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冻得牙齿打颤脑子发麻,但是云集不动,他就不动。
“你把衣服穿上!”云集用力挣,但是挣不过丛烈,挣着挣着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愧疚也纠结。
他扪心自问不愿意让丛烈走。
哪怕刚刚套用了他从小就熟记在心的整套价值观,他还是难以说服自己。
但那事关丛烈的人生。
丛烈刚刚那番关于“云集自己学生时代艰难所以希望他留在象牙塔”的揣度其实完全是把他说穿了。
他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东西,他希望丛烈有。
一路从冰天雪地里走过来,云集强迫自己接受五年就是很短。
之后丛烈学成归来,他们能更没负担地在一起。
他没必要牺牲丛烈应有的光明坦途,硬是看着他为了自己早早泡进娱乐圈这个大染缸里。
现在看着丛烈几乎算是衣不蔽体地站在雪地里求自己回去,云集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委屈过。
丛烈凭什么对他这么好啊?
他都不知道自己值得不值得。
“好了好了,宝贝不哭了。”丛烈合身把他搂紧怀里,“还难受我们回家哭行不行?冻感冒了明天更难受。”
反正街上也没人,丛烈看他稍微缓上来一点,就把云集打横抱了起来,“不哭了,不哭了,马上回家了。”
他家离着小区门口不远,几分钟功夫俩人就到家了。
丛烈抱着人跑了一段,反而不怎么冷。
他随便把自己身上的雪拍干净,小心用干毛巾给云集擦干头发上的雪水,又用吹风机认真把发梢吹了吹。
一边换干燥的衣服一边接好一盆热水,丛烈端着水盆走到沙发边。
“诶哟我们家小孩儿这脚巴丫凉得……”他蹲在云集身前,握着他的足弓放进热水里,“烫吗?”
云集双手撑住沙发向前倾身,看着他给自己洗脚,“不烫。”
他刚才从发泄出来,现在反而轻松了很多。
丛烈护着他的脚心轻轻揉,没说话。
云集有点不好意思地向后躲。
“弄痒痒了?”丛烈问他。
“没有。”云集又稍微放松一点,“以前别人没碰过我的脚。”
“那是他们不配。”丛烈一直搓着他的脚丫,想让他暖和上来。
云集的皮肤太薄太白,很快被他搓得通红。
丛烈怕他泡久了不舒服,很快把他的脚托到自己膝盖上,仔仔细细地擦干净。
过了一会儿丛烈从洗手间清理完回来,一伸手把云集从沙发上抱起来往卧室走。
“你怎么现在动不动就抱人呢?”云集恢复了一些底气,只是带着点鼻音,“我又不是不能自己走。”
“没别人的时候,我舍不得你走路。”丛烈直白说了,“你就当我要操心操到死吧。学长要是还有点慈悲心肠,愿意让我多活两年,就少让我像今天着这种急,行吗?”
他把云集放在床中间,仔细盖好腿脚,“以后不管出什么事儿遇到什么难,你跟我说,不能有火就憋着。我这辈子跟谁都能冷处理,但跟你和我妈不行。你尤其、尤其不行,因为你没我妈懂事儿。”
丛烈顺了顺云集的碎刘海,“你有气就直接冲我发,你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就是跑不行。刚才怪我没反应过来,都是我的错。但是下次你一定不可以生气就跑,行不行?”
云集第一次听人把批评说得这么委婉,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对。
丛烈给他热了杯牛奶,盯着他喝了两口,自己把剩下的杯底喝了。
怕云集刚在外面吸了凉气会不舒服,丛烈今晚就光明正大地跟云集钻了一个被窝。
他一边给人揉胸口一边轻声跟云集讲道理:“我知道你怕耽误我。我妈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界的行业楷模,我还能不懂你的心思吗?我会考虑你说的那些,但是你给我点儿时间好不好?你别逼着我立刻就得走似的。”
其实他会考虑才有鬼,但他现在总要稳住云集。
后几句他又把丛心搬出来,“我被预录取这事儿我跟我妈也说过,她的态度一开始和你差不多,但后来她觉得我能自己把握好,也不强求我去哪儿。我妈能信我,学长怎么就不信呢?”
云集听到一半,扭头看他,“阿姨也早就知道了?你只是一直没跟我说?”
今天晚上云集情绪波动太大,丛烈不敢再惹他,就没说如果不是因为马主任坏事,自己压根就没计划告诉他。
“我准备晚点儿跟学长商量呢,”丛烈极为爱惜地拍抚着云集的胸口,“这又不是什么着急的事儿。”
云集根本不信他,冷哼一声,“你准备等开学时间过了再跟我商量?”
