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可自古这嫡与长的关系,总是有些微妙。
虽说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儿,可这事儿却未必能让所有人高兴,太医刚做出诊断,就见苏澄整张脸垮了下来,但他很快就敛了神情,佯装笑意。
皇后有喜已一月有余,因近日操劳,方才又饮了酒,这才觉得腹痛难忍,这会儿用了药后才堪堪打起精神。
这么个喜庆的宫宴,她也不想扰了皇上与诸位雅兴,正要开口让宫宴继续时,霍楚临压住她的手,脸色有些复杂。
“别操心,我送你回去。”
身旁的女子贤淑一笑,轻轻拂开他握着的手,转身叫碧桃过来,搭着碧桃的手背缓缓起身:“皇上说的是,臣妾叫碧桃陪着回宫里就好,今日是臣妾生辰,皇上留在这儿,别冷了场。”
霍楚临嘴角渐渐下垂,半响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好。”
左手下,顾微凉收回目光,兀自抿了口茶,随后又扭头看向门外,不由皱了眉头。
皇后一离席,霍楚临也兴致恹恹,几个有眼力劲儿的不敢再上去搭话,纷纷低声交谈着。没眼力劲儿的想去跟前道一声恭喜,也都碰了一鼻子灰。
苏静扶着她那看不出显怀的肚子,静静坐在一旁,扭头去看霍楚临,她牙关咬的紧紧的。脸色如苏澄一样不大好看,但一开口,声音还是那般温婉。
“皇上若是担忧皇后娘娘,便去瞧一瞧吧,这宫宴有臣妾看着,出不了乱子。”
霍楚临沉默良久,忽的起身便走。阶下的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的忙放下酒杯,个个低垂着脑袋恭送皇上。
此时小宫女疾步进来:“顾大人,皇后娘娘方才宣夫人进凤栖宫,说是陪着说说话,让大人不必担忧。”
顾微凉仰头蹙眉:“说话?”
宫女生怕顾微凉误会,忙道:“娘娘对顾夫人喜欢的紧,只是叫去陪着解解闷。”
顾微凉不置可否,没再应声,小宫女松了口气,悄声退下。
而此时凤栖宫里,周沅小心翼翼的扭着脑袋偷偷张望,挂着仕女图的墙那边,宫女挑了帘子,方才身体微恙的人踩着金凤绣鞋缓缓过来。
“本宫冒昧叫你前来,想必吓着你了吧?”
周沅顿了一下,随即摇摇头:“娘娘怀有龙胎,应当好好歇息才对。”
闻言,皇后下意识碰了一下自己的肚子,但很快又放下手。
她笑着说:“本宫在深宫后院里,也没个能说话的贴心人,可这事也只能麻烦你。”
说罢,她朝碧桃使了个眼色,碧桃便送了个长方形的匣子上来,看着朴朴素素,上头也没镶个宝石雕个花,里头的东西又轻的很,像是不大值钱的样子。
在皇后期冀的目光下,周沅犹疑的打开,里头躺着一枚绣着临字的荷包,荷包底下坠着流苏,这线就只是普通的线,甚至因为有些年头,原米白色的荷包都略有些泛黄,实在不是好东西,倒像是姑娘家随手做的小玩意儿。
可再仔细一瞧,那用黑线绣着的临字里头,还用深灰色的线绣了个很小很小的燕字,若不仔细瞧,还以为只是花纹。
燕?
皇后便姓燕,是护国大将军燕家的那个燕。
这个荷包,是皇后送给皇上的?看起来有些年头。
是了,李菁菁是个爱打听事儿的,她听李菁菁说过,皇上与皇后自幼相识,算得上青梅竹马。
那时候李菁菁还两眼冒星光的羡慕了好一阵呢。
周沅心下生疑,却也不敢多问,是以抬眸去看皇后。
只见皇后嘴角划出一抹苦笑:“本宫有一嫡亲的妹妹,名燕环,如今重病,在长恩寺养着身子,那丫头不肯喝药,也不肯叫大夫近身,你能否替本宫将这物件交给她,兴许她瞧见了,心底也欢喜,能好好瞧病吃药也说不准。”
周沅呐呐应下,可为什么将这个物件交给燕环,她便能欢喜呢…
这物件看着,像是皇上的贴身物件。
第45章
45
周沅捧着朴素的长条匣子离开凤栖宫,候在宫外的秋婵与夏荷一下迎了过来,两个丫鬟都担心极了,生怕姑娘在凤栖宫会遇到什么事儿,这会儿见人完好无损出来,默契的松了口气。
方才带周沅过来的小宫女恭敬上前:“顾夫人,顾大人在长乐亭等着。”
周沅点点头,抬脚便跟上宫女,只是在转身一瞬,她瞧见苏婉从宫墙拐角走来,是往凤栖宫的方向来的。
二人相视一眼,很快就别开目光,像没瞧见似的。
长乐亭位于水榭高台,台阶是用木头搭的,绣鞋踩在上面会有声音。
顾微凉一下便听到小姑娘的脚步声,很慢,应该是扶着把手怕摔了。
他笑了一下,放下盛着碧螺春的茶盏。
周沅上来的时候,细微的喘了口气,印入眼帘便是背向她而坐的身影,亭下便是假山,水声潺潺,很是好听。
她没走过去,堪堪在最后一个阶梯上站住脚,催促道:“可以走了。”
顾微凉回头看她一眼,完全一副慢条斯理悠然自得的模样:“过来。”
周沅眉头轻蹙,迟疑的走过去,就见顾微凉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渴不渴,喝点水。”
哦。
周沅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拿起来就抿了两口。
顾微凉瞥了眼被姑娘抿过的杯沿,不动声色的笑了笑,随即神色自然的牵起周沅垂落的手,往台阶下走。
两个丫鬟在下面等着,夏荷手里还抱着从凤栖宫带出来的长条匣子,顾微凉经过时瞥了一眼,偏头去问周沅:“皇后跟你说什么了?”
