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再等等。”
以燕卫忠的手段,查一个镯子不是什么难事,最慢不过三两天就会查到他顾府头上,届时不用他亲自上燕府拜访,燕卫忠自己也会找上门来。
顾微凉赌的是宋氏母女在燕卫忠心里的地位,但显然他赌对了,一得了蘅宜的消息,燕卫忠便大动干戈的找,没两日这消息便传的燕家上下都知晓,尤其是燕老夫人。
燕家这位老夫人当年因为徐氏身份低微便不大喜爱她,现在又得知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孙女被一户粗俗商户养着,还被卖到了花楼,一下晕了过去,醒来后说什么也不让燕卫忠再继续找,放了狠话说哪怕找着了,蘅宜也是进不了燕家的门。
短短两日,威名赫赫的护国大将军仿佛老了十岁不止,一脸冷色的踏进顾家大门,被请着往书房去。
周沅正巧送了绿豆汤回来,在甬道上同燕卫忠撞了个正着。
燕卫忠脚步一顿,他一个护国大将军,朝堂上再怎么同顾微凉争斗,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小丫头,但也实在难有好脸色,只当没看见,脚步匆匆从周沅身边走过。
两个丫鬟在身后不由都蹙了下眉,秋婵没说什么,夏荷不悦道:“这燕将军也太自视甚高,分明瞧见了却当没瞧见。”
周沅若有所思的朝燕卫忠的背影看了一眼,任是谁被人用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威胁,想必情绪都不会太好。
可权贵争斗的手段,本就没有谁对谁错之分。
周沅全然不记得当初刚嫁进顾家来时是怎么想的,这会儿心早就偏的没边了。
她回到沁雪苑,才将藏在胸口的信封拿了出来。
信是顾微凉亲自写的,大抵描述了蘅宜的身世以及燕家的情况,附带了绿釉巷的位置,至于要不要去,全凭周渲的意思。
周沅吩咐秋婵务必将信亲自送到周渲手中,周渲神色狐疑的拆了信,才看了不过两行,神色一变,神色凝重的看向秋婵。
秋婵被他这神情吓了一跳,忙问:“三公子,可是出大事儿了?”
周渲一下回过神,面色恢复到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朝秋婵摆了摆手:“没事儿,能有什么事,回去吧。”
秋婵迟疑一瞬,低头应下。
秋婵刚走,周渲蹭的一下连人带着信一道站起来,目光紧紧盯着最后寥寥几句。
他嘴角紧绷着,眉头锁紧,捏着信的手微微蜷紧,信角被捏出了几道折痕。
周渲重重换了几口气,蘅宜怎么会是燕家的姑娘,怎么会是燕卫忠的女儿,怎么会…
他又仔细扫了一眼信上的内容,确定自己没看花眼,僵住好一会儿,目光落在最后那段凌厉的字迹上,头皮都在发麻。
顾微凉实在是胆大的骇人,燕家是什么人,哪怕他内阁首辅权柄再重,燕家也是时代功勋,燕卫忠更是大楚的赫赫有名的护国大将军,战功无数,就连先皇都敬他三分,还出了个坐镇中宫又怀了龙胎的皇后,他怎么敢拿蘅宜去跟燕卫忠谈条件!
万一惹怒了燕卫忠,他破罐子破摔,届时所有人都讨不得好。
周渲闭了闭眼,大步朝外头走去,小厮见此跟了上去,只听周渲面色凝重道:“备车。”
而顾家那头,周沅得了消息,不知是该高兴还是头疼。
三哥哥真的去了…
杨姑姑备了瓜果点心走过来,约莫知晓姑娘在头疼什么,只慢着语速道:“三公子不是孩子了,他自个儿做的决定,心里是有主意的。”
周沅闻言仰头:“杨姑姑,蘅宜毕竟从前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姑娘,又…我怕爹娘知晓了,会生我的气。”
杨姑姑面色温和的摆好盘,若是之前她定也觉得姑娘在胡闹,蘅宜姑娘那种身份,进了周家的大门岂不是要被笑话,虽然三公子生性顽劣,不如大公子那般有功勋在身,但到底是周家的孩子,将来娶勋贵人家的姑娘不在话下。
可现下蘅宜姑娘的身份一变,同燕家沾上了关系,燕卫忠手握北地军权,若是三公子娶个妾室便能替周家笼络到燕家,老爷在朝中也能好过些,到底不算坏事。
至于名声,就看燕家愿不愿意给蘅宜姑娘安排个清白身份了。
顾府书房内,燕卫忠一张脸沉的骇人,若是旁人看见,定是怵的要跪下去。
可顾微凉却还能温和疏离的勾着唇,双眸含笑的朝书案对面暴跳如雷的人淡淡道:“燕将军急什么,有话坐下来好好说。”
燕卫忠下颔绷紧,又一次问:“顾微凉,我女儿究竟在哪里!”
