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递是八月初到的，最近家里都没人网购，清司又从来不看陌生号码发来的推送短信，如果不是佟父的顺手，这张通知书不知道会在社区服务站里摆到什么时候。
回过神来的时候，清司的眼睛涩得厉害。他掉头就往自己房间走，将爸妈那句“先吃饭”抛诸脑后。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明明姐姐说过好几次，不用着急，等事情有了定论再做决定。可他太急了，急着和叶珣表白，接着让自己从暗恋的辛苦里抽身，以至于这张姗姗来迟的录取通知书，没带给他任何喜悦。
他钻进房间，迫不及待地点开查询网站；里面显示的内容和他拿到的通知书没有任何矛盾，他确实被京原大学录取了。
——告诉叶珣？
——告诉他自己考上了，可以一起上京。
——告诉他，那天的话让他撤回？
清司拿着手机，手心在疯狂冒汗。想说的话如山洪海啸般齐齐涌上来，在他点进通讯录整列翻下来都没有看到叶珣的名字时又消退。
……半个月之前，他把叶珣的号码删掉了。
就算他没有删，现在打过去应该说什么呢。他有立场兴高采烈地告诉叶珣，自己考上京大了吗？他没有。
擅自喜欢上的是他，擅自决定不要继续喜欢的是他，自顾自说别再联络的还是他。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好的坏的都由着他的心意来。
更何况人生不如意，十中有九才是常态。
清司怔在那里，被随手放在桌上的录取通知书显得嘲弄至极。
就在这时，佟星夜敲了敲门走进来：“清司……？”
她一看见清司拿着手机站在书桌旁发愣的样子，就差不多明白弟弟现在在想什么。她带上门，轻声说：“想告诉他就告诉他，不用勉强自己啊，考上了未来四年就能在一起了，他也不是一定不会喜欢上你。”
“……不了。”
“嗯？”
清司放下手机，垂着眼说：“算了，总觉得没有立场再和他说什么了。”
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死寂，和平时懒散的模样截然不同。就好像被抽离了大半的灵魂，同时也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
佟星夜无奈地叹气，走过去一下子搂住自己的弟弟，抬起手揉他松软的头发：“好啦好啦，顺其自然吧……”
——
开学的时候是佟星夜送他去的学校，仔仔细细陪他办完了入学手续，安置好宿舍才离开。
京原大学比他想象中得更大，要将整个学校各个学部走完，至少得花上两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即便他没事就在学校里遛弯，也不见得会再遇到叶珣。事实上也是，开学两个月，清司和其他学生一样该上课上课，该吃饭吃饭，却从没在学校里看见过和叶珣相似的背影。
更好笑的是，曾经天天待在一块儿的叶珣，现在大概根本不知道他就在京大。
正如姐姐所猜测的，美学专业根本就招不到学生，这一年敢报京大美学的学生全员录取，他们班上甚至还有五百二十分的同学，就是预测到这个情况才大胆搏一搏的。即便这样，清司的班上仍然只有二十几个人，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孩，连他在内只有六个男生。
值得庆幸的是，大学比起高中初中，散漫自由了太多，没人在乎清司懒洋洋的模样，也没觉得他不好相处。
班上男生会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他就顺势答应；班上女生对他很有好感——清司虽然懒，人也清瘦，但就是这类型的男生，很讨女生喜欢。
“……呜哇，点名了没有，点名了没有……”下午最后一节公共课的时候，班上一个特活泼的女生从后门悄悄溜进来，刚好在清司身边的空位上坐下。
清司支着下巴打瞌睡，听见动静蓦地睁开眼，小声道：“还没……”
这女生叫林书书，斯文谈不上，但很自来熟，属于清司不太会应付、但不讨厌的那种。林书书拍拍胸口，夸张地吐着气：“还好还好，不小心睡过头了……”
他没回应这句，阖上眼又准备继续睡过去。
谁知道没过几分钟，林书书就用手肘推了推他，小声说：“佟清司，你帮我个忙呗。”
“嗯？”清司不得不又看向她，“什么？”
“你看后门旁边，那个穿红色格子衫的男的……看到没？”
“看到了。”
“他在追我！！”林书书低声说着，语气却夸张得不行。
“……？”清司不明所以，茫然地看着她。
林书书接着说：“他就是那种，很烦人的，下课就找我吃饭，还去我宿舍楼下蹲我……但我一点都不喜欢他……”
“你拒绝他就好了。”
