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也挺了挺腰杆子,咳了两声:“二、二弟身子可好了?”
顾微凉低声笑了一下:“原是好了,听说大嫂为难了我夫人,这会儿又觉得不太爽利。”
钟连芳瞪大眼睛,这说的叫什么话?
孙氏在一旁听着,适时插话道:“方才在屋里我是怎么说的,还不快向你弟妹赔个礼!”
钟连芳磨磨蹭蹭的起身,看了看房里的几人,抓着自个儿的手腕说:“我、我是个糙人,性子也急,弟妹可千万别同我计较。”
周沅揉着绢帕,语气颇有些委屈:“不同嫂嫂计较,只不过我也是好心,可惜嫂嫂不领情,母亲这么大岁数,您不领我们沁雪苑的情,那只好多费母亲的心了。”
孙氏一怔,抬眸朝周沅看了一眼,她这话的意思是,如果钟连芳不肯签欠据,大房的事儿她就不管了,既然她不管,那大房的银子就只能孙氏来出。
孙氏紧紧抿着唇,她如今哪能支出那么些银子,若是能,还犯得着这般为难?
可她看了眼顾微凉,男人只静静听着话,丝毫没有要插嘴的意思,这事儿他是由着周沅的。
罢了,孙氏退一步道:“只是这大几千两银子,你们也知道你哥哥的情况,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不打紧。”顾微凉淡淡道:“银子是从县里的钱庄支的,那钱庄掌柜的跟我还有些交情,容大哥慢慢还,每月月利也不算多。”
“还有月利?”
钟连芳嗓音尖锐,使得顾微凉不悦的皱下了眉头:“能帮到这儿,也算是兄弟一场的情分,再多也没有了,母亲和大嫂想想清楚。”
孙氏低头沉思,可钟连芳却按耐不住,忙起身走近两步:“二弟,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可别忘了,当初若不是你,父亲就不会从房檐上摔下来,我们顾家也不会入不敷出,你如今发达了,却想撇清我们,这算什么话呀!”
“行了,住嘴!”孙氏怒喝,忙去看顾微凉,这段往事她后来是提都不敢再提,只怕彻底惹怒了他。
可顾微凉脸上却没什么波澜,淡漠的倚在踏上,看着钟连芳。
忽然,砰的一声,钟连芳脚边摔过来一个茶盏,吓的她往后一跳,可也免不得裙角沾了茶渍,她不可置信的往动手的人瞧去。
就连孙氏和顾微凉都顿了一下,看向周沅。
小姑娘眉头都不带动一下,只吩咐身旁的丫鬟:“掌嘴。”
钟连芳惊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你、你这是做什么,论辈分我可是你嫂子!”她又急急看向孙氏:“娘!”
孙氏紧紧握了握拳头,看向周沅:“你大嫂说话是不过脑子,可她毕竟是你大嫂,就饶了她这一回可好?”
“不好,夏荷,动手!”
“是,姑娘。”
这事自然是夏荷来,几个丫鬟将钟连芳按着跪在地上,夏荷撸起袖子,手上可着劲儿往钟连芳脸上扇了几个巴掌。
钟连芳哭的只剩哽咽声,夏荷见着差不多也收了手,复又退到周沅身后。
孙氏扶着小几坐下,腿都在发抖,她颤着声儿道:“你也太由着她放肆了…”
“顾家主君乃内阁首辅,那是万人之上的地位,岂容的一个乡野村妇往他身上泼脏水,这是送进大理寺都不为过的。”周沅厉声道。
紧接着,秋婵将欠据摊开放在孙氏面前:“老夫人不如劝劝嫂夫人,现下还能有张欠据可签,晚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不过一张欠据,无所谓签不签的,签了,也不过就是在顾微凉夫妇面前落了下风,可事已至此,还哪里顾得上颜面。
孙氏闭了闭眼,叹声道:“让大郎过来签了。”
钟氏肿着脸,呆坐在了原地。
趁着间隙,顾微凉偏头瞧了周沅一眼,复又转过头来,嘴角噙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笑。
这病了一回,也算是赚了。
顾鑫进屋子时没料到是这样一番场景,见自个儿媳妇儿脸被打肿成这样,脚步声声一顿。
“这…”
“过来,将这欠据签字画押,你们欠的那些银子自有解决的出路,莫要再折腾事端了。”孙氏有气无力道。
顾鑫是个生意人,拿起欠据扫一眼便知晓这是怎么个情况,他抿着唇在纸上画押签字,倒也没说什么旁的,扶着嘤嘤哭泣的钟连芳出去。
这个份上,该办的事儿也办了,孙氏自然不会久留,便也拄着拐杖要走。
“母亲。”周沅叫住她:“家里的闲话,就不好叫外人知晓了吧。”
孙氏叹了声气,应周沅的话点了点头:“我不会让你嫂子胡乱言语,你、你大可放心。”
说罢,孙氏垂着脑袋消失在珠帘一侧。
周沅盯着晃动的门帘半响,确定屋里没别人了,才堪堪松了口气,气缓了一半就见顾微凉有些惊奇的看着她。
周沅稍稍一顿,唇瓣一张,还没说出话来就听顾微凉抵着唇咳了两声,气弱道:“累了,站不住。”
闻言,夏荷抬脚就要过来:“大人,奴婢扶您起——”来。
顾微凉漠然抬头瞥了她一眼,吓得夏荷一脚还没踏出来便又缩了回去:“还、还是姑娘来比较好。”
周沅迟疑的看他,慢吞吞过去搀着他站起来:“方才不还好好的,怎么就站不住了?”