顾微凉抬了抬眸,又漫不经心的低下头。
燕卫忠不得已坐下,握紧的拳头放在桌案上:“当初你要扶持三皇子上位,可是我助你一臂之力,怎么,不过一年过去便翻脸不认人了?”
“那倒没有,顾某感念燕将军助力,所以才大费周章替将军找回失散十八年的女儿。”
顾微凉像一团棉花,任燕卫忠怎样发怒都无动于衷,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要笑不笑的模样。
忽然,他敛了一丝笑意:“燕将军活了一把年纪,竟不知身为人臣,最忌讳功高盖主,如今皇后腹中的孩子尚未出事,不过也就是皇上念着旧情罢了。”
燕卫忠双目一瞪:“顾大人此言何意!”
顾微凉彻底敛了神色,目光平静的对上燕卫忠的视线:“静贵妃和皇后都怀着龙胎,燕将军觉得皇上想要哪一个?”
燕卫忠漠下脸,当初霍楚临答应了他永不废后,可若是一个膝下无子的皇后,岂不是形同虚设?
不过燕卫忠心下惦记着徐氏为他诞下的女儿,只得先将此事抛在脑后:“你究竟想如何?”
对面的男人凉薄的掀了一下眼,轻悠悠道:“没什么,就是想提醒提醒将军,功高震主,必死无疑,什么都抓在手里,也不知道何时就抓住了催命符。”
…
一炷香的时辰,燕卫忠面色复杂的看了顾微凉一眼。
这个年轻人实在过于聪明,怪不得会是个温和的性子,否则怎么可能坐到今日的位置。
顾微凉说的不错,蘅宜如今身子不清白,燕家老太太绝不会允许她进府,往后她想再嫁也难,若是周家三公子当真喜欢蘅宜,燕家便能以远房表姑娘的身份将人嫁给周渲做妾。
沉默良久,燕卫忠混浊的声音响起:“若我交还一部分兵权给皇上,你当真能妥当安置好此事?太傅可不是好商量的脾性。”
虽然一切都如顾微凉所预料的那般,可听到燕卫忠如此说,他心下还是不由有些唏嘘,微微颔首道:“还请将军放心。”
燕卫忠虽与顾微凉没什么好交情,但却是信得过顾微凉的为人,背脊笔挺的转身就要离开。
就听身后的人声音清冽,似有不解:“您大半辈子都在出生入死,拿命换得的兵权,为了一个庶女便让出去,可值当?”
燕卫忠背对着桌案,一偏头正好从窗外瞧见小径上一身红粉袄裙的女子走过来,他沉声道:“顾大人可有心上人,若是有,他日因你失责没能护她周全,你当如何?”
顾微凉没能答出话来,这种假设不可能成真,既是不可能的事,他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只听燕卫忠背脊弯下了一寸:“我已经悔了十八年,是我亏欠这姑娘,无论如何,也要为她讨一个舒心日子过。”
雕花门扇打开,燕卫忠在门外与周沅撞了个正着,不同于方才来时那般冷冽,他客客气气朝周沅点了头:“有劳顾夫人为小女操劳了。”
周沅一顿,侧身让了一步:“将军客气。”
目送燕卫忠离开后,周沅方才转身进了书房,顾微凉看过来的同时朝郑凛颔首示意,郑凛领着吩咐,合上了书房的门。
既想要蘅宜姑娘舒舒坦坦嫁进周家,她腹中孩子的生父便不能留。
可惜了许家的小公子,可谁叫他运气不好,花楼那么多姑娘,偏生碰了蘅宜,还留了种。
里头,周沅朝座椅上的人走过去:“他答应了?”
顾微凉朝她伸手,周沅便顺势将手搭在他手心里。
他点头应:“嗯。”
周沅抿了抿嘴:“我爹那里——”
“我来说。”顾微凉接过话,顺便抬手揽住她的腰,将人侧放在腿上,下巴搁在姑娘肩头。
小姑娘似是犹豫了一下,小声说:“还是我来说吧,你说的话他又要骂你了。”
顾微凉默了一瞬,窝在她肩颈上低低笑了一声,周沅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男人直起腰,大手抚上姑娘的脸:“周沅,你还生我气吗?”
周沅一顿,动作很慢的摇了下头。她多瞧了顾微凉一眼,伸手在他眉间揉了一下:“你是不是累了,你要不要歇一下?”
顾微凉没说话,心下一动,将人抱紧了些。燕卫忠的话似是在耳边缭绕了一阵,他抿着嘴眸中略有不屑,因失责没能护她周全?不可能,绝无可能。
周沅不舒服的挪了下身子,又被按了回去。
第62章
62
后来近半月的时间,燕卫忠与顾微凉谁都没轻举妄动,但皇上对燕将军是肉眼可见的愈发客气,各朝臣皆不知缘由,谁也没想到不声不响中燕卫忠以修养身子为由交还了小半兵权。
而这半月来,周沅日日窝在沁雪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李菁菁邀她吃茶的帖子都被她给回拒了,一本账簿从早捧到晚,还将一些生事又不听话的丫鬟给打发出去。
正这时周沅忽然想起什么,仔细瞧着册子上的丫鬟名字,顺口问了句:“妗楚在哪个院子做事儿?”