“我拒绝了啊！他说反正我没有男朋友，他可以一直等我……”林书书道，“你不觉得很恐怖吗？就那种，感觉会很变态的那种……”
清司换了个姿势，终于坐起身，扶着脖子稍微活动了两下：“……嗯，懂一点点。”
“所以我想啊，你能不能装一个星期我男朋友？”林书书做贼似的瞟了瞟四周，声音压得更低了，“你放心，我对你绝对没有非分之想，只是觉得你长得比较帅，他应该会知难而退……这样，你帮我，我给你介绍漂亮女生！或者你喜欢我们班谁，我给你当间谍呀……”
“……”清司无奈地笑了笑，“我是GAY。”
林书书愣了愣，惊喜地挑眉道：“那刚好啊，我很多弯男朋友！我还可以给你介绍男朋友！！”
他这样开门见山地说清楚自己的性向，多少是希望林书书知难而退——莫名其妙过来找他伪装男友，清司虽然不喜欢把人往坏了想，可难免会有这种疑虑。
但他完全没想到，林书书的反应会这么自然，就好像同性恋和异性恋并无区别。
“帮帮忙啦，我请你喝奶茶！”林书书双手合十，怪可爱地朝他作揖。
“……我不知道怎么装你的男友。”清司实话实说道。
“等会儿下课，我挽着你去后街的奶茶店，”林书书说，“他绝对会跟着的，就让他看到我有男朋友就好了！”
清司皱着眉，显然不太愿意和女生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帮帮忙嘛，我请你喝奶茶？一周份的奶茶？”林书书又道，“被人这样盯着很恐怖的，你就当帮助一下同学？”
“……冰激凌可以吗？”
“哈？”
“一周份的冰激凌可以吗？”
#叶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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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他的眼睛
“那家奶茶很有名的，我请。”关一鸣虽然话这么说，可眼睛在四处乱瞟，迎面走过来的女生里要是有长得好看的，就立刻能把他吸引得目不转睛。
他大概知道关一鸣图什么——后街很热闹，是猎艳的好去处。
叶珣挎着包，面无表情地拒绝：“我先回宿舍了。”
“别啊叶哥，你陪我去去喝杯奶茶啊，那家店冰激凌也超好吃，不输麦当劳，真的！”
在听见“冰激凌”三个字的时候，叶珣能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跳乱了节拍，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路上偶尔有些女生看他的目光直白大胆，他厌烦地皱了皱眉，为了避开和她们的对视而索性转过脸对关一鸣道：“你请？”
“我请！”
“行。”
叶珣的包跨在左边，他正习惯性地抬手扯着背带，小指上的尾戒在日光中闪烁着微光。这点细节被盯着女生一直看到头扭过去再扭回来的关一鸣注意到了：“叶哥你这个戒指，看久了还挺好看的。”
“嗯。”
“……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个啊，”关一鸣不止打探过一次，叶珣从不回答，他却乐此不疲，“高考结束你戴了，那肯定是我们学校的……我们班的？隔壁班的？不会是文娜吧？现在在京大吗？”
叶珣瞥了一眼尾戒，不自在地将手放下来，插进口袋里。
“透露一点嘛。”
“不在京大。”叶珣说，“去乔大了。”
“异地恋？”
“没在一起。”
何止是没有在一起，是连告白的机会都没有得到。不被提及的时候还好，叶珣常常会在想起那个人时，刻意地找别的事情做，用自己长时间锻炼出来的理性制服自己躁动郁结的感情。但被关一鸣碎嘴一句句问起来，就算是他，也难免觉得胸口发闷。
“喜欢”所带给叶珣的，只有不断揣测的苦闷，和断开联系后的痛。
“你告白了吗？你肯定没有吧，你要是告白，应该没有女生会拒绝你……”“往哪边走？”为了阻止关一鸣继续说下去，叶珣冷着脸转移话题。
好在关一鸣神经很粗，不是个什么细腻的家伙，在听见这话之后连忙指了指方向，又开始谈论女孩：“叶哥你们班那个周泉，有男朋友吗……她好可爱。”
“不知道。”
“哎那你知道文娜和张科也在京大吗，文娜在文学院呢。”
“不知道。”
“张科真是很喜欢文娜哎，就那天晚上我们在别墅里嗨的时候，你不是送佟清司上楼去了吗，张科就跟文娜表白了，文娜直接拒绝……哦说起来，佟清司读的哪里啊？”
叶珣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脖颈上挂着的耳机塞进耳朵里。
正是晚饭点，后街熙熙攘攘，热闹得不行。关一鸣领着路，很快把叶珣领到了一家列着长长队伍的奶茶店门前。知道叶珣不想听他叨叨，关一鸣也不自找没趣，一边看着周围有没有漂亮妹妹可以搭讪，一边用手机和班上其他的男生约周末和哪个学校的女声联谊。
