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云集自己看来,他只是喝了点凉酒。
疼是疼了点儿,但把酒吐掉,吃点胃药缓缓就过去了。
这种场合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没什么可躲的。
在这个圈子里,没有人能躲开酒桌子。
眼前这个小孩还是个学生,他不打算跟他多说。
丛烈的脸越来越黑。
他想把云集扶到自己背上。
但丛烈刚一拉他的胳膊,云集脸上的笑就褪了,又白了一层,“唔……”
丛烈不敢硬来了,重新在他身边蹲下,“怎么疼成这样?要不我叫救护车?”
“叫什么救护车。”云集笑了。
他扶着隔间的薄墙,很慢地站起来,却直不起腰。
丛烈抓了一把头发,在墙上狠狠砸了一拳,几个相连的隔间都一起颤了颤。
“我说,你哪来这么大火气啊?”云集根本不怕他,还有点想笑,“你扶我一把。”
“扶你你就能走了?”丛烈两个拳头紧紧攥着,“我背你。”
云集笑着摆手,“小心我吐你一脖子。”
丛烈是真魔怔了。
哪怕在这个狭小的厕所隔间里,云集刚说会吐他一脖子。
他心里还是一边忍不住地欣赏云集身上混杂着酒味的淡香,一边自责自己没考虑到云集胃疼被背着会更难受。
云集站不住,扶着墙缓缓往地上滑。
丛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着盖上盖的马桶坐下,然后扶着云集在自己腿上坐下了。
云集先是一愣,紧跟着笑了,“同学,你挺有意思。”
他坐在丛烈腿上就比他高出一截,喉结正对着丛烈的眼睛。
丛烈看进云集敞开的衬衫领子,对着他平直的锁骨,轻轻吞咽了一下,“两个选择,我在这儿陪你等救护车,或者我打车送你回你家。”
云集依旧半笑不笑地看着他,“要是我都不呢?”
十八年都没人这么跟丛烈说过话。
换成随便一个别人,丛烈早把他掀地上了。
不就不呗,老。子管你呢。
但他此时只是转开了目光,又提供了一个选项,“要不然你就跟我回我家。”
听见这个答案,云集先是微微一怔,紧接着眼睛就眯了起来。
他之前根本不认识这个小孩。
才十八岁,刮胡子还能把脸划破的小屁孩子。
但是从第一面,他就感觉到了这个臭脸小孩总是往他跟前凑。
像是一个找不到主儿的小狗。
刚才在大堂里,云集的位置正对着舞池,隔着慢摇的人群就能看见舞台。
他早就认出那个弹吉他的小孩了。
那张俊脸还是一样臭,但是哪怕是个音痴,云集都能听出他的歌声极为出色。
他不想承认,但云集确实在那个歌声里感到放松。
四周围着一张张冒着酒臭味的油嘴滑舌,丛烈的歌声对他来说几乎能算是一种抚慰。
局后把酒抠出来,对云集实在算不上一件大事。
他成年之后就一直这么干。
不是喝醉没喝醉的问题,他不喜欢酒精带来的失控感。
胃疼也是忍一忍就能过去的。
但他没想到丛烈会跑过来敲门,还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
还要叫救护车。
还要带他回家。
要按照往常,云集会用一种最温和直白的方式拒绝,并且委婉地表达希望对方不要再在自己眼前出现了。
他并不需要无效社交。
十八岁的男高中生,在云家的处世哲学中简直是社交体系里最微乎其微的存在。
哪怕仅仅是做个朋友。
但他看着那双亮得宛如春日清溪一般的眼睛,居然提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你准备怎么把我带回你家呢?”
丛烈的计划显然已经形成了,“我把外套蒙在你头上省得别人认出来,然后抱着你去打车。”
“不错,很周全的计划,”云集弯了一下嘴角,点头认可,“但是有个问题。”
丛烈立刻绷紧了,“什么?”
“你抱着我,要怎么打车呢?”云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让丛烈有种被审视的压力。
他又稍微咽了咽口水,“我打车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自己站一下?”
