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曾嘱咐过她,对不良之人慈悲,定要生出旁枝末节叫自己难受。
秋婵在一旁听了一耳朵,轻声道:“姑娘,咱们是帮衬还是不帮衬?”
秋婵毕竟是贴身侍女,多少也听了几句顾家从前的往事,这一大家子为了自己好,没一个有良心的,可具体生了什么事儿,她也一概不知。
廊下的姑娘沉默了好一阵儿:“这事儿让杨姑姑办,亲自差人将印子钱还了。”
嗳?
秋婵神色一顿:“姑娘您要帮大房一家?”
钟连芳还在偏厅候着,周沅一边提步过去一边说:“那么多银两,他们一个做小生意的哪里还的起,若是真置之不理,顾府不是要养他二人一辈子?”
秋婵点点头:“姑娘说的是,狗急了还跳墙,若是真将他二人逼急了,不知要做出什么事儿来,届时又平白无故被牵连。”
可虽这么说着,总归还是有些不得劲儿。
眼看拐个弯便要进偏厅,周沅脚下忽生一顿:“去拿纸笔来,写了欠据让她签了。”
秋婵惊讶的抬了下眸,随即应声退下。总觉得姑娘对大房一事儿有些强硬,恍如当初对娴姑娘一般。
不过很快秋婵便豁然开朗,姑娘自小就是护短的人,从前在府里这样,嫁了人亦是如此。
她不是对大房的事儿强硬,而是对永安县那群曾亏待过公子,现下又想扒着他吸血的人心有怨气。
秋婵一想开后,手脚都利索了些,拿了纸笔便匆匆过去。
第88章
88
钟连芳没想到周沅这么快就打听了缘由,但更想不到的是,周沅竟要叫她在欠据上画押签字!
她瞪着那白纸黑字,瞪着眼仔仔细细扫了一眼,随后将欠据撇在茶几上:“二弟妹,咱们都是一家人,怎么还用得着这东西,若是叫娘知道了,岂不是让她老人家伤心了。”
“二嫂嫂既然不承这份情,就去向母亲借这几千两银子吧。”她说着,把沾了点茶水的欠据对折起来。
“你——”钟连芳蹭的起身,看周沅这副慢条斯理的样子,狠狠抽了一口气:“我可没听说,哥哥急用银子,弟弟还要打欠据的,委实叫人寒心!二弟妹这事儿做的,若是说出去,不知道旁人怎么说道呢。”
闻言,周沅折叠欠据的手一顿,抬眸看向钟连芳。她一个十六岁大的小丫头片子,在钟连芳眼里就是个奶娃娃,是以也不畏惧的对上了周沅的目光。
若说顾家兄弟间有那么半分的兄弟情义,以周沅的性子都不会难为钟连芳。她是个怕麻烦的人,直接给钱打发了人最是方便。
可偏偏,他们兄弟间并无半分亲情。
“大嫂嫂是在威胁我?”周沅轻问。
钟连芳笑了一下:“二弟妹这说的哪里话,我不过看你年纪小,同你说道理罢了。”
“道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你们做兄嫂的从前苛待人,现在顾大人发达了,又摆出兄嫂的威风,也不怕说出去叫人笑话!”夏荷冷笑着讥讽道。
她这一番话将钟连芳说的变了脸色:“主子们说话,有你一个下人什么事儿?二弟妹,你这房里人可忒不懂事儿,这可惯不得。”
周沅将欠据折成方块递给秋婵:“闲来无事翻了近两年的账簿,母亲每月多支几十上百两的银子,还有从库房挑去的首饰,不都进了你们大房一家的囊袋?这几年她用顾家的钱银贴补你们,我家那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嫂还有哪里不满的?”
“你、你可有证据?我们从前才没拿顾家的钱,这话可不好乱说!”
“是与不是大嫂心里明白的很,又何必让我找出证据摆在明面上,让两家都难堪呢?”周沅说着,一手撑在座椅扶手上起了身,作势要往门外走:“既然大嫂嫂不愿借顾家的钱,就自己想法子吧,我们顾家又不是开施粥铺子的,谁来都给上一笔。”
钟连芳叫她一说有些恼火,忙扯着她的袖子拦住她:“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们又不是乞丐,顾鑫与二弟都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自当互相帮助,你可别是趁着二弟卧床没的做主,胡乱挑拨他们兄弟关系!”
钟连芳平日里粗糙惯了,这会儿没轻没重的抓着周沅的手腕,秋婵被她这粗鲁的动作吓一跳,忙上手说:“您这是做什么!快松了手!”
钟连芳被她拉扯了一下,讪讪松了手,看到秋婵折起周沅的衣袖瞧,也探头睨了一眼,嘟囔着说:“京里的女娃娃真是不经折腾…”
夏荷气道:“你个乡野村妇,没轻没重的!我们姑娘自小可都没叫谁这么拉扯过,出了事儿十条命你都赔不起!”