“以后我都第一时间跟学长商量。”丛烈没有一个字敢逆着他。
惦记着他刚哭了,丛烈又问:“头疼吗?揉揉吗?”
云集带着点鼻音,“这事儿还是要好好考虑,不能草率决定。”
“是,好好考虑。”丛烈遵命。
他考虑了一晚上,刚起床就把昨天新收到的那套通知书连皮带瓤地扔进了垃圾桶。
(
第90章 自我驯服(11)
今年过年早; 丛烈被安排去公益演出的时间正好是过年前三天。
临他走之前,马主任对他好一顿叮咛:“到了那儿好好表现,你代表的可是四中的颜面。等过年回来; 学校庆祝你被录取的横幅一挂,多有排场多有面儿!”
老马一向觉得丛烈又傲又暴躁; 但是确实是多少年难得一见的大才,往后也是他桃李中的翘楚; 点出来就风光的人脉。
马向哲为人师二十余载,对学生算得上鞠躬尽瘁; 当然也希望他们日后能记挂自己。
尤其是对丛烈这种大好前途已经送到眼前面的; 他就更客气一些。
丛烈没接他那茬儿; 只是问他:“我唱完就能走吗?”
老马没领会他的意图; 还以为他是想在当地游览一下; 毕竟高三学生都在学校憋坏了。
“不用不用; 后面不就是三天春节假期吗?”老马拍拍他的肩膀,“等活动结束,你可以在那儿多待几天。那边的冬天也挺有意思的; 观光一下; 反正费用主办方全包。就是天气比我们这里还冷; 多穿点衣服。”
“好,我知道了。”丛烈向老马微鞠一躬; “谢谢马老师。”
“哎,好孩子。”马主任看着他的目光简直比看自己亲儿子还慈祥。
清华北大在四中不少见,但在他看来丛烈将来是要在全世界闯出大名堂的; 就格外地喜爱他。
丛烈打包行李的时候; 丛心一直在旁边给他塞厚衣服; 一边问他:“那边住宿都安排好了是吧?”
“嗯; 包食宿,您别操心。”丛烈看着她一套一套往自己箱子里放换洗内衣,“妈,我就去三天两晚,而且可能两天就回来了。”
丛心只好挑了两套拿出来,撇撇嘴,“这什么活动啊?赶着过年前几天办……”
“好像是要录好了赶在过年那几天播吧?”丛烈猜测了一下。
他参加过的很多节目都是卡着点录。
“那也是一样啊,三十儿才能到家。”丛心还是不乐意,“现在京州下这么几天雪,航班再延误什么的,岂不是可能赶不上年夜饭?真的是……有钱也不能耽误别人家过年吧?”
丛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揉了揉丛心的手臂,“诶呀丛女士别不高兴了,我尽快回来,办完事儿就回来,肯定赶上给你包饺子,好不好?”
丛心还是不大乐意,“我又不是怪你,我只是觉得主办方这时间挑得不好,好家伙腊月二十几让学生坐飞机公益演出去,假公益还是真作秀啊?”
“我妈这怎么还哄不好了还?”丛烈又生一计,“这两天你家小云过来,你准备给他做什么吃啊?”
一说到云集,丛心的目光都柔和了,“小云啊……我又从网上学了好几个调理肠胃的菜,到时候我们娘儿俩就天天吃好的,都不给你留着,让你大春节的出远门!”
丛烈笑得不行,“好,好,你俩天天吃好的,发照片馋我,行吧?”
丛心心情好多了,又问丛烈:“我看小云那孩子未必喜欢回他自个儿家,你让他每天吃完饭直接住你房间不就行了吗?大冷天儿来回跑什么啊?”
“他爸这几天回来,云集有事儿跟他商量,得回他家。”丛烈稍微跟丛心解释了一下。
“哼,”丛心明显也不怎么喜欢云集的爸爸,“把我们小云身体养那么差,肯定也不是什么好父亲。”
丛烈不打算多议论云集自己家的事,只是嘱咐丛心:“云集跟小猫崽儿一样没个饥饱,你别老劝他吃东西。上次我们让他多喝半碗粥,他晚上都有点不舒服。”
丛心一听就心疼了,“诶哟,这孩子……行,这回我知道了,少食多餐,行了吧?”
“丛女士真是聪明又善良。”丛烈搂了一下丛心的肩膀,提起打包好的行李箱,“我差不多出门了,疼你小云去吧。”
他是傍晚的航班,怕雪天路上堵车,下午就得出发。
“真贫!”丛心最后检查一遍,“身份证、手机、钥匙和现金,都带了吧?”
