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癌将脸闷在枕头上，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唧，他浑身无力地在被褥间扭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离开床。
床头的闹钟指向七点五十，无论他怎么加紧速度，都避免不了迟到。于是清司按照他一贯的想法——反正都迟到了，就慢慢来吧——开始不紧不慢地洗漱换衣服。
临出门穿外套时，叶珣送给他的那条围巾就挂在衣帽架上。假期里每次出门他都戴着，暖和得不行；可今天，这条围巾怎么看怎么让清司觉得讽刺。
清司伸着手，在触及围巾的前一秒停住；他盯着围巾呆呆看了好几秒，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转而背上包，拿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巧克力牛奶，一边拆包装一边打开门出去了。
他耷拉着脚步走出楼道，打算用一如往常的懒散态度迎接新的一天；谁知道光刚涌进他的视野里，马路对面倚着栏杆的高瘦青年便倏地抓住了他的焦点。
叶珣站在那里。
一个月没见，叶珣的剪了头发，是很精神的短茬。他穿衣风格没什么变化，依旧是稍显沉闷的深色外衣。他还是戴着耳机，在看见清司出现的刹那，自然地抬手摘下一只，任由它搭在胸口。
清司怔怔地看着他，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些。
对方则站直了腰，一改先前放松的模样。
“起晚了么，”叶珣低声问道，“已经迟到了。”
“…………”
预想的尴尬并没有到来，叶珣也没有朝他走过来；可清司不知怎么的，仿佛身体里残留的习惯般走至叶珣的身边。接下来的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他们步伐一致的调转方向，中间隔着半人的距离往学校走。
晨间的冷风吹过来，清司缩了缩脖子，含糊不清地回应上一句：“起晚了点。”
“嗯，我想也是。”
“……你在等我？”
“嗯。”
“……那你打我电话啊……”
一旦对话开始，气氛便被无形之物推回了一个月前。清司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思绪有些混乱，却又没有之前那样的紧张。
叶珣看起来太正常了，没有任何奇怪的态度。
这反倒映成出他的不正常——因为好朋友可能要谈恋爱，所以直接爽约，也不联系……也许真是他有问题？至少站在叶珣的角度上来看，他们之间真没有任何好尴尬的。
清司已经数不清楚他们一起走过这条路多少次。他清楚的是，只要他愿意站在挚友的席位上，今后他们仍然会无数次走过这条路，并且像现在这样，说亲密也亲密，说疏远又疏远。
“我估计你也快下来了。”叶珣说，“今天才开学，迟到一会儿也没什么关系。”
“哦……”
“围巾，怎么不戴。”
清司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微微佝着腰，看起来相当萎靡：“……啊，出门的时候忘了。”
“冷吗。”
“还行……”
“嗯。”
从叶珣简短的话语里，他很难读出背后的情绪与含义。只是对话眼看又要停住，清司深深吸气，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后，试探着问道：“……和她去看LIVE了吗。”
叶珣几乎没有停顿：“没有。”
“呃……”
“没有问。”叶珣又说，“我也没去成。”
“……那票钱浪费了。”
“……确实。”
清司小心翼翼地往身旁的人看了眼，很快又挪回来继续看地面：“那你告白了吗。”
“没有。”仍然是速答，“不打算告白了。”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叶珣说着，扔出了一句非常虚伪的话，“马上就高三了，也没有时间想这些事。”
清司斜眼看他，话说得俏皮了起来：“你反正能考到京大啊，根本不影响。”
“我是说，”对方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过头和他视线对上，淡淡道，“就算现在告白了也没有意义，以后不在一个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一定会结束……你很好奇这件事吗？”
“没，随便问问。”清司心虚道，“但你不是喜欢她吗。”
“我可以不喜欢。”
“……太理性了吧，喜欢这种事还能控制啊？”清司小声嘟囔道，“你是机器人吗你。”
“可以这么觉得，”叶珣说，“这事就当我没提过吧，你也别好奇了。”