唔。
周沅抬了下头,想了会儿道:“没什么。”
皇后既然将这事儿交给她,而非是差宫人去办,想必是不想让人知晓,尤其是不想让皇上知晓,既然如此,她还是不告诉顾微凉才好。
不过索性顾微凉也没追问,二人很快便走出了宫门,马车一路稳稳驶向顾府。
已至黄昏,天色渐暗,暖黄色天光投入大地,甬道上一片金色,顾微凉打方才在宫里牵着她的那只手就没松开过,这么走过来,平白让周沅生出了一丝二人成婚良久的错觉。
她挣了挣手没挣开,皱着眉去看身侧的男人:“你不用、不用牵着我,我自己会走。”
顾微凉顿了一下,倒是很听话的放开她。
回到沁雪苑时,顾微凉又叫吴妈妈做了碗银耳羹,让周沅坐过来乖乖吃下。
可周沅方才在宫里吃饱了,这会儿一点也不饿,直将碗推回给顾微凉,摇头说:“不饿,不想吃。”
顾微凉许是对周沅的食量有误解,生怕方才在宫里她没吃饱,夜里还会饿,本来浑身就没几两肉,抱着怪硌人的。
“真不饿?”他又问。
周沅起身进了耳房,心里直嘀咕着,顾微凉什么时候变这么啰嗦了,像她娘似的。
耳房里热气弥漫,忽然啪嗒一声,门从里面被关上,还十分警惕的落了锁。
顾微凉寻声望去,不由低头失笑。
但没一会儿,夏荷便从里头匆匆出来,顾微凉抬头看过来,下意识扬了下眉头:“怎么了?”
夏荷皱着眉头道:“姑娘脖颈上长了点小红疹,奴婢去找岳大夫开点药。”
顾微凉放下手中的闲书,起身问:“怎么回事?”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夏荷咽了口水道:“姑娘打小就这样,季节一变身上就发疹子,涂了药便会好。”
闻言,顾微凉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复又坐了下去,扬手示意夏荷去拿药。
待夏荷握着紫色药瓶匆匆回来时,却被顾微凉拦在了耳房外,他目光淡淡落在夏荷手中的药品上,夏荷下意识便捏紧了些。
顾微凉宽大的手掌伸过来,手心向上,意图很明显。
夏荷总有些放狼入室的感觉,但偏偏顾微凉往她面前一站,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夏荷就觉得后背一疼,慢吞吞把药瓶放在他手中。
眼睁睁瞧着顾微凉推门进去后,夏荷转身长长叹了一声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耳房里头,热气不断从浴桶里漫开。周沅背对着门,及腰的青丝被分到侧边,整个背部和脖颈都露在外面。
她一手攀着浴桶边沿,一手去勾放在矮架上的衣裳,衣裳下摆坠着几颗粉色珍珠,她把自己湿漉漉的手指放在珍珠上方,然后水珠便顺着指尖滴下,浅粉色的珍珠一下变成桃红色。
小姑娘就这么趴在这儿玩的津津有味。
顾微凉眸色一暗,平复了一下心跳才走过去。
他边走边将药粉倒在掌心,待走到周沅身边时,一只手便已经覆在了她后颈上,那里泛着好几颗红疹子,在白皙的脖颈显得很是突兀。
周沅觉得后颈一凉,以为是夏荷回来了,谁知一扭头便见顾微凉半跪在身边,她心下狠狠一跳:“你、”
“嘘。”他冷静的抽回手,又倒了药粉在掌心,再伸手覆上去轻轻揉着,末了又问:“很痒吗?”