云集实在忍不住,抬起头很爽朗地笑了起来。
丛烈被他笑得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捕捉到他洁白牙齿上闪出的微光和胸腔好听的震颤。
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
但他恰恰没有。
只是等着云集笑完了,他板着脸问:“不行吗。”
云集撑了一把他的肩,从他身上站起来,“谢谢你,我好了。”
要不是在这么个小隔间里,他坐在丛烈身上就已经越界够多了。
这放在其他任何时间地点,对云集来说都是不可能的。
他把外套还给丛烈,“你陪我到门口吧。”
云集身上那种专属于某个特定阶级的从容贵气,曾经是丛烈最厌恶的。
但他只是追随着本能,替他推开一道道门,最终站到了深夜的京州街头。
“你怎么回家?”丛烈盯着云集刚刚呼出来的白气,“你喝了酒,总不能开车。”
云集之前没发现这个小孩还挺能操心。
他笑了笑,“等会儿有人来接我,我回家。”
似乎没考虑到云家是京州数一数二的大户,丛烈的目光挪到云集薄成一层的长风衣和冻得泛红的鼻尖,“你家有饭吃吗?你刚都吐完了。”
虽然能走动了,但云集胃里还是不太舒服。
他若有所思,扭头看着这个认识没几天的高中生,“有没有的,又怎么样呢?”
丛烈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头子,“我可以给你煮个面疙瘩汤,很快的。”
云集一脸诧异地看着他,“面疙瘩汤?那是什么?”
……
丛烈从来没往家里带过朋友。
丛心从单元楼里往下望,还以为丛烈带了个姑娘回来。
她吓了一大跳,准备让丛烈趁早把人家送回家去。
大晚上的,像什么样子。
结果跟着丛烈进来的是一个极漂亮的男孩子。
看着和丛烈差不多大,很有礼貌,一进门就跟她鞠躬:“阿姨好,我是云集,这么晚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丛心打量着云集,又一想:丛烈并不是胡来的孩子,他能带着个有酒味的男孩回来肯定有他的理由。
“你不舒服就去沙发上等,很快就好。”把云集安置好,丛烈跟丛心说:“妈,您帮我弄杯热蜂蜜水给他,他胃疼。”
丛心赶紧到厨房找了杯子和蜂蜜出来,低声絮叨,“我说脸色儿怎么这么差呢……岁数这么小就把胃弄坏了还得了。”
云集有些不好意思,“您别忙了,我不疼了。”
“云集是吧?”丛心搅着蜂蜜水回到客厅,“难得他带朋友回来,你就当这自个儿家,不用见外。”
丛心从来没见过丛烈对自己以外的人上心,自然而然地就接纳了这个面善又有礼貌的男孩。
她把杯子递给云集,看着他喝了一口,“怎么不舒服了呢?吃得不合适了?”
云集端着杯子,恭敬地回答:“是,稍微有点儿。”
虽然刚见面还没多大一会,但丛心看着他那脸色就心疼,“怎么岁数这么小就喝酒呢?你爸妈同意你喝?”
“哎妈妈妈,”丛烈把丛心从云集身边拦开,“十一点多了,您赶紧休息吧,等会儿我收拾这儿。”
但其实云集并不介意被问。
相反的,他很多年没被人以这种形式关心过。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喝的那点酒,他的鼻子居然有些发酸。
丛心没注意到这些,只是顺着丛烈说的往下说,“那行,你俩睡你那屋?还是我把沙发收拾出来?”
“您不操心了,您不管。”丛烈把他妈往房间送,“睡觉之前的药吃了吗?”
丛心答应他,“那我还能记不住?小云肚子难受,你俩也别休息太晚了。”
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平白觉得那孩子怪让人心疼的。
“行行行,您赶紧睡觉,甭管我们。”丛烈把他妈卧室门关上,回厨房盛汤去了。
云集靠在沙发上等着,看见丛烈端出来一只热气腾腾的碗。
香气立刻在客厅里弥漫开来,晕出一层暖意。
“你尝尝。”丛烈把汤放在茶几上,给他递勺子。
云集对陌生的食物一向是很警惕的。
他连着蔬菜舀起一小勺汤,细细嚼了嚼。
味道出乎意料的好。
丛烈在他旁边拉开书包,开始一样一样往外拿作业,似乎完全没有关注他。
但那张卷子摊开了五分钟,丛烈的眼睛还停在第一道选择题,手上的笔也从来没动过。
“谢谢你,很好吃。”云集的声音很轻,再远一点丛烈就听不见了。
丛烈没抬头回应他,却开始动笔了。
他做完半张数学卷子,云集正好把那碗汤喝完。
云集刚把碗放下,丛烈就扭头看他,“还疼吗?好点没有?”
“好多了。”云集靠着沙发,冲着他的卷子扬下巴,“你学你的。”
“后面的大题我白天做完了,大概还有十分钟,你先去睡觉,”丛烈起身,“我给你拿我睡衣,行吗?”