“哦……”
心脏又开始乱跳了。
他们没再往下说，步伐也丝毫没因为迟到了而加快，就那么随意地走向学校。然而清司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自在散漫——实际上他插在口袋里的手一直紧紧捏着内胆的布料，反复地搓揉，利用这点微小的动作缓解自己的紧绷感。
叶珣的话实在太让人……雀跃。
喜欢一个人，有明确的保质期。如果在保质期到来前没有发展，甚至无法告白、无法接触，那这份喜欢很快就会被人生的其他琐事冲淡，到最后变成回忆里所谓的“青春”。
这是佟星夜曾经跟清司说过的话，那时她也暗恋同校的男生，也像叶珣这样选择了缄口不言，到后来清司再没听她提起过。
大抵是保质期过了，感情也因为没有好好呵护而腐朽，变成其他事物的养分，最终再找不到痕迹。
而这话现在就能刚刚好地套用在叶珣身上。清司所担忧的、害怕的、不想面对的事一件都没有发生，叶珣没有告白，没有和那个女孩去看LIVE，甚至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他选择直接放弃的讯号。
说起来自己真是太狡猾了，称得上是坏。
明明叶珣这样约等于直接失恋，他却无法和对方感同身受的难过；清司反而觉得开心不已，死亡了一个月的悸动便在这几句对话里复活，仿佛空气里都写满了“有机会”。
他还有机会和叶珣告白，还有机会等叶珣哪天想不开地喜欢上他。
——
最终清司都没能知道叶珣喜欢上的女生是谁，对方也真的说放弃就放弃，再没提过这件事。
于是“和叶珣读同一所大学”的目标又重新启用，清司开始认认真真地顶着瞌睡上每一堂课，做好各科的作业。周末他们多数时间都在咖啡厅补习，叶珣无比耐心地给他讲解每一道题目；偶尔他也会发最近的影讯给叶珣看，坦言自己对哪一部有兴趣，问叶珣要不要一起看。
而叶珣从没拒绝过。
无论是吃的、喝的、玩的，甚至那支火不起来的乐队Ribbon，叶珣的品位和他出奇的一致，一致到清司时不时会发出“你会读心吗”的感叹。然而叶珣只是抿着嘴笑，其他的什么也不多说。
在高三最后的冲刺来临前，他们去过一次游戏展，六次电影院，十四次甜品店……还有数不清的散步闲聊。他的DV也派上了用场，电脑里存储了不少零零散散的拍摄片段，多数都是和叶珣有关的事。这些东西看上去并没有意义，从艺术层面上也挑不出任何优点，可它们对清司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意义。
他这段至今不见天日的暗恋，在DV的画面中有了实感。
终于，第三次模拟考叶珣考到了年级第一，清司也首次挤进了年级前二十，京大有望。
叶珣：「出来散步？」
模拟考出成绩那天晚上，清司刚洗完澡，就看见这条未读短信。他想也没想地回复了一句“OK”，对方很快便回复说“在麦当劳见，请你吃冰激凌”。
长时间的相处让他们俩有了些默契，这类信息不必再回复，叶珣知道他一定会过去。
清司穿着运动短裤，随手抓了件红色的薄外套披上，头发都没工夫擦干便要出门。
“……这么晚去哪里哦？”在客厅看电视的佟母问道。
他头也没抬地往外走：“出去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佟星夜意味深长地笑笑：“诶，清司主动出去散步，啧，罕见。”
“是哦，怎么感觉弟弟今年变得很勤快……”佟母碎碎念道，“你知道弟弟怎么了吗？……”
他假装没听见，径直出了门，将妈妈和姐姐的闲话关在了房门后。
他到麦当劳附近的时候，叶珣就站在路边，一手插在裤口袋里，一手握着手机正操作着。不知不觉叶珣就长过了一八五，比清司高出了半个头，身材也因为长期夜跑而保持得很好……总的来说，只要看见叶珣，清司就觉得养眼。
对方只穿了T恤和篮球裤，球鞋是今年的新款，叶珣买的时候让他参考过颜色。
“嗨。”清司打招呼道。
叶珣倏地抬起头，在看见他的瞬间，习惯性地将手机收进了口袋里：“挺快，今天吃什么。”
“我看看哦……”
自从和叶珣混迹在一起，清司再没因为“第二杯半价”的优惠而头疼过。很快两个人便买好了冰激凌，端着边吃边聊地往僻静的街道走，叶珣随意道：“模拟考前二十，没白教你。”
“感谢叶老师！”清司笑起来，“我绝对是那种老师最喜欢的好学生吧。”
“嗯。”叶珣应着声，突兀地将冰激凌换了只手，腾出左手来摸进口袋里，“这个，好好学习的奖励。”
他的手在清司眼前摊开，黑色的软盒静静躺在他手心里。
“什么东西？”清司接过来，因为端着冰激凌而动作滑稽地拆开，“诶……这个很贵吧。”
那是副耳机，还是清司听说过的专业品牌。
“之前看你耳机线开裂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要换。”叶珣淡淡道，“刚好最近期货赚了点，就买给你当模拟考的礼物了。煲过了，音质不错。”
“……你未卜先知啊？”清司说，“才考完，你连煲机都煲好了。”
