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低头往嘴里送了口银耳羹,捏着帕子轻点了下唇:“我听说柳家有个姑娘,再过两个月就及笄了?”
周沅嘴角的笑稍稍顿了下,一时有些惊讶,泰勒王府近年来默默无闻,不受关注,柳长鸢哪能得稳坐中宫的皇后多看一眼。
可既然皇后知晓,就一定也知道柳家想送柳长鸢进宫的事儿。毕竟顾微凉都能打听到,皇后又有什么打听不到的,统共也不过是后宅那点子琐事。
“是有一个,娘娘怎么会问到她?”周沅细细磨着紫砂碗问道。
皇后抿唇一笑,又低头去搅碗里的银耳羹,神色自若道:“宫里妃嫔少,本宫又怀了身子,皇家总归要开枝散叶的,柳家那个若是个好姑娘,我倒也不是不能全了泰勒王府的面子。”
周沅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来柳长鸢的性子并不适合进宫侍君,二来她也并不想牵扯到这事上去。
“娘娘要为皇上选人,应当自己见过,合了心意才好。”
她这话立场中立,并不偏颇着柳家,皇后眉头舒展,也不再提这件事,拉着周沅话了会儿家常,便有些乏了。
皇后目光落在镂花窗外,春日的雨下的绵密,凉意阵阵,让人清醒不少。
周沅顺着她的目光扭头看了一眼,簪花步摇随之一晃,上头两颗碎玉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轻响。
皇后的思绪一下被拉了回来,仔细瞧了周沅一眼:“你可有打算过这事儿?”
周沅一对细弯的眉头挑高了些:“娘娘说什么事儿?”
“怎么,你这丫头还没考虑过给顾大人纳妾?”她笑了一下,似是觉得周沅这丫头心大了。
周沅慢了半拍的想了想,十分认真的回皇后的话:“还没到时候呢,不着急。”
至于何时才是到时候,周沅心里也没个定量,但肯定不是现在,现在她还不想府里多添个人。
她好奇的瞥了皇后一眼,心想坐中宫的人果盘不一般,心胸实在宽大,给皇上挑人这事儿一点也不避讳,仿佛这就是理所应当的。
思此,周沅一怔。
这好像,本来就是理所应当的。
又小坐了片刻,皇后实在乏了,便差人将周沅送走,兀自歪在软榻里小憩。雕花门扇一开一合。周沅回头望了她一眼,抬脚出了凤栖宫。
夏荷秋婵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夏荷打着伞,细雨打在伞面上,滑落至花石小阶。
周沅在台阶上站了会儿,转头去问秋婵:“你可有听说外祖母一家同皇后有什么过节?”
秋婵啊了声,有些惊讶:“奴婢并未听说过,姑娘怎这样问?”
周沅没应声,摇了摇头道声罢了,这种事秋婵一个丫鬟也不会知晓,等得了空,回府里问问娘才是。
她敛起裙摆,小心的踩在花石上,绕过红漆大门,往西走就是宫门。
顾微凉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连在宫里都嘱咐了她好几声,一定要等他一道回府,所以周沅只能先去马车里坐着。
只听夏荷唔了一声,撑着伞的手倾斜了一下,雨水哗啦啦洒在秋婵那一侧,打湿了秋婵的绣鞋。
秋婵正欲出声让她仔细着撑伞,就听夏荷迟疑着说:“那不是苏姑——婉妃么?”
夏荷嘴里一个打转,硬生生将称呼给改了过来。
然而秋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力却不在苏婉身上,在雨中打着伞和苏婉说话的人,不是顾大人么?
秋婵转头询问周沅:“姑娘,咱们可还要过去?”
周沅皱了皱眉,出宫的路就这么一条,为什么苏婉在那儿她就不能过去了?
可还不等周沅动身,那边的男人似乎先看到了她,紧接着苏婉也回过头来,细雨里看不清神情,但总归不算太好。
顾微凉撑着伞柄大步过来,黑色长靴面上沾了雨水,整个人在细雨绵绵的天气里显得愈发清冷。
他伸手将周沅拉了过来,伞面向她那儿倾斜了大半:“和皇后说完话了?”
周沅点头应声:“说完了,正要去马车等着你,就看到你和苏婉在说话。”
顾微凉低头睨了她一眼,眉眼柔了下来,这时恰好走过苏婉身侧,直将苏婉给看的一颗心沉到谷底。
苏婉强忍着没喊住他,时至今日,方才无意听到顾微凉和皇上说话,听到顾微凉出的那些削弱苏家对付苏家的计策,还到了苏静究竟是怎么小产的,苏婉方才发觉此人究竟多薄情寡义。
不管怎么说,当初她也是险些就要…
她闭了闭眼,凉意简直沁到了骨子里。
身边的丫鬟喊了喊她:“娘娘,咱们要不要悄悄给老爷送个信儿?”