钟连芳叫她说的一愣一愣,不就抓了下手腕,怎么还扯上人命了?她忙看向周沅,想要分说分说。
周沅倒没像两个丫鬟那样大惊小怪,不过脸色也并不亲和到哪里去:“大嫂嫂怕不是糊涂了,如今顾家的当家主母是我,府里大事小事皆由我做主,你要么就借了银票回永安县去,要么就自个儿去想法子,若是碎嘴在京里生了什么事儿,我就进宫去告御状,你们顾家生而不养,如今却威胁索要钱银,到时候彻底撇清了关系,你连每月那百八十两银子都捞不着!”
钟连芳一怔,但她知道这种大户人家,大多不愿将家事闹大叫人看了笑话,因而也是不信周沅会进宫告御状。
“二弟妹这是在吓唬我呢?”
周沅停了一下,慢吞吞的说:“大嫂嫂,你家还有两个孩子呢,可别离开太久,出了事儿可如何得了。”
“你,你敢、”
周沅朝她一笑:“嫂嫂,我是官家长大的姑娘,没受过什么委屈,顾微凉能受的,我受不得,如今不是他不肯帮衬你,是我不肯,我这种娇小姐自当蛮恨的很,生起气来做什么糊涂事儿,都是有的。”
话落,她将欠据塞到钟连芳手中:“嫂嫂自个儿拿主意。”
——
绕过长廊,绣鞋踩在木质的石阶上咚咚的响,周沅走的慢,想想有些不放心:“让临安堂的丫鬟这些日子注意着些,看好钟氏,不是个省心的。”
秋婵应声:“谁说不是,依奴婢看,他们这家人从前定是待顾大人比这还刻薄,现下以为还是从前呢。”
正往寝屋走着,见里头有丫鬟端了药碗出来,周沅急急往前走了几步:“公子醒了?”
丫鬟低声回话:“醒了,刚用了药,看着倒是大好。”
闻言,周沅匆忙的自个儿挑了帘子进去,果然见他醒着,手边还捧着一卷书。
都有心思看书了,确实是好了。
周沅轻声走过去,惊动了正翻着书的人,他只着了一件轻薄的寝衣,因为病了一夜,脸色有些清冷。
顾微凉看到她过来,眉头扬了一下,伸手拉她到边上坐着:“吴妈妈说你守了一夜,累不累?”
周沅丫头,小手摸着他的额头,确实是不热了。
她顺手将顾微凉手里的书抽走:“你别看了,病都没好利索再伤了眼睛,岳大夫都说了,你就是不当心自己的身子,总有一天要受罪的!”
周沅这么一抬手的动作,手腕上一抹红痕一闪而过。
顾微凉顿了一下,伸手去拉她的袖子,周沅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男人目光定定的落在她手腕上。
本就细皮嫩肉,方才被钟连芳那么一掐,一路过来都还没完全消下去。
“怎么来的?”他方才还亲和的语气陡然一变,莫名添了丝生冷。
周沅低头唔了声,佯装无事的整理好衣袖:“没怎么,方才去了趟后厨,丫鬟补仔细,撞上了。”
顾微凉眸色微暗,这印记,可不像是被撞上的,显然是叫人用力抓了手腕。
不过哪怕周沅不说,可这府里上下,有谁敢抓着当家主母的手不放?
而孙氏如今消停了,是没这个胆子,便只有从永安县来的那两人。
他抬头朝两个丫鬟看了一眼,两个丫鬟忙低下头去。
姑娘不说,她们自然不想添乱。
他语速缓慢的问:“夫人方才去了哪儿?”
秋婵扣着手在腹前,低头不语。夏荷犹犹豫豫的抬头看了周沅一眼,复又在顾微凉逼问的目光下垂了脑袋。
她不是个冷静的性子,那钟氏都欺负到沁雪苑来了,夏荷真想叫顾大人做个主,将那家人赶出去的好。
夏荷心里这么一打转,也顾不得姑娘不愿她们碎嘴,咬咬牙道:“是钟氏,她连着两日都上沁雪苑来,说要见公子。郑凛打听到大房一家借了印子钱,上京是想求顾家帮衬庇佑的,姑娘让杨姑姑差人去永安宫还了印子钱,要钟氏在欠据上签字画押,钟氏便不乐意了,她当真没一点敬着我们姑娘,动手动脚的,粗鲁的很。”
顾微凉蹙了下眉头,指腹在她手腕上磨了一下:“不是叫人仔细着,怎么还让人进了院子?”
“可、可她毕竟是嫂夫人,我们也不好拒之门外,叫外人听了去,还以为我们姑娘苛待人…”夏荷小声辩驳。
顾微凉脸色彻底冷下来,默了好一阵:“去请老夫人过来。”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应声退下。
周沅亦是怔了一瞬,回过神来说:“要不明日再说吧,你身子才刚好,岳大夫说了你就是忧心伤神才——”
“你让钟氏签欠据?”顾微凉打断她,好奇的问:“既然已经叫杨姑姑差人去还印子钱,怎么还叫她画押?”
