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爱国立刻不吱声了。
马爱国的大舅子回头打量了一下李春玉和她儿子,说:“赵支书真住这儿?他不是住对面那垸里么?”
李春玉说:“这是我家今年做的新屋。”
马爱国的大舅子说:“这样更好,今天这事可以一齐了了。”
李春玉说:“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知道你妹妹躲在哪里,今天早晨她来我这打过招呼,说免得让村干部着急。她让我谁也别告诉,她想一个人静静地呆一阵。”
马爱国的大舅子怔怔地说:“你可别说话哄人!”
李春玉说:“我说话代表组织。干部们都不在家,我能瞎说么?”
马爱国的大舅子挥起檀木扁担,朝雪地堆猛砸,溅起许多雪团,飞得老高。走了几步,他猛地回头喊:“马爱国,正月初一你若不带她回来拜年,我就一把火将你的几间烂房子烧了。”
一伙人走后,李春玉将马爱国放出来。
马爱国一出来就问李春玉,他媳妇躲在哪儿。李春玉说她并不知道,她这是缓兵之计,是为他争取点时间。马爱国不相信,赖着追问。李春玉火了,说,你还不抓紧时间去找,不然,再闹起来,我可再无法救你了。
马爱国见李春玉真的不知道,只得离去。
一直在外面不远处看动静的马二火,见没闹出什么大事,也从另一条路上回去了。
儿子看看手表,眉头皱了几下。
李春玉忙过去问儿子是不是有急事要办。儿子说他们这一闹,将时间耽搁了,等吃了饭,恐怕就赶不上车了。李春玉说那就随便请餐饭算了。儿子不同意,说未必她家的年比我家的年大些,我定要吃了团圆饭再走。他趁媳妇不注意,将她取下来放在桌上的手表,往后拨了一个小时,随后又将屋里所有的钟表都往后拨了一个小时。李春玉想说一句话,终没说出口,她叹了一下气,又回到厨房里忙碌开了。
儿媳将锅里的鸡块翻了几下,说:“都说村支书是土皇帝,能一手遮天,怎么父这点用也没有,让人到家里来大闹天宫?”
李春玉说:“这还算好的,直来直去,闹几下算了,就怕碰上癞皮的,跑到屋里装死装活不走,又不能拖又不能打,只能说些软话和硬话。你父在家还能镇往,可有些人总是趁你父不在家时,找上门来闹。过阳历年时,你父到县里开会去了,对面垸的瞎子马二奶,说村里不该让她的儿媳妇结了扎,领着三个孙女上门来缠了三天,吃喝睡都在家里,我什么也不说,由她们去。到第四天,马二奶才领着孙女回去。”
儿媳说:“我没碰上,若让我碰上,就烧一锅开水淋他们。”
李春玉说:“乡下不比城里,好多事不能按政策来。现在的情况不比以前,干部和群众的关系比以前复杂多了。”
二人忙了一阵。菜都做好了。
李春玉将堂屋桌子收拾好,摆上筷子、汤匙、酒杯,然后将菜都端上去,一边端一边数,共有三十碗菜,桌上放不下,就叠起来。
李春玉拿出一竿鞭炮,正在教孙子阳阳怎么放,一团雪球飞进来,差一点就掉在桌子上,随着有人在外面大叫:“姓赵的,你害得我一家过不得年,你这年也别想顺顺当当地过了。”
马二火看到马爱国平安无事后,就从小路走到自己家的后门,听到屋里几个孩子哭成一团,他有些慌,顾不上什么,一脚踹开后门。
大女儿见他回来,哭着叫:“父,二千她……!”
马二火从被窝里抱起三女儿一看,四肢凉冰冰的,好在还有一口热气。他问大女儿:“你妈呢?”