云集不想麻烦他,“你把作业做完,我睡沙发就行。”
丛烈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继续做剩下的几个小题。
客厅不大,却很温馨。
又刚刚喝了一碗热汤,云集难得能有个还算是舒适的夜晚。
等着等着,其实也没几分钟。
他极罕见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松懈下来,居然就撑着头睡着了。
丛烈很快把那俩题解决,刚想叫云集起来,还没来得及出声就急急忙忙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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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集睡熟了。
看着云集安静的睡颜,丛烈猛然有种错位感。
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好像曾经在什么别的时空,他也曾因为那个人苍白的脸色心中钝痛。
以至于他现在捡不起来身上的傲骨,必须看着这个人全需全尾地在自己眼前,才能缓解自从那次午睡后就一直伴随他的失重感。
他必须要立刻成人。
丛烈从未感觉时间如此紧迫。
第82章 自我驯服(3)
“你会对我好吗?”
丛烈睁眼的第一反应就是掀开被子检查内裤。
很正常。
没弄脏。
然后一抬头; 他就看见了梦里那张脸,乍一下连呼吸都屏住了。
云集在他身边睡着,脸色还是不大好; 但睡得很沉。
丛烈揉了一下眼睛; 逐渐回想起昨天晚上。
昨晚云集在沙发上睡着之后,是他亲自把云集抱到床上来睡的。
他知道云集很消瘦; 但完全没想到抱在怀里那么轻; 根本不像一个一米八几的年轻男人应该有的重量。
当时他怕把云集碰醒了,没敢动他的衣服; 只是用被子严严实实地把人裹好了; 像是安置易碎品一样,极为小心地放在自己身边。
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 然后瞪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脑子里满得根本睡不着。
他一会儿担心云集胃不舒服休息不好; 一会儿担心自己的床只有一米二宽; 哪怕自己只溜一个边,也可能会不小心挤到旁边的人。
中间他甚至想过要不要起来到沙发上睡。
但是一来他一动没准会吵到云集; 二来他发自内心地不愿意走。
夜晚就像是一道释放痴心妄想的闸门; 一旦打开; 便泄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耳畔是云集的均匀绵长的呼吸,他的脑子里是云集漫不经心笑着的眉眼。
血一直在丛烈的血管里奔腾。
等他实在难以支撑地合上眼,窗帘周边已经镀上了一层熹微的晨光。
缓过去那阵难挨的□□; 丛烈轻手轻脚地撑着床起身。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他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云集的被子; 仔细掖严之后才觉得自己对云集的照顾本能有些过于自然流畅了; 就跟与生俱来一样。
丛烈在床边站了几秒; 发现自己心里全是细密的疼。
那种无名的情绪蓄积在他胸腔里; 咆哮着要他不择手段地把云集留下来,以防他再受到任何一丁点伤害。
丛烈困惑地挑起一边眉毛,感觉自己是睡出癔症来了。
他揉了揉心口,小心翼翼地退出卧室,顺手把门关得严丝合缝。
丛心看他是一个人出来的,声音放得很轻,“小云没起?”
“嗯。”丛烈忍不住冲他妈笑笑,“您刚见人家一回,就‘小云’‘小云’的。”
他心情突然很好。
因为丛心也喜欢云集。
这说明问题没出在他自己,就是云集让人忍不住心疼。
“我也觉得怪呢!”丛心揭开砂锅瞅了一眼里面熬着的汤,“我老是觉得在哪儿见过他一样,你俩小时候认识吗?”
丛烈舀了一勺汤尝咸淡,笑了,“我能认识谁。”
他本来就不怎么喜欢人。
前几年丛心的病情起起伏伏,他更是看谁都烦。
“是啊,我就听你提过一两嘴唐璜,一开始我还以为来的人是他呢。”丛心把盐罐递给他,“对,你等会儿给人家小云找一件你的厚外套出来。”
丛烈猛一下没太明白,“嗯?”
“我早上起来把你们放沙发上的衣服收了一下,挂门口了。”丛心指指门口的衣架,“现在都腊月了,那孩子怎么还穿那种一层皮儿似的衣服呢?好看是好看,你们这个岁数不懂,老了都是要还债的。”
昨天一见面她就注意到了,云集穿得很讲究。
甚至有些过于讲究了。
样式再低调,那种剪裁和设计也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常穿的。
丛心很熟悉。
毕竟曾经那个人也是只穿意大利纯手工定制。
要不是云集身上那种平和谦逊的气质压着,她都有点担心丛烈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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