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印看着手里的矿泉水，不甚确定道：“不喝了？”
“嗯。”
秦仄归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莫名其妙。
方印将水瓶放好，后座的许祀瑞往前倾了倾身子，似乎又要开口和方印说些什么，秦仄归眉毛一挑，冷飕飕的开了口：“不是困了吗？”
“什么？”方印不太确定他在说谁。看了看后座的许祀瑞，脸色不好但是眼睛里闪烁着精神奕奕的光，又看了看秦仄归，不太确定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抓紧时间休息。”秦仄归点了点头，说道。
语气好像太过生硬了。秦仄归皱了皱眉，看起来有些不悦。
方印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整个人气场这么低，大概是因为受伤了的缘故吧。他懒得和他计较，闻言调试了车座和椅背，以一个舒舒服服的姿势窝在里面：“这就睡，你累了就喊我。”
“好。”秦仄归见他说完这句话就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呼吸就变得平稳又绵长。
秦仄归莫名松了口气。注意力重新放到了路面上。
这一觉方印睡得又黑又沉，完全没有做噩梦。醒来的时候，是被一声巨响惊醒的。
那动静宛如九天惊雷，半梦半醒之间方印恍惚着以为是谁把天捅了个窟窿出来。路面在微微震颤，带着车子也开始颤。方印揉了揉眼，挣扎着坐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
“不是，有东西靠过来了。”
秦仄归微微眯了眯眼睛，虚虚望向了前方。路面平阔，迷雾浓厚，根本看不见有什么东西，但是空气中却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人类对于危险本能的趋避直觉让他浑身上下的毛孔微微张开。企图透过浓雾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使地面发出了如此震动。
秦仄归瞳孔猛地一缩，来不及仔细思考什么，厉声道：“快下车！快走，动作快点儿！”
他一连串的催促，紧凑而密集，方印和许祀瑞来不及细细思考，本能就跟着他的命令动了起来。撒开安全带，连滚带爬往车下走。
刚下了车，跑出没几步的路程，身后一声巨响，方印慌乱中回头去看。
车辆停着的地方空空如也，十几米外出现了它的残骸。
竟然是被什么东西直接打飞了。
第六十八章 挺疼，没做梦
烟尘弥散中，浮现了一双金黄的竖瞳，冷酷的像是两颗镶嵌在瞳孔里的宝石一样，没有任何生命的热度。
像是远古的巨龙，高贵里和着神秘，在尘埃散尽之后缓缓露出了半截身子。鳞片密匝匝的排列着，像是阵前最神气的银甲，泛着冰冷的光泽。有些地方像是被鲜血淬炼过一般，冷冰冰的杀意扑面而来。
这是一条身形庞大的蛇。
说是蛇，但它的体型接近龙也不为过。
身宽一米有余，蛇头流畅，身上是漂亮的青绿色甲片。黄金竖瞳的中心那条本该是黑色的细长眼仁此刻被浓稠的紫灰色所填充。
人类在它面前脆弱的宛若蝼蚁一般。将秦仄归他们的小车掀飞之后似乎也不急着攻击他们，歪着脑袋观察着眼前这几只渺小的人类。
态度随意散漫，显然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以这家伙的庞大和蛮横程度怕是已经有不少幸存者葬身蛇腹了。
它吐着猩红的信子，歪着一颗脑袋，不急不缓的往前游动，缓缓逼近他们几个人。仿佛在逗弄自家后院儿的宠物一样。
“方印……”许祀瑞的声音抖得不像样子，强撑着没有当场跌倒在地大概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秦仄归垂在身侧的手一握，凭空唤出了那把唐刀，却又不急着攻击，压低了声音飞快嘱托道：“我拖着，你们先走，挑障碍物多的地方走。”
“嗯。”方印没有和他进行多余的客气。他们之中，秦仄归是最有可能拦住这条巨型青蛇的人，纵然他身上还有伤，纵然方印担心他的安危，但是方印绝对不会蠢兮兮的和他撕扯一番究竟要谁来断后。
自己几斤几两方印最清楚不过，挑不动的大梁他才不会硬着头皮硬抗。这时候时间多宝贵啊，不应该拿来做那些无意义的拉扯。
青蛇的身体缓缓扭动，不急不须的向他们逼近。秦仄归横握着刀，暗暗收紧了手指发力：“它要进攻了……”
方印怕许祀瑞拖后腿，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扯住了他的胳膊。
“跑！”
毫无征兆的，青蛇摆着脑袋像是大铁锤一样朝他们锤了过来。
方印应声而动，扯着许祀瑞转头钻到了一旁的林子里，闷头逃命。
身后传来了利器碰撞的刺耳响声，光是听着就让人汗毛倒竖，不适感从脚底板往上窜。
再一次，方印恨不得将毛澄澄的异能按在自己的身上。