丛烈拍拍口袋,“放心。”
等他出了单元门,往楼上回看。
丛心还站在厨房里,拉开窗户朝他挥手,“一路顺风!”
“赶紧回去!齁冷的!”丛烈嗓门亮,喊得雪簌簌往下抖。
看着丛心缩回窗子里,丛烈才拉着箱子朝小区门口走。
上了出租车,他给还在学校的云集发了条消息。
【晚上不用轮值就早点回家吃饭,今天雪大。】
过了一会儿云集那边的消息回过来:【你出发了?】
【嗯。】
云集又等了几分钟才回他:【我今晚没自习,下午下课就去你家,别操心了。】
【好,学长在家乖乖的。】
丛烈又给他发了一个“小猫举高高”的表情包。
云集本来说来送他,但是丛烈没同意。
虽然他挺想跟云集多待一会儿,但首先他就出去这么两天值不当的像生离死别似的,其次今天雪确实不小,他舍不得云集跑动。
值机办理都很顺利,丛烈在飞机上睡了两个多小时,下车又颠了一个多小时的大巴才到甘市。
这边果然比京州还冷,白毛风一卷,仿佛能听见耳朵里血液凝固的声音。
好在丛烈听了老马的劝,带了最厚的衣服,没像酒店大厅里其他过来演出的人一样冻得像一窝鹌鹑一样。
他们一签到就领到了行程单,上面写着所有参演人员的出演顺序。
丛烈立刻把自己找着,发现明天,也就是正式演出的第一天,他是没安排的。
他在后天上午要录一首钢琴协奏和两首吉他弹唱,中午再参加一组民乐合奏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丛烈只有演出第二天上半天有任务,腊月二十九那天中午结束了他就能提前走。
在前台办理完入住,他就当下把回程的大巴票和机票都订好了。
整个一套事忙完,他一边吃着楼下买的抓饭,一边发消息给丛心,【妈,我刚住下了,你俩吃好饭了?】
丛心那边回得很快。
【几点了还能没吃饭?小云吃好就回去了。他今天来家里拿了好多东西,你说说他,我不爱吃补品,而且那些东西一看就不便宜,别破费了。】
丛烈笑着跟丛心简单说了几句,催着她上床睡觉了。
他看了看表,给云集拨了个语音电话,结果那边也没接。
他又发了一条消息,【到家了吗?】
云集只回了他一个【忙】。
放下手机,丛烈倒也没多失落。
云集跟他打过招呼了,现在估计正在家里应付他爸,没空聊天。
反正也没什么正事,丛烈洗了个澡,过了一下后天的谱曲,就在床上等云集喊他。
但下午奔波时间不短,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再一睁眼,天大亮了。
前台给他来了个电话,问他今天随不随导游去当地的寺庙转转。
主办方出手阔绰,给所有全天没演出的人员轮流安排了周边的观光。
丛烈看了看手机,云集一晚上没回他。
估计昨晚不轻松,今天白天还要去学校,也大概率没功夫理他。
丛烈就回复前台说自己去。
他也好长时间没出来散心了。
还能转转有没有什么能给云集带的。
从前丛烈是个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
但是关于甘市这边的寺庙还是有点说法的,好像能算得上全国闻名的灵验。
他想得给云集求个保健康的平安符。
灵不灵的,他虔诚一点儿,万一佛祖就能让云集肠胃好点儿呢?
丛烈没想到那寺院还挺远,又过草原又要骑马上山的。
隆冬的草原白茫茫的,一望无际的寂寥。
山不算高,不然这个时节应该已经封了。
他们和地导一起骑着马,路过一座一座枝叶凋零的环形树林。
日光的概念逐渐淡了,四周静谧得仿佛时空随着马蹄声倒转。
林间偶尔有野兔跑过,带起一道悉窣的雪尘。
“到了。”地导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跟丛烈说:“里面不让骑马了,我在外面的驿站等你们,集合时间之前回来都可以。”
丛烈向地导道过谢,跟着同行的人们一同向庙群走去。
远远地传来层层叠叠的诵经声,他们路过一条条排布着铜色转经筒的长廊。
很多穿着鲜艳赘规的当地人边低声诵经边长跪在地,朝着寺庙的方向恭敬地叩头。
空气中是淡淡的香火气,还有一种油脂燃烧特有的焦香。
他们路过一个寺院的时候,里面坐着一群十五六岁的艺僧,正把一团一团的雪白泡进冰水里。
他们同行的男孩笑着问:“这是在洗雪吗?”
他旁边的女生回答:“不是啊,这是在做酥油花呢!要用冰水才能洗干净,不然温度稍微一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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