鳍抱住他的腿,害怕眼前的人就这样会永远消失,就如同陆缘冰上消失不见的那些企鹅一样。
阮星渊停下笔,轻柔地抚摸过小企鹅的头顶,毛绒绒的触感摸起来像是春日草地上生出来的嫩草。小企鹅难得没有甩开他的手。
“阮星渊,站长叫你。”门外传来一声呼喊。
阮星渊起身,光从门口投进屋子内,稀稀疏疏,终于将昏暗的屋子照亮。
“再见,小家伙。”
站起的人向着昏暗的角落里低声道别。
不要怕,飞鹤多甜啊!
第45章 鹅妈
企鹅妈妈是在一个寂寞的下午回来的,那时候天空还未完全暗下来,却也不是那么明亮,声音从遥远的冰块后传到这边时,陆缘冰之上就热闹了起来。
此起彼伏的叫声漂浮在上空,小企鹅踮起脚张望,也未能望见前方归来的企鹅妈妈。
在看了半天后,小企鹅垂下脑袋,短喙对着冰面。
阮星渊的离开后,小企鹅就没能联系上他了,也不知道是去了哪里。小伙伴的离开令这位一向闹腾的企鹅幼崽也平静了下来。
身边的企鹅爸爸高扬起喙呼唤着,鳍搂着自家孩子,脚下加快向着前方而去。
随着企鹅群踩碎冰块的脆响越来越近,鹅群中突然传出一阵富有节奏的呼喊。雄性企鹅们终于停下拥挤向前的步子,急不可耐却又十分默契地跟随指挥排成了队。
小企鹅跟在企鹅爸爸身旁,眼睁睁看着雌性企鹅迈着步伐走过雄性企鹅的队伍,一只接着一只。走过队列前,如同来选后的王,令它想起了企鹅爸爸跟他讲过的象海豹。
那是个极其大而丑的家伙,也并不那么忠贞,不像他们帝企鹅只有一个配偶一样,象海豹是群花心大萝卜。
鹅群嘈杂地令小企鹅感到不安。他总是时不时地想起他的小伙伴,不知为何他无法到达小伙伴的身边,也去不了他的工作室了。就好像突然之间,他就再也找不到他的朋友了,他甚至也见不到姚飞沉,这一切都令小企鹅感受到了难以难说的恐慌。
那家伙究竟怎么了?
“崽!鹅他爸!”
前方的雌性企鹅发出响亮的叫声,震得小企鹅耳朵发疼。企鹅们都没有耳廓,他们的耳孔藏在黑溜溜的毛下,即便是这样,也无法抵挡企鹅们激动的喊叫。
小企鹅不耐烦地拍拍鳍,低吼了一声,抬起来用鳍为耳孔再次添加了一层装备。
这群家伙们实在太吵了!
企鹅队伍缓慢地向前推进着,陆缘冰之上越有3000只企鹅,此刻,企鹅妈妈们则要从这3000只企鹅们寻找自己的丈夫,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找的太慢,企鹅幼崽可能会饿死。于是雄性企鹅们排成了队。
企鹅妈妈走过队伍时高喊一声,如果她一家的雄性企鹅,企鹅爸爸便会开口回应。
小企鹅已经数不清这是过来的
第几只雌性企鹅们。每过来一只,小企鹅便探出头张望,仔细打量着走过来的企鹅。一直到现在,他的妈妈也还没有找到。
可其他家的企鹅们都已经有不少家成功相聚脱离队伍了。
小企鹅郁闷地数着脱离了队伍的企鹅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