以后谁敢说毛澄澄的技能没有用，他第一个不同意！迷雾当前谁不想拥有一项撒丫子就跑没有人能追得上的本事呢？
方印脚底抹了油似的撒丫子狂奔，两条腿甚至都快甩出残影了。
“往……往左。”许祀瑞被拖拽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喘得像是破旧的老风箱一样。
人形导航再次上线，由于上一次的经验，方印没有任何犹豫听了许祀瑞的话。
肆意生长的树杈子在脸上和胳膊上划出了无数细小的伤口。但是方印的肾上腺素狂飙，根本顾不上这些小伤小痛。
秦仄归不可能拖太久，他们争分夺秒，跑得越远越安全。也能让秦仄归早点抽身而退。
大脑跑得有点儿缺氧，方印觉得自己可能出现幻觉了。
不然为什么眼前的迷雾怎么感觉越来越淡了，像是被稀释了一样。
嘿！你瞧瞧，这都淡的像是没有了一样。
几乎和没雾的时候一样空气清新了……
等等。
不是幻觉，雾好像真的没了。
方印实在是跑不动了，他踉跄了两步停了下来扶着树干喘气，抹了把脸，有些不可置信的挤了挤眼睛，看着眼前透净的空气。
剧烈运动过后的胸腔鼓噪着，憋得有些痛。
“许祀瑞，我眼睛好像出问题了。”方印润了润干涩的嘴唇，吞了口口水，喃喃道。
许祀瑞弯腰，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着气。嘴巴拿来呼吸根本没工夫说话。他摆了摆手，胸膛剧烈起伏着，虚弱的吐出来几句话：“不，不是。这里没雾。有那种白花。雾拢不过来。”
方印靠着他这几句气喘吁吁听明白了个大概。
本来是不应该的懂得，但是方印一下就想到了他们遇到赵乾的时候，那姑娘一口咬定大雾之中存在着一种白色植物，就好像是那个大战僵尸里迷雾模式用的那个三叶草吹风机一样，能够短时间驱散迷雾。
但是是一次性的，很快就会枯萎。
这一次方印亲眼见了这神奇的白花儿长什么样。
和路边花坛里那种最平凡的白花没什么两样，实在看不出来为什么它有这么神奇的功能。
“这种地方，之前咳咳咳，之前我们找到过一片，咳咳咳人寰过不来。咳咳，不知道对那个巨蛇咳有没有用。”许祀瑞气儿喘匀了，嗓子又开始痒痒，没完没了的咳着，一句话要断开四五次。
方印思索了一下，按着耳机将信息传给了秦仄归，告诉他找到了暂时安全的区域，可以尽快脱身了。
几秒钟之后，收到了秦仄归的回应。
那边的许祀瑞已经撑不住了，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刚刚的运动量对他这个虚弱的病秧子来说，确实有些大。但是不跑就只能等着死了。方印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是学着秦仄归安慰他的样子，好兄弟似的拍了拍许祀瑞的肩，翻下了手上的弓弩戒备。
“方印……”声音软软的很虚弱，喊了一声方印的名字就没了下文。
方印头也不回的随口问道：“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他。
方印回过头去看许祀瑞，发现他瘫坐在原来的位置，正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刚刚不是你在喊我吗？”方印有些疑惑，握着弓弩的手紧了紧，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许祀瑞懵懵的摇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从地上爬了起来，朝着方印贴了过来：“我没说话啊，你别吓唬我。”
你看我有心情吓唬你吗？
“你别过来。”方印后退了一步，紧紧贴在身后的树干上，喊停了许祀瑞。
怎么这么诡异。他不会是又不小心睡着了在做噩梦吧？方印抬手扇了自己一下。
挺疼。
应该不是做梦。
第六十九章 招魂呢你？别喊了！
“方印……”
又是虚虚的一声儿，这一回不止是方印，许祀瑞也听见了，他将那狐狸眼瞪得溜圆，大概已经是人类的极限水平了。
“会不会是你们那个秦队？”许祀瑞惊疑不定的问他。
方印摇头，说道：“不能，他叫我名儿的时候，不这个动静儿。”
许祀瑞绞着手指，说道：“那万一，万一是他受伤了比较虚弱呢？”
“不会。”方印坚定否认道，这要真是秦仄归发出来的动静儿，可比什么其他的惊悚多了。
方印略略脑补了一下，被恐怖的画面惊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简直就是……令人发指的程度。
“不要轻举妄动。”方印听不出这声音的具体来源，但是这种如鬼魅般呼唤的语气唤起了方印不太好的回忆。
当初雾刚起的时候，方印硬扛着不去开门，也有类似的声音一直诱惑他。
虽然已经跌跌撞撞走了这么久了，方印还是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原理，和这莫名又突兀大雾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现在秦仄归被那条大青蛇缠住了，许祀瑞又是个没什么战斗能力的，能少生事端便最好不过了。