苏婉自嘲的勾起唇,看着被细雨模糊的两道身影,眼底暗了下来:“你以为皇上还能让我将信送出去?”
丫鬟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而另一头,顾微凉虚扶着周沅上了马车,周沅憋了一路正要出声质问,怎么皇宫这么大,他进一趟宫里就能这么恰好撞见苏婉?
而她一肚子话没说出口,顾微凉刚一坐稳马车便压了下来,薄唇带着春雨的凉意和湿气,不算太温柔的舔舐,伴着迟来的惶恐,寻找慰藉似的将人抱的愈发紧。
第75章
75
雨势似有变大的趋势,打在马车顶面的声音越来越急,周沅喘不上气来,用舌尖抵住顾微凉的攻略,男人似是才回过神,慢慢停住动作,贴着她的唇感受着姑娘的喘息。
周沅看到顾微凉的眼睫颤了一下,随即缓缓阖上眼,安抚似的揉着她的背,蹭着她的唇。
她分明能感觉到男人心里的烦躁,他惯来是个冷静自持的人,显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周沅忍不住问:“是不是出事儿了?”
顾微凉抬了下眼,不讶于她这么问,也并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
这些周沅总归是知道的好。
“苏家在朝中结党营私,势力逐渐壮大,可盘根错节的,难以一刀斩断,以后见到苏家人,多留个心眼,可知道?”
他说这些,也不过是想周沅出门在外能多小心一分,至于昨日沁雪苑发生的事儿,小姑娘胆小,不知道也好。
周沅睁着眼睛,将他一番话仔细琢磨了一下:“那是不是,跟我爹之前一样?”
顾微凉沉吟片刻,才说:“不一样,老师是效忠错了人,尚有回头之日,苏澄狼子野心,为的是他自己。”
周沅垂头,眉头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既然苏家这般狼子野心,定是将皇上最信的过的大权臣视为眼中钉。
她面色一紧,拽了顾微凉的袖子说:“我会多留意的。”
许是实在事多,顾微凉眉宇间添了几丝疲惫,今日都没有在书房久留,拉着周沅便回了屋里歇息。
甚至衣裳都没换,和衣将周沅塞进了被褥里,搂着人便闭了眼睛。
周沅半分困意都没有,仰着脑袋去看顾微凉,等了好半响,看他呼吸平稳,估摸着该是睡过去了,这才敢挪动身子,拇指轻轻在他眉间柔了一下,将那极淡的纹路给揉开。
她不由撅了撅嘴,颇有些不满。
顾微凉又不是铁打的,皇上怎么什么事儿都让他办,怪不得吴妈妈日日操心他的身子,这么下去,是个人都会累垮。
周沅往他怀里钻了钻,抬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这才闭着眼睛睡过去。
——
京城的天儿琢磨不定,这雨一连下了四五日,都以为春猎怕是又要再往后推了,这雨便堪堪在春猎前两日停了,不仅停了,日头还高高挂着,将湿哒哒的京城烘了个干爽。
可即便如此,兽春山的路也还是没干透,有些小道的泥路还湿滑的很。
这次春猎,能随驾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其中不乏苏家,连往年不凑这个热闹的柳家都来了。
不仅是来了,还将柳长鸢也带在了身边,倒是没有带着柳长津,想必也是怕皇上见了他心里头不快。
可柳长鸢没有机会和周沅热络,便见周沅被皇后宣进了帐子里。
宫人掀开帐子的那刹那,柳长鸢似是见着了里头端坐着的人,她感叹着道:“那便是皇后,好生尊贵。”
听见她说话,王妃轻轻瞥了一眼那帐子:“你圆儿表姐与皇后交好,你得了空多向她讨教讨教,以免无意冲撞了皇后。”
柳长鸢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心里却忽然紧张起来。
原来皇后长这个模样,那般雍容华贵,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上的。
爹娘说要她进宫侍奉皇上,柳长鸢欢欢喜喜的应下,周沅嫁给了顾家,京城里左挑右挑,哪家能比得上顾家?
若是能进宫侍奉皇上,她也不算是落了下乘。
柳长鸢与周沅同为家中最小的嫡女,自小就是比较着长大,哪怕是婚姻大事儿上,柳长鸢也不想差了周沅一截。
王妃回了自己的帐子里,柳长鸢没立即跟上去,只是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正欲转身离开,便见那处帐子的门帘被从里头挑开,周沅虚扶着皇后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两个丫鬟。
柳长鸢也不知怎的,下意识退了一步,藏在树荫里,生怕被瞧见。
皇上与皇后的帐子,左右都有禁军把手,一般人是轻易靠近不得。
柳长鸢只能隐约瞧见周沅和皇后在说话,面上挂着清浅的笑意,具体说的什么倒是听不见。
柳长鸢踌躇的正要离开,就见周沅似乎是看到了她,往她这里瞧了一眼,却佯装没瞧见的移开了眼。
柳长鸢一怔,匆匆回了自己账里。
而那头,周沅方才低下头,就听皇后款款笑道:“方才那就是柳家的丫头吧?”