她轻轻扫了一眼,册子上是没有妗楚的名字的。
自打上回她被周沅安排出了沁雪苑,又恰逢后来安王府出事儿,周沅便将此人忘的一干二净,方才整顿府里的下人时才突然想起。
吴妈妈恭敬的回道:“听说是做事毛手毛脚,有一回冲撞了公子,被赶出府去了,再之后老奴也不知她的去处。”
毛手毛脚?妗楚做事可谓是小心谨慎,滴水不漏…
周沅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也没再深究。
秋婵顶着一头汗从外头进来:“姑娘,三姑娘放了,但人已经病晕过去,奴婢叫岳大夫过去瞧着了。”
周沅翻过一页册子,冷不丁瞧见王妈妈的名字,指间一顿,抬眸问:“老夫人身子可大好了?”
“说是好一些,但还下不了床,恐怕还得再养一阵。”
秋婵说着略有疑惑,不知这段日子姑娘怎就开始操心府里的事儿,小到丫鬟犯了错,大到老夫人的身子,都一一问过。
周沅摸了一颗蜜饯丢进嘴里:“王妈妈伺候着?”
秋婵点头:“老夫人身边就王妈妈贴身伺候着。”
“老夫人病的这些日子,临安堂是王妈妈做主?”周沅扬了一下眉。
秋婵迟疑了一下没应答,按理说定是王妈妈在做临安堂的主,但这话说着便有些别有深意了…
“吴妈妈。”周沅撑着石桌起身,将这名单册子交给吴妈妈:“您是府里的老人了,挑个嘴严又懂分寸,拿的住事儿的去临安堂伺候,王妈妈年龄大了,该送回乡享福去了。”
吴妈妈正接过册子,闻言手一顿,惊讶的看向周沅。
一旁的两个丫头亦是一怔,夏荷嘴快的问出来:“姑娘,您是要赶王妈妈走?”
说罢她捂了嘴,重新道:“姑娘,您是不想王妈妈在顾家伺候了?”
周沅神色自若的点了点头:“老夫人在她服侍下病了这么些日子,可见王妈妈心不够细,不会伺候人,老夫人的身子金贵,玩笑不得。”
几人面面相觑,自然知道姑娘这话里别有深意。
王妈妈确实是个五大三粗的性子,嘴还碎,没个眼力劲儿,处处挑事儿,对沁雪苑时不时也是阴阳怪气,夏荷早就看她不顺眼了。
可说到底,这王妈妈是孙氏从永安县带来的人,伺候孙氏这么多年,也是孙氏唯一的心腹,如今要让她走,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姑娘,这是不是该先问过老夫人?”夏荷询问。
周沅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便传来一道声音:“问什么?”
她闻言转身,是顾微凉回来了。
男人一身暗红朝服,踱步过来时顺带抽走她手里的账簿丢给吴妈妈,抬手在她额前挡了一下:“不晒吗?”
周沅顺势将抓着他的手腕将那只手拉下来,向一旁吩咐道:“吴妈妈,这事儿你去办吧。”
吴妈妈应声退下,又听周沅在吩咐秋婵去厨房端酸梅汤来。
屋子里,顾微凉被小姑娘拉进来,就听她啰啰嗦嗦的在问:“你热不热呀?热吧,外头好晒。”
顾微凉好笑的看着她:“知道外头晒你还在大太阳底下站着。”
周沅没答话,熟练的去解他朝服上的腰带,这半月来周沅没少做这事,三两下便替他褪了朝服,换了身暗蓝色衣袍。
顾微凉没阻止她,老老实实站在梨木架子旁由着她伺候,这半月来小姑娘热衷于当个好妻子,认认真真在跟吴妈妈和杨姑姑学东西,看她乐的自在,顾微凉也不愿扫了她的兴,索性随她去。
丫鬟端了解渴的酸梅汤进来,本是周沅给顾微凉准备的,可坐下后男人却饶有兴味的一口一口喂着她。
他边喂边问:“今日学了什么?白管家又拿账簿给你看了?”
周沅低头抿了一口,含在嘴里应了声,点头说:“是几处永业街的铺子,吴妈妈教我对账。”
顾微凉没说什么,顾家的铺子庄子本来就要交到周沅手上,她肯学也是好的,身边几个妈妈虽然靠谱,但到底还是不如枕边人可靠。
周沅想起什么,忽然抬头:“我叫了二姐姐回家,若是出什么事儿,二姐姐会给我出主意的。”
昨日顾微凉便同她商量过,今日午后去周家一趟,蘅宜的事也不好一直拖着。
这段日子周渲日日往绿釉巷跑,迟早要被发现。
顾微凉停了一瞬,点头应下。
其实这事要说服周成禄,不如说服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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