大女儿说:“她上表姨家借钱去了。”
马二火问大女儿,二千怎么一下子就成这样了。大女儿说她妈刚走了不一会儿,二千就开始抽筋,她和妹妹两人都按不住。马二火抱起二千,同时吩咐大女儿和二女儿自己穿了衣服起来,正要走,二女儿说她头好昏。马二火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很烫。他一犹豫,从口袋里抠出两颗水果糖递给二女儿,要她放乖些,等妈回来,煮肉她吃。大女儿见了水果糖嘴馋起来,也说头昏。马二火已经没有水果糖了。他知道大女儿在装样子,就踢了她一脚,骂道,你怕是屁股痒啵。
外面雪小了,风却大起来。
半路上,马二火碰见媳妇,二人轮流抱着三女儿,往村外的赤脚医生家跑去。
媳妇边跑边说了去郑东红家借钱的情形:
马二火被马爱国叫走后,她又迷糊一阵,醒来时,见天色不早,也没顾上张罗三个孩子,洗了一把脸就往郑东红家跑。
她听到屋里有人声和搓麻将的声音,可敲了半天门才将门敲开。开门的是郑东红的儿子,郑东红见了她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是来抓赌的呢。陪她玩牌的是村里几个在外做生意发了财的人。他们说,我说了公安局的人也怕冷,也要过年,不会出来的。说着他们就结上一盘的帐。她看到郑东红掏出二十块钱,加上另外两个人的,赢家一下子进了六十块钱。
坐了半天,郑东红只顾打牌,不问她来做什么。她起身满屋转了转,见梁上挂满了腊鱼腊肉,里屋的柜子上放着一架彩色电视机,正放着黄梅戏《女驸马》。她平时最爱看黄梅戏,可今天心里有事静不下来,她只看了两眼,又转到麻将桌旁。
又等了一阵,郑东红赢了一盘,进了三十块钱,心情好了些,扭头问她来有什么事。她也顾不上人多,赶忙说了借钱的事。
一听说借钱,郑东红就不高兴,说你们连过年费都挣不回来,干吗要那么拼命地往外屙孩子,过去你家的日子并不比我家差多少,你表哥上门多次,做工作,要你别生第三胎,你偏不听话,要生,躲了半年,田地都荒了,结果落个人财两空。
她立即接着说,千怪万怪,只怪我走错一步棋,不该没听表哥的话,只要表姐帮我这一回,日后表哥表姐要我结扎我不上环,要我上环我不结扎。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就流出来了。
郑东红见状就起身离桌,将她叫到房里问话。她就说了赵庆生如何要讨债将她**的事。郑东红叹口气说,我没想到你遭了这大的孽,可你不该听李春玉的话,你该去告赵庆生。她答应过了年就去告赵庆生。
郑东红说我可以借你二十块钱,但你要马二火替我出口气,李春玉仗着她是支书娘子,大事小事总是欺负我踩我,我早就想找机会出出这口气,正好这几天赵支书不在家,昨天,她家过年的猪没杀死跑了,今天她家吃团圆饭时,再去闹一下,那样我才能过个快活年。
她咬了咬牙,先应下来,将钱拿到手。
出门时,郑东红在后面叮嘱,要马二火别露了馅,让李春玉察觉出来是她指使的。她连声应着,脚下跑得比兔子还快。
听了媳妇的叙述,马二火说:“干部家的闹矛盾,还想将我当枪使?别想得太好了!”
他们抱起二千跑到赤脚医生家。赤脚医生却不在。他昨天下午就去别人家打麻将,到现在也没归家。
马二火让媳妇抱着二千回家去等,自己从田畈中间抄小路去找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赶到马二火家,摸了二千的脉,听了听二千的心肺,然后赶紧给她打了一针,又取了些药给她服。过了一会,二千的身子缓过来了。接着,又回头替马二火的二姑娘看病。
看完病,取了药给马二火,让他给二女儿喂了。他说,幸喜他总将药箱带在身边,若再烧一阵,也开始抽筋了,就很危险。
二女儿吃完药,出了一身汗睡着了。
马二火记起大女儿,就问媳妇大女儿哪里去了。媳妇说,她进屋时,见大女儿正在打二女儿,她问为什么,二女儿说大女儿找她要水果糖她不给,大女儿就打她。媳妇气不过,把她锁在那间空屋里。马二火赶紧开了那屋,大女儿正缩在墙角里,嘴冻乌了,身上直打哆嗦。马二火给大女儿喂了两碗开水,她才缓过劲来。赤脚医生又给一片药她吃了。
赤脚医生看了看,摇摇头。又说,你这屋拆了楼板,像个冰窖,大人也会冻病的。
赤脚医生走后,媳妇忽然大哭起来。她说:“你看,这个家怎么过呀!”
媳妇一哭,马二火也动了心。他想来想去,千头万绪归结到一点,都怪赵支书不该罚他的款。
马二火想,赵支书弄得我这般难过,我未必还不能让他过一回不愉快的年?他拿出扣下来的那瓶酒,一口气喝下半瓶,然后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马二火一路喊着:“姓赵的,你害得我一家过不好年,你好狠心啦!”
李春玉从家里出来,见是马二火,便说:“你不是不知道,老赵出差未回来,有事你就跟我说。”
马二火说:“跟你说有屁用……”
他边说边走上台阶,去推那扇大门。
李春玉急了,说:“马二火,你不能进去,我家正在吃团圆饭。”
马二火说:“我家不团圆,你也别想团圆。”
有几个男人上来拉马二火,他手一甩,就将他们甩开了。
李春玉这时顾不了许多,上去一把抱往马二火的腰,并大声说:“又不是老赵一个人当干部。还有马村长呢。行政上的事都是马村长当的家,你怎么不上他家去闹?”