周沅讶异了一瞬,没想到皇后也瞧见了,她只好回话道:“是,许是迷了路才走到这儿来。”
皇后笑着不言语,柳长鸢到底怎么走到这儿来的,存的什么心思,她心知肚明,不过到底没在这事儿上多难为周沅,皇后很快就岔开了话。
“你大哥哥周淮这次可来了?”
周沅微微一顿,没料到皇后突然问到周淮,只点头称是:“来了,大哥哥从武,平日里那些诗会宫宴或许不常去,但春猎他还是好兴致的。”
“上回出征钟武,周淮是有功的,本宫瞧皇上也对她赞赏有加,得了空叫他多往皇上面前凑凑,皇上身边不能只有顾大人一个可信之人,否则你这丫头岂不是要心疼坏了。”
皇后说罢,摇着头笑起来。
周沅双眸微微错愕,将手里的帕子揉皱了说:“是…皇上的意思?”
皇后眼神温婉的瞧了周沅两眼:“是皇上的意思,也是顾大人的意思,你可知道为何皇上这般信任顾大人?”
周沅又是一愣,说起来皇上之所以能登上皇位,按照爹的说法,是顾微凉一手促成的,可以说,顾微凉于皇帝是知遇之恩。
当然这些周沅不能说,她摇头道:“娘娘请说。”
皇后抿着唇笑,两眼弯弯的:“先前皇上对顾家有芥蒂,顾大人却执意保周家,甚至不惜同皇上争执过几次,皇上每回都是气的来本宫宫里,抱怨着说了两嘴,却依旧是将大事要事拿出来同他商议。”
说罢,皇后停了一下,抿了口茶继续说:“他不过是太傅众多学生之一,在太傅门下也不过短短一年,却将这恩情记到至今,皇上身边不乏有才干有能力的大臣,可却没有个至情至性之人,这样的人,比之苏澄,岂能不算忠臣?”
周沅回头看了看帐子里,顾微凉还在里头和皇上商议政事。
“可总有旁人想离间他君臣二人,但皇上究竟多信任顾大人,旁人哪里知晓,当初皇上想将苏婉赐给顾大人,是想要顾大人能牵制苏家,却全然不怕顾家联合苏家谋反。”皇后笑着轻轻道来,像话家常似的。
周沅回过头来,多瞧了皇后一眼,回话道:“得皇上青睐,那是顾家的福气。”
皇后动作轻慢的放下茶盏:“本宫的意思,你还是不大明白,你这丫头倒是实心眼。虽然顾大人待你是极好的,可身为女子,没有娘家傍身终走不长久,周家如今算是伤了元气,可好在皇上看在顾家的面上。还不算太过疏远,何不搭上顾家这层关系,重振旗鼓?你要知道,如今朝堂上下,没有比顾家的关系更可靠的。”
周沅怔住,手一抖,茶碗里的茶撒了几滴出来。
皇后怕说多了吓着她,朱唇轻启:“本宫是第一回见你便觉得合眼缘,你这丫头的性子同我从前倒是很像,这才说多了些。”
周沅拿着帕子去擦手,低着头说:“顾家已然重权在握,周家再壮大起来,哪怕是没有不该有的心思,也会惹人瞩目,招人误解。”
皇后笑了一下,佯装无意的随口问:“这是你琢磨出来的?”
周沅抬眸,认真对上皇后对眼睛:“是爹的意思,也是周家的意思。”
正此时,那头挑了门帘,顾微凉稍稍低了下头出来,朝皇后颔了颔首,便领了周沅回自己账里。
他像是什么都知晓似的,牵着她踩在一路落叶断枝上:“皇后问你周家的事儿,是皇上看中了周淮,随意试探两句,不必放在心上。”
周沅心下了然,仔细回想方才自己说的话,没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下意识松了口气。
顾微凉想到什么,忽然侧身睨了她一眼,语速缓慢道:“待这些事处理完,周淮在皇上面前能担事儿了,我也就能闲下来。”
周沅点了点脑袋,眉头一杨,示意他继续说。
顾微凉捏着姑娘小小嫩嫩的虎口,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轻快:“用不了多久,最慢也就是□□个月,约莫是冬日,等到春日暖和了,怀上身子最适宜。”
而周沅生辰正好在春日,那时这丫头也十七了,时候也差不多。
顾微凉连这件事都算的刚刚好,连怀身子在几月都想好了,周沅听的一愣一愣的。
她耳根子一热,低下头不言语。
顾微凉看她不应声,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不好?”
周沅咬着唇哼哼唧唧的:“没有不好,这种事儿…你说出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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