第90章
90
周沅那么一点大的身子,顾微凉当真全部重量都倚在她身上,好容易扶到了床上,只见他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眉头轻轻蹙起,仿佛真的很难受的样子。
周沅揪着手,吩咐秋婵:“去把岳大夫叫来。”
“诶!”秋婵应声便要去请岳大夫。
“不用了,药也喝了,再叫岳大夫来也无用,多歇一歇就好了。”他出声拦住秋婵,又说:“没什么事,你们下去吧。”
“是。”秋婵犹疑一瞬,和夏荷并肩退下。
周沅不放心的探了探他额前的温度,明明不烧了呀。
她只好掀了被褥的一角:“那你躺着吧,厨房一直热着药,醒来就能喝了。”
“嗯…”
顾微凉低低应了声,语气绵长低沉,却并未动作,他抬手捉住姑娘滑嫩嫩的小手,在手心里反复揉搓把玩:“借了银子给顾鑫一家,然后你怎么打算?”
周沅顿了顿,顺势坐下说:“这钱算是从永安县的钱庄借出去的,与顾家无关,到时他们还不上,又不是顾家向他们讨要银子,不至于太难看,叫外人见笑。”
周沅停了一下,小声说:“我听说钱庄讨债的手段都颇厉害,这每月银子还不上,怕是出不了永安县,就不至于到京城来折腾了,再不然…实在没法子,打也好捆也罢,吓唬吓唬他们,他们也就没胆子闹了。”
话落,顾微凉默了一阵:“你想的主意?”
周沅目光微闪,偏过脑袋说:“嗯。”
男人倚在雕花大床的玄柱上,低声笑说:“我娶的媳妇儿可没有这么聪明,是杨姑姑给你拿的主意吧?”
“……”
“你知道你还问。”
顾微凉也不再继续打趣她,生怕将好不容有点良心的人又惹气了再跟他急眼,又说:“腰疼,陪我躺会儿?”
周沅一听他腰疼,忙扶着他上床:“很疼吗?怎么就腰疼了,岳大夫没说你腰有毛病啊…”
顾微凉不带犹豫的顺着她的话道:“可能是一病累及全身吧,头也疼。”
周沅看他眉头紧锁,不像是假的样子,给他掖好被角,手足无措道:“那、那赶紧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正是太疼了,睡不着。”顾微凉这么说着,用手腕的环节在太阳穴上揉搓了两下:“罢了,挨过去就好了,没什么大碍。”
可顾微凉的表情,不像是没什么大事。
从前柳氏也有头疼的毛病,疼起来是极其难受的,有时一疼就是一整宿,是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着,府里有个懂医的妈妈,给柳氏按按穴位,疼痛便能消一半,周沅是学过一些三脚猫的功夫,可现下他又不肯叫岳大夫来,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姑娘脱了绣鞋爬到床上,将高枕放到了床尾,拍了拍自己的腿说:“你躺着,我给你揉一揉,揉揉就不疼了。”
顾微凉顿了一下,倒是求之不得,和衣躺下。
比起从前府里的那个妈妈,周沅手腕的力道小,效果自然大打折扣。可那细腻的指腹按在穴位上,莫名叫人心里舒坦不少。
屋里点着松香,香炉上盘着一圈圈白烟,混着周沅身上带着的淡淡花香,实在安神的很。
顾微凉闭着眼,几近在这儿过于舒适的气氛下睡过去。
他长长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抓住周沅的手腕,随即睁开眼,好一阵才说:“顾家有两子一女,从前也算很是温饱,日子过的好,我父亲做着点小生意,据顾鑫的话说,也算是有过一段较富贵的日子。”
周沅停下动作没吭声,等着他把话说完。
“母亲怀我的时候,时运不济,家里的生意败落,日子过的不如从前,后来道士说我命里带丧,会克了身边的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此,后来家里便愈来愈难,到我父亲从房檐上摔下来断了腿,顾家算是彻彻底底败落。”
他迟疑的皱了下眉,似是真的在考虑道士所言,可这些话本就是无稽之谈,只不过恰好,那个时候顾家就真的是喝水都塞牙缝的时运。
顾微凉眉头一松:“仔细算来,顾家并未养过我多久,这些年一桩桩一件件,也算还清了,你不必因为我顾忌他们。”
周沅走了神,她从小就是金枝玉叶,嫡亲的兄弟姊妹都和睦,实在无法想象顾微凉从前的苦楚。
他虽轻飘飘的几句话带过,可周淮告诉过他,顾微凉是个重感情之人,他都能对一个只教过他一年的老师感恩在心,那从前对顾家,又怀着几分期冀,经历了什么方才落到今日这般地步。
周沅想着想着鼻尖一酸,忍着委屈抿了抿唇。
顾微凉话落没听到她应声,抬眸看了一眼,就见小姑娘憋着眼泪,满是同情的看着他。
男人忍不住一笑:“怎么了,可怜我?”