他成绩很差，就是给京大捐一座图书馆恐怕也进不来；但关一鸣又想远离老家，好说歹说才让父母把自己自费塞进了京大下属的三本院校。三年同桌下来，或多或少还是有些熟人感情，叶珣并不烦他，所以关一鸣也敢有事没事地找他出来吃饭。
唯独一点，让叶珣很不喜欢——他总是会提起佟清司。
他们俩站在队列里，叶珣垂着头听歌，耳机放着Ribbon的老专辑，在一曲结束后跳转到了某首他很喜欢的日摇上。
人们会因为自己的感情，而给歌曲、歌词，赋予上特殊的意义，失恋的时候就觉得全世界的情歌都在唱自己。这点叶珣也不能免俗，耳机里放的是那天在地铁上，他和另一个人分享着耳机时听的歌；也就是那天，有人懒洋洋地将一枚戒指递到他面前，说是回礼。
叶珣能做到永远面无表情，却做不到在想起这些时保持心跳平稳。
忽地，队列最前面已经买到奶茶的一男一女挽着手折返，就从叶珣身边经过。
“唔……”男生本来侧着头在看什么，因而倏地撞上了叶珣的肩膀，“抱歉……”
一声低低的、懒懒的道歉，骤然拨开了耳机里的旋律，清清楚楚地传进叶珣的脑子里。他称得上慌乱地抬起头，紧接着便看见一双诧异的眼。
这双眼叶珣相当熟悉，甚至就连自己映在那双眼里的模样他都很熟悉。
他的眼眸乌黑，虽然总喜欢半阖着眼，却丝毫不妨碍这双眼的漂亮。
比起几个月前，他显然瘦了，但五官却在这点时间里伸展开了些，让他的长相在清秀之外，又多了点韵味。他的表情一如既往，像长期缺觉似的精神恹恹，即便惊讶也显得很淡。
在叶珣开口说话前，关一鸣先惊呼出声：“佟清司？？？”
“呃……”他说着，不着痕迹地将目光从叶珣脸上挪开，看向关一鸣，“嗯，好久不见。”
“你在京大？”关一鸣仍在吃惊，甚至看向叶珣，“诶叶哥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或者说他三个月前就被清司从“知道”里剔除了。
——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朋友？”旁边不知名的女性如此问道。
清司点了点头：“嗯，高中同学。”
叶珣抿着嘴，喉咙一阵阵发紧，半晌才问出口：“……女朋友？”
“……”清司手里端着冰激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在这时候垂头吃了一口，“……嗯。”
不知情况的关一鸣还在大大咧咧地说：“诶——你好快！”
“……还行吧。”清司淡淡地说着，没再看向叶珣，“先走了，拜拜。”
——
清司从他身边走过的瞬间，他脑子里计算了成百上千的做法与相应的结果。
理性使然，叶珣总会习惯于去计较得失，选择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哪怕是在最不讲道理的感情里。
他想伸手拉住清司，想多说几句，哪怕问问他在哪个系也好。
可他没来得及做。
在得出最有利的做法之前，清司已经和他的女友挽着手臂离开了。
——
第一次注意到清司，是在学校体育馆的器材室。
那应该是高一的体育课，他被老师使唤把球拍放回器材室，刚推开门就看见坐在软垫上靠着墙，垂头睡着的清司。外面夕阳渐沉，橙黄的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将空气中的浮尘与清司的侧脸照亮。
要说的话，那实在是个漂亮的画面，漂亮到让人不忍心吵醒他。
清秀而懒散的少年睡得相当随意，一只腿伸着，一只腿躬着，手就那么随意地搭在大腿上。叶珣也不知为何，自己会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几乎称得上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将球拍挂回原处。
他很快便能想起这位同学的日常表现——到教室就开始睡觉，不是趴着，就是支着下巴；几乎不说话，也从来不参与课后打球，体育课不是请假，就是在老师宣布自由活动后消失。原来是躲在器材室睡觉。
他的任务已经达成，但在转身要离开时，叶珣忽地在清司面前停住了脚步。
对方睡得很沉，丝毫没察觉到面前有人。
为什么他能这么随性。
即便从来没有说过话，没有对上过目光，叶珣也能感受到眼前这人有多么随心所欲。丝毫不在意成绩，也不在意有没有朋友，哪怕在器材室这种地方都能熟睡。
仿佛他的人生就只是他自己的东西，不需要任何人的指摘与评价。
——他竟然有点羡慕。
那天的末尾，叶珣也没有叫醒他，只是在下课铃响之前有些仓皇地离开了。
没过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