“……”约莫叶珣没想到他会这么问，顿了顿才说，“就算没有考好，也只是送你一副耳机而已。”
“哦，谢谢哦。”清司说，“那我也送你点什么吧，你想要什么？”
“不用。”
“要的，你说嘛。”
叶珣抿着嘴，似笑非笑地别开脸：“真的不用。”
“要，真的要，”清司认真道，“不然我不好意思收。”
“那你随便送吧。”
他拿着耳机盒，想现在就戴上试试声音，可又因为冰激凌在手而不方便弄。正当这时候，叶珣的手便伸到了他眼前：“我帮你拿着，你戴上试试。”
叶珣果然会读心。
他没有拒绝，乖乖将冰激凌递给对方，自己则小心又虔诚地将耳机缠着的线解开戴上。
他们俩面对面地站在路灯下，影子在脚下发芽，纠缠成一团。
这是清司第一次收到叶珣的礼物，明明在这之前，有很多次他都因为叶珣无意间的动作、话语而心跳不已。可这次的感觉截然不同，他听着胸腔里鼓噪的心跳，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感觉就像冬天睡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让人沉溺，不愿抽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啊，我都开始着急，你们快点结婚好不好
第19章 他的指节
“……叶珣。”
“嗯？”
“你的手比较大还是我的手比较大？”
某个周三的中午，他们吃过午饭，坐在学校阅览室里做题的时候，清司忽然这么问道。
高三之后，学校虽然没有强制规定学生中午也得留在学校学习，仍然有很多高三学生自发地留在学校，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分钟用的看书做题，只想在人生第一场大考来临时能再多一分也好。教室里有人看书，就一定会有人说话；于是清司和叶珣的学习场所便挪到了安静的阅览室。
清司说这话的时候才核对完一张物理试卷，累得眼都眯着，索性脸贴桌面地趴下。
眼前叶珣垂头看书的模样十分养眼，清司无聊地捏着挂在脖子上的耳机，看看叶珣又看看耳机，在吊扇轻微的噪音里昏昏欲睡。
叶珣挑的东西，当然是好的。
那副对高中生来说要价不菲的耳机，音质相当讨清司喜欢，尤其是在听Ribbon的时候。
听见清司突然的提问，叶珣眼也不抬，仍然在草稿纸上快速地写着某些计算公式：“……我大一点吧。”
“都没比过，你怎么知道……”
“我比你高，”叶珣说，“应该比你大。”
“那比一下？”
“哦。”叶珣说着，写完最后一行后放下了笔，手朝他伸了过来。
叶珣的手并没有他的长相气质那么惊人，是双很普通的男孩子的手。指关节有些突出，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整齐，也很干净。相比之下清司的手有些过分白嫩，大概因为平时能不用手他就懒得动手，就连洗碗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清司眨着眼，将自己的手比了过去，轻轻和对方的手合上。
清司说：“真的你手大一点，你手指好长。”
“还好吧。”
叶珣说着就打算抽走继续做题，清司却忽地扣住了他：“等下。”
“嗯？”
“小指都比我长一点。”他一边说，一边握住了叶珣的小指，很快又松开，改成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捏过叶珣的小指关节处，“但是关节好明显。”
“嗯……”叶珣这才将目光从卷子上挪开，斜着眼看向他，“你只是不想写了吧？”
清司连忙松开他，抿着嘴无奈道：“被你看出来了？”
“很明显。”
“那……”
叶珣又返回他热爱的学习中，只丢下一句没有情绪的“那你睡个午觉”。
得到了老师的批准，清司还真阖上眼试图在旁边午睡。但和叶珣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控制不住地越来越放肆，阖上眼没安静几分钟，清司又喊了声：“叶珣。”
“嗯？”
“我想吃冰棒了。”
“你不会希望我去给你买吧。”而叶珣也相当了解他的本质——组成佟清司的成分中70％是懒。
“……那你吃不吃，等下一起去买？”
“嗯。”
——
到真正高考的那天，就连一直对任何事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态度的清司，也不免觉得紧张。因为真的努力过了，再得不到好结果就会显得特别可悲，自然而然地会开始想到负面的结局，难以收敛。
人生的第一个关卡，对于清司而言并不只是决定他未来四年会躺在哪个城市的床上发懒。
它将会决定的，这是份暗恋自此以后还要继续下去，还是被时间空间分割撕裂，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