周沅点点头,泪珠子便掉了两颗下来。
“不碍事,以后我的圆儿多疼我一些,当是苦尽甘来了。”他眉梢带着笑意,口吻尽是在打趣她的意思。
周沅手背在眼睛上蹭了两下,被他唬弄的说什么都应下:“好。”
顾微凉嘴角噙着一抹笑:“头不疼了。”
闻言,姑娘手一顿,低头轻声问:“真不疼了?”
“嗯,腰疼。”他顺势低低抽了口气:“疼的厉害。”
周沅怔住,脸上还挂着两行湿漉漉的泪,半响她嘴角一瘪,觉得顾微凉的身子是真不好,这也是病那也是病,以后可怎么办呀。
周沅老实的换了姿势,摸着过去给他揉腰,嘴上埋怨道:“吴妈妈的话你不听,岳大夫的话你也不听,落一身子的病,这才二十五六的年纪,往后再大一些可怎么得了…”
顾微凉由着她念叨,抬手用手背压住眼睛,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
——
说到底顾微凉生的也不过是小病,不过却是给周沅提了个醒,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成日泡在厨房里,跟吴妈妈学了几道温补滋养的菜式。
虽说顾家不缺会做菜的妈妈和厨子,更不可能真让夫人亲手做这种粗活,但吴妈妈却很乐的教她,夫人这样娇滴滴的姑娘,能为公子亲手下厨,她心里都乐开了花儿。
不过到底是小病一场,顾微凉依周沅的告了两日假,可再久也不能了,皇上还三五不时差人过来问候一番,显然是有事急着商议。
他一早便上了朝,而周沅因这两日照顾他的缘由,生生将习性改了过来,竟然天不亮就醒了。
姑娘借着正好的日头,在廊下摆了张小几,正坐在那儿细细翻着账簿。
杨姑姑呈了一碗杏仁羹:“姑娘歇歇,别伤了眼睛。”
周沅目光还落在几笔不清晰的账上,眼都不抬一下,往边上摸着拿起小瓷碗,这才松了压在账簿边沿的手,捏起汤勺搅了两下:“府里负责采购的刘妈妈,在顾家当差三年多,是老人了。”
杨姑姑一顿,立即就明白过来周沅的意思:“姑娘觉得她账目不明?”
“何止不明,简直是能省则省,好几笔都不记账,不是说忘了,就是说下回一并记上,究竟从里吃了多少回扣也道不明。”
杨姑姑了然的点了点头,既然姑娘都这样说,她定然要查清楚:“老奴下去便细细盘问,若她道不出个所以然,换了人就是。”
今日这碗杏仁羹甜的恰到好处,正合周沅口味,她满意的点点头,又低头小抿了几口。
杨姑姑稍稍停了一瞬,又说:“今日是顾家大房要回永安县的日子,老夫人差人备了车马,现下顾大郎正在临安堂陪着说话,钟氏在暖春阁,姑娘可要去送送?”
周沅抬头看了看天色,眼瞧日头小了些,她顺手拿起摆在一边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送送吧,做做面子也好。”
大房来的这几日,顾俪倒是没有借机折腾出事儿,想必也是上回罚的太重,将她吓病了好几日。
加上苏家如今易主,也没那位二老爷什么事儿了,那二老爷自然不再找顾俪,想必顾俪正伤心着呢。
顾俪确实是伤心着,根本无暇顾及大哥的事儿。
钟氏在一旁念叨的她也有些烦躁,说起来,娘偏心也不是一两日了,对大哥一家当真没有话说,钟连芳却还在抱怨着这不好那不好,顾俪听烦了耳:“娘这些年存的银子都叫你们家花完了,如今穷了又上门来要,大嫂嫂可就别抱怨了!”
钟连芳一顿,滞了半响,挂不住脸的打住了话。
可她来这一趟,还挨了弟妹的打,说出去脸上都没光,听顾俪这番话亦是不好受,偏要反击她两句:“我瞧你们就是好日子过惯了,从前最会数落他,如今也抱着人大腿不放,还不是为了荣华富贵,有什么好说我的。”
说罢,钟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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