周沅一顿:“我不想便宜她,还以为我们顾家好欺负呢?我知道从前他们待你不好,我才不要白白送银子上去。”
顾微凉下意识抬眸,周沅看他这么打量自己,以为说错了什么话,顿了下问:“怎么了?”
“没怎么,高兴。”男人笑了一下,嘴角轻轻扬起,眸中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
周沅莫名其妙的揪起眉头,前一刻还冷着脸问话,后一刻便笑起来,莫不是年纪大的人都这样,阴晴不定的。
第89章
89
临安堂里,钟连芳正被孙氏叫到跟前,问她沁雪苑的情形。
谁知钟连芳阴阳怪气说了一堆,却完全没有照孙氏的意思来办。
孙氏原只是想让她和顾鑫以兄嫂的名义关心关心顾微凉,确认人是否当真是病了,却没想到钟连芳竟跟周沅闹起来!
“你、你糊涂啊!”孙氏拍了拍小几,吓得钟连芳脸色都变了。
她磕磕巴巴的站起来到孙氏面前:“娘,这、这是二弟妹先做的荒唐事儿,她竟说要我在欠据说签字画押才肯借银子,哪里有半分顾念兄弟情义,她又把娘放在什么位置上?我瞧着,她就是趁二弟病了才这么挑拨的。”
“蠢,真是——咳、咳咳咳——”孙氏气的一口水呛着自己,捂着胸口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你们还以为,这偌大的京城还和永安县一样,我这二儿子如今可不是道士说的什么丧家星,那是大官,是重臣!是每日在皇帝面前说话的人!他如今不记仇便算你们捡了个大便宜,还以为能客客气气待你们?周沅能这样有恃无恐,你以为凭的什么!”
钟连芳被她说懵了,其实说起来,她与顾微凉也不过是在永安县那短短一两年有过接触,那时候孙氏阴阳怪气的说话,顾微凉也是半句可还嘴的都没有,脾气好的谁都能欺负一两句。
因而钟连芳实在有些不解,怎么娘还怕起二弟来了?
孙氏看她这副愚蠢的模样,也懒得多费口舌,乡野村妇,没见过京城大官,只知顾微凉风光,却不知如何风光,还当自己在永安县呢!
“你赶紧,去沁雪苑赔个不是,周家那嫡幼女可不是个愿意吃亏的,吹一吹枕边风,你这印子钱、做生意的钱就彻底没着落了!”
钟连芳一听这话,忙点头应:“是,是,儿媳这就去!”
可惜她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出这屋子,那边秋婵便走上来,语气淡淡道:“老夫人,公子请您过去说话。”
不仅是钟连芳,孙氏都不免一愣,她知道周沅不是个会吃亏的性子,却没想到这状告的这般快!
只见孙氏横了钟连芳一眼,随后缓着脸色对秋婵道:“可是因为方才我这大儿媳妇在你们姑娘院子里,同你们姑娘闹了些不虞?这妯娌之间,吵两句嘴是常有的,你回去代我这大儿媳向你们姑娘赔个不是,我如今身子也乏,实在不好跑这一趟。”
孙氏自是不愿去沁雪苑,当着钟连芳的面叫顾微凉数落,实在下面子。
秋婵神色不变,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回:“恐怕是不能的,公子是有要紧话请老夫人过去,现下公子病刚好,总不好叫他来一趟。”
孙氏脸色慢慢僵了下来,看来这一回是躲不过去了,她只好笑了声:“也好,他身子大好,我这个做娘的是该去看看。”
钟连芳着心下微微一惊,这哪有儿子请母亲过去说话的道理?
百善孝为先,哪怕是儿子病重了,也当亲自过来才是。
可顾不得这些,眼看孙氏抬脚出去,钟连芳只好紧紧跟在后头。
——
沁雪苑屋里,吴妈妈递上一盏热的人参茶,顾微凉低头闻着这味儿,眉头蹙起,却还是抿了两口。
孙氏和钟连芳刚挑了帘子进来,便见顾微凉穿戴整齐的坐在软榻上,除了脸色有些白,并看不出哪里有大碍。
孙氏正要开口说话时,顾微凉就将自己喝了两口的茶递到周沅嘴边,这人参味儿本就不是太好闻,他不愿意喝,周沅又怎么肯。
姑娘撇开头,小声说:“吴妈妈给你养身子的,又不是给我的。”
顾微凉也不勉强,顺势搁下茶盏,恍若刚瞧见孙氏和钟连芳似的:“母亲和大嫂来了,坐吧。”
钟连芳几年来第一回见顾微凉,从前他便是永安县里数一数二的样貌,可惜闲言碎语缠身,反而叫人忽略了这副好皮囊,如今再见,一身银白真丝缎面,腰间一枚颇有分量的白玉,实在清贵的不得了。
她不由也挺了挺腰杆子,咳了两声:“二、二弟身子可好了?”
顾微凉低声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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