周沅一张脸憋的通红,原本是不痒的,被他这么轻轻揉着才痒。
她浑身僵硬的跪坐在桶里,抓着桶沿的五指逐渐收紧,若是仔细听,便能发现她的声线是发颤的:“叫夏荷进来就可以了。”
其实周沅从未严辞厉声的拒绝过顾微凉的靠近,就像这两日的同床共枕一样。但也不是因为小姑娘良心发现或是芳心暗许,仅仅只不过是因为,名义上,这个男人是她拜过高堂的夫君,他想做什么,周沅好像都不会拒绝。
但顾微凉总能在关键时候和她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这便让周沅很是困惑,一时摸不清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为什么要让夏荷来,我不可以?”
周沅一下被他问住,不可以什么?
伺候她?可伺候她的事儿,本就应该叫丫鬟来。
小姑娘悻悻扭开头,伸手要去拿旁边的干衣裳,顾微凉见状长臂一伸,直接将衣裳递到她面前。
周沅一愣,抿了抿唇接过,然后为难的拽着那薄薄的寝衣,他杵在这儿,怎么换呀…
就在周沅为难的在心中打腹稿时,头顶上又传来一道清清凉凉的声响。
“我不可以么?”
周沅面上划过一瞬困惑,然后一脸茫然的抬头去看他。
“你是不是…不高兴?”
顾微凉下意识挑了下眉头:“你能看出来?”
唔…
周沅犹豫的点点头:“能。”
随着她转头的动作,顾微凉的手也从姑娘后颈换了个地方,搭在她靠着脖颈的肩上,拇指在她前颈摸着几颗小疹子。
动作很轻,也很亲昵。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高兴?”
这还要猜么。
才刚从宫里出来,他为什么不高兴,还不是因为瞧见了苏婉。
从前的心上人,现在却成了皇帝的妃子,夜夜承'欢,任谁都会不高兴。
周沅心里咕嘟咕嘟冒了一大段话,嘴上却缄口不言。
“嗯?”顾微凉低头,拇指在她肩上按了一下:“怎么不说?”
周沅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我、我说了,你别太难过。”
小姑娘抬起头,被热气闷的通红的脸和一双水汪汪的杏眸整个暴'露在男人面前。
周沅一定不知道自己这模样有多诱人,她若是知道,便会知道身侧这男人的定力可怕的吓人。
顾微凉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苏婉,你今天瞧见她,心里定是很不舒服吧。”周沅揪着眉头说,然后又叹了声气,吞吞吐吐道:“但你也没资格不高兴…事情都是你自己做的,结果已经造成了,要赖…只能赖你自己。”
顾微凉神色略微一变,低着头看小傻子似的瞧着她看,蓦地被气笑了:“苏婉?”
昂。
周沅点了点头。
顾微凉倒抽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气白生了。
他顿了顿:“你再说一遍,我因为什么不高兴?”
周沅被他问懵了,但小姑娘难得敏锐的从顾微凉眼睛里看出了那种‘你要是敢再说一遍我可能会更生气’的情绪,于是扭过头,缄口不言。
耳房里的热气渐散,浴桶里的水也要凉了,周沅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紧靠着桶璧,现在这个情形,还是让她有些紧张和不自在。
而一向体贴细致又君子的顾微凉,这回却好像全然没发觉。
他捏着姑娘的下巴转过头来:“你今天看着段家那个小将军,笑什么?”
什么?
周沅下意识蹙眉,因为顾微凉的话仔细回顾了片刻。
不等她琢磨出个所以然,下巴又被轻轻一捏,顾微凉冷静的得出了一个令周沅匪夷所思的结论:“你喜欢段衍?”
周沅杏眸微瞪:“你胡说八道什么!”
“哦,那你喜欢陆家燃?”
周沅胸口一哽,气的拍开他捏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你才喜欢陆家燃!”
“我喜欢你。”
耳房内攸的一静,顾微凉的一句话像火'药,炸的周沅身形一晃,脚底在浴桶里滑了一下,她下意识拿手撑着下'身,拍打出一簇水花。
她坐稳后心慌意乱的抬头,却猝不及防迎上男人俯身压下来的唇,冰冰凉凉的触感在她温热的小嘴上漫开,周沅脑子发懵,浑身僵硬。
顾微凉不过浅尝辄止,很快就退开了一寸的距离,但还是很近很近,近到周沅能数清楚他眼睛上的睫毛有几根。
他胸口上下起伏,情绪极其不稳定,跟白日宫宴拿着酒盏悠然自得的模样判若两人,以及方才在房里让周沅喝下银耳羹的温柔荡然无存。
比如现在这样捏着周沅下巴的力道,从前是绝对不会有的。
这个男人惯来冷静的可怕,他身上像是从来不会有别的情绪,突如其来的变化,将周沅吓的失了声,直愣愣的看着他。
至于为什么…
顾微凉自嘲的弯了弯唇,开始是因为段衍,那个段家的小将军,自打他回京后,二人第一次在顾府门外打了照面,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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