“你的异能有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方印看着许祀瑞，突然想起来他其实也可以是一个人形探测器来着，眼睛蓦然一亮。
许祀瑞脸色不太好看，他沉心静气默了片刻，身上泛了淡淡的光。片刻之后，渐渐黯淡，许祀瑞垂着眼睛不敢看方印：“我，没感觉出来什么。”
明明方印还没说什么，他的声音就自动的，缓缓低了下去。
你的异能有没有感受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之前在七杀的队伍里就是这样的。
这个问题许祀瑞并不陌生，曾经有人同他提过一模一样的话，对许祀瑞来说，那并不是一段多么美好的记忆。
他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不被重视，也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被钟子宴嫌弃和排挤。
最初加入七杀的时候，他还不像现在是这么边缘化的人物，大家都不知彼此的深浅，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还会出手互相帮衬一把。
改变发生在他们从出云镇出来之后的那一次变故里。在路上遇到了一批来势汹汹的人寰，他们被赶至了绝境，迷失在了出云山附近的一处谷里，钟子宴逼着他用异能探路，但是许祀瑞一片朦胧的气运之中，根本看不出前路究竟该通往何方。
他的异能一向飘忽不定，甚至比不上方印和毛澄澄那种明确稳定。
一开始的时候，甚至就连许祀瑞自己都有些搞不清楚天眼的具体作用，靠着一路走来的经验一点点摸索出来他所能见到的那些不同的气运到底意味这什么。
直到现在他也不过是能够简单的判断凶吉，并不能够窥探到具体的内容。所以在别人问起他的时候，许祀瑞也只能给出些模棱两可的回答，似是而非，云里雾里的买些无伤大雅的关子。
那一次和现在的情况很像。
许祀瑞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可是七杀的人非要认为他故弄玄虚不愿意坦然直言。
后来从出云山谷出来之后，七杀折损了一名成员，虽然感情不算深厚，但好歹走了一路无数次生死时刻，也多少有那么点儿情谊在的。
从那时起，许祀瑞就感觉出不同了，他有意无意的被七杀边缘化，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许祀瑞知道，他们默不作声的，将那次死亡和损失的责任归到了他头上。
现在……
许祀瑞闭了闭眼睛，完全不敢抬头看向方印，慌乱的解释道：“我真的，判断不出来。我的异能并不能感觉到所有的危险，它只能起到一定的预警和规避作用。没有隐瞒或者是，骗你。真的。”
他真的不能再被针对抛弃一次了，迷雾凶险，他一个人真的……活不下去。
“嗯，知道了。”方印轻飘飘的声音传了过来，很低，低的有点温柔。
嗯……嗯？
许祀瑞猛地抬起头来有些不可置信的模样，他眨了眨眼睛甚至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知道了？
他不质疑他，不谴责他，不会怒喝着骂自己是个没有用的花瓶，只是轻描淡写的扔了一句知道了出来。话很短，但是语气缓和没有任何不耐或者是怀疑。
许祀瑞不知道他自己的眼神有多炙热。
方印被他目光灼灼看得莫名其妙，尴尬的摸了下鼻子，甚至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不然这小孩儿为什么这样看他？
难道是和秦仄归在一起呆久了他说话也变得不近人情起来了？
方印清了清嗓子，语气又温柔了三分：“拿着之前给你的匕首，机灵点儿保护好自己，我未必能顾得上你。”
“嗯！”
许祀瑞重重的点头，烧红的脸上满是感动。
那种诡异的呼唤声又响了几声，大概是察觉到了方印对它的冷暴力，委委屈屈的收了声，不再继续幽幽的刷存在感了。
耳根子清净了下来，方印松了口气，心里一直盘算着时间。他敲了敲耳钉，手腕上的电子屏闪了绿色的光。这说明终端另一侧连接的秦仄归起码各项生命体征都是正常的。
简而言之，就是秦仄归还活着。
方印脸上看着镇定，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实际上脚底下的小动作来回不断。左左右右的踱着步子，牙齿无意识的啃着口腔内壁的软肉。
植物茎藤被倾轧过的声音悉悉索索传来过来。
方印立刻举着弓弩严阵以待，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他不确定是不是那条大青虫追过来了。
雾里渐渐出现了一个人类的轮廓，高大又流畅。方印觉着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