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赵卫红的眼睛睁开了。
“醒了醒了!”中年妇女仿佛顿时有了主心骨,“你们看看!老太太明明就没事儿,你们还要做一大堆检查!”
拿着泰瑟枪的警察同志也愣住了,他看了一眼刘堂春,见刘主任没什么反应,只能继续道,“第二次警告,马上离开这里!”
“等一下。”刘堂春忽然叫停了警察同志的警告,他对着中年妇女道,“你家老太太已经醒过来了。既然你觉得没事,那就办出院吧。”
赵卫红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她瞪大了眼睛,确认这不是梦后,顿时被彻底吓醒了。
这得花多少冤枉钱呀!
“囡啊……”赵卫红隐约听到了女儿的声音,她强撑着喊道,“走,不住院,回家!”
中年妇女如同得到了圣旨一样,立刻顺着赵卫红的意思喊道,“我们要出院!”
“这些是知情书。在右下角签上你的名字。”刘堂春没有丝毫懈怠,他亲自给中年妇女解释起了现在出院的风险因素,同时拉住了两位民警,让他们用执法记录仪拍摄了签字的全过程。“患者昏迷的原因尚不明确,在你拒绝检查的情况下,我们也无法展开任何有效的治疗。所以批准你们出院,但是出院的一切风险和后果,要由你自己承担。”
“承担就承担。”中年妇女一边嘟囔着,一边在通知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我认识一个特别厉害的中医。靠火疗能治肺癌的,等会就把老太太送过去。哼,什么西医,都是骗人的玩意!”
刘堂春挑了挑眉毛,没说什么。而接诊了赵卫红的主治医生曹严华则一脸愁容,也不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
“曹老师。”孙立恩从抢救室的大门口溜了进来,站在曹严华身后,和他打了个招呼。“这是怎么了?”
“小孙?你回来了?”曹严华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用下巴指了指正在签字的中年妇女,“这女人说要把患者送到什么火疗的中医诊所去。”
孙立恩困惑道,“火疗?没听说过这种中医治疗手段啊。”
“没听说过就对了。”曹严华叹了口气,“我就没听说过哪个正经中医会给病人用火疗治病的。用这种惊世骇俗的办法治病,十之八九都是骗子。”
第49章 心眼
赵卫红的女儿态度非常坚决,马上出院,一秒不停。至于救护车的费用和急诊室内一个多小时的监护费用,她的态度也非常坚决——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刘堂春早就做好了相应准备,反正家属也签了出院同意书,大不了花个大几百块权当破财免灾。
比起这个病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操心。
“你小子怎么偷偷跑回来了?”刘堂春对于孙立恩偷偷回来上班的行为有些不满。“给你放个半天假,你小子还不乐意了?”
孙立恩摸头苦笑道,“宿舍里没暖气,我买的加热器和电热毯明天才到,前两天给我实在是冻得够呛。我想反正值班室里是有暖气的,所以就干脆回来干活蹭暖气了。”
“你确定现在的精神状态没问题?”刘堂春有些狐疑的看着孙立恩,“你刚刚没多久才送了个病人走,你确定自己可以完成接下来的工作么?”
孙立恩立正点头,就差敬礼立军令状了,“报告主任,我没问题!”
刘堂春在进宁远医学院以前当过兵,最吃这一套。他眯缝着眼睛点了点头,“那就继续吧。”
得了领导的首肯,孙立恩兴高采烈的进了休息室。拿了一件小郭平时不穿的白大褂——那个一米九多的身高,他之前买的普通白大褂根本穿不上,于是索性就放在休息室里给大家用。这下倒是便宜了孙立恩——省得他再回一趟宿舍拿衣服。
魏金水和林兰都在ICU里接受观察,陈雯则被送入了第四中心医院的儿童重症观察室(PICU)里。
四个病例三个被送重症观察室,还有一个已经签了死亡证明。孙立恩一时半会竟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只能在值班室里待机,等着被其他主治医生拉出去当苦力用。
刘堂春把赵卫红一家打发走以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却发现徐有容就端正的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
“有事儿?”刘堂春无奈的叹了口气,拎起暖壶往徐有容面前的纸杯里倒了点热水,“怎么还没回去啊?”
“今天我值班。”徐有容的回答仍然短暂直接,随后这个死心眼又开始提起了论文的事情。“用孙医生的病例……”
“陈雯不是立恩的病人,一开始接了病人的是曹严华。”刘副主任一个头赛两个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又不是让你昧着良心去搞什么学术不端行为,难道给陈雯做活检的不是你?”
“可是这样不能公平的体现出孙医生在这个病例中的贡献。”徐有容继续坚持己见,“我是主治医师,他只是规培生。就算在论文中标明了他的诊断过程,又会有几个人相信这真的是他独立作出的诊断?我不会和他