大门忽地打开了。李春玉的儿子出现在门里。
儿子说:“妈,你放他进来,今天吃饭人少,正嫌不热闹呢!”
马二火朝里走了几步,见李春玉的儿媳一身城里打扮,端坐在桌子旁边,舞着一支很长很长的烟,不禁一愣。他后退几步,回到门边,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说:“我就坐在这儿!我才不进你们的屋呢。”
这时,李春玉的儿媳拿一只茶杯,看也不看,就将里面滚烫的茶水往门口泼去。马二火连忙一偏头,一股热流贴着脸飞了过去,在雪地里烫了大大小小的一行黑窟窿。
李春玉冲着屋里叫:“伢儿,别这样!和他讲理。”
儿子说:“妈,这不是村部,你别管!”说着,他又叫:“阳阳,拿鞭炮来。放鞭炮过年,吃年饭。”
李春玉的儿子提着鞭炮,跟在马二火身后燃放,一直将马二火撵出院子。
李春玉和儿子关了大门,正要上桌,发现阳阳没进来,吃团圆饭时,鞭炮放了,门关了后,直到吃完饭才能打开,不然,第二年财喜不利。阳阳没进来,只得再次开了门。
李春玉开开门,见阳阳正在雪地里拾那没有燃的单个鞭炮,就唤他进屋。阳阳应了一声,正准备往回走,马二火从院子外面闯进来,一把捉住阳阳就往外跑。
马二火一边拖一边大笑着叫喊:“姓赵的,你害了我们家,我杀了你的孙子,这笔帐我可是赚了。”
李春玉的儿子、儿媳闻讯从屋里赶出来,正要往前扑,马二火威胁说:“谁敢拢来,我就一爪掐死他。”说着,他用手在阳阳脖子上比试了一下。
李春玉的儿媳慌忙说:“别这样,我们不过去。”
马二火将阳阳拖进一只牛栏,他说,谁敢往里冲,他就一把火将牛栏烧了。
马二火进了牛栏后就没有动静,只有阳阳在一声声叫着:“爸爸!妈妈!奶奶!”
李春玉和儿子、儿媳急得团团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他们大声许诺给钱给物等等,牛栏里的马二火一声也不吭。
早有人将此事报告了郑东红。
郑东红一听急了,忙散了牌局往这边赶。她怕万一真闹出人命来,一追查,自己非进牢房不可。她让人上马二火家约了马二火的媳妇,在路上会齐了,一起往李春玉家跑去。
她俩到时,马爱国也闻讯赶到了。
郑东红和马二火的媳妇一声声唤,却得不到半声回答。
马爱国起了疑心,说:“这狗日的,该不是喝醉了酒睡着了吧?”
李春玉的儿子听了,马上大声问:“阳阳,看你的马叔叔在干什么?”
阳阳在牛栏里回答:“他用手死死蒙着我的眼睛,我看不见。”
马爱国要拢去看,大家不让,怕万一马二火没睡着,真的放火,就不好办。
马爱国就回头问马二火的媳妇,这事的起因。
马二火媳妇就将家里的情况说了。但她没说郑东红说的那些话。
马爱国说:“李大姐,你就作个主,将那些东西还给马二火吧,大过年的,家里空空如也,谁心里都不好受。”
李春玉说:“支部的人又没死绝,我当不了这个家。”
郑东红说:“李大姐,你就当一回家吧。赵支书若在家,肯定也会这样做。”
李春玉叹口气说:“也只有这样了。回头别人说我私心重,就算我私心重。村部的钥匙在我房里,你们安排几个人帮他将东西抬回去。”
郑东红一招呼,看热闹的男人就去了二十几个。
马爱国没去,他趁人不注意,溜到牛栏门口,探头望了望。回来时,他说:“狗日的,还真睡着了,嘴里的涎流出尺多长。”
马爱国问马二火的媳妇,平时马二火睡着了,她怎样调度他,马二火的媳妇说,我摸他的脸,他身子就软了,要他怎样的姿式他就怎样。
马爱国悄悄走进牛栏。用手在马二火脸上摸了两把,箍着阳阳的那双手,果然一掰就开了。
在马二火怀中憋了多时的阳阳,一下蹦起来,往牛栏外面撒腿跑去,一下子扎进李春玉儿媳的怀里。
李春玉见到阳阳,眼泪就流出来。
马二火惊醒,见是马爱国使的坏,大骂:“马爱国,你拍什么马屁?你当面做人,背后做鬼!你故意将赵支书家过年的猪不杀死,想报扒你父亲的坟的仇!”
马爱国站在牛栏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好,低头愣了半天,才说了句:“李大姐,我不是人,我不该这么卑鄙地下你家的黑手。”
李春玉心里很恼火,本想痛骂几句,但见周围的人都盯着自己,她装着大度地说:“杀猪放了生,哪个屠夫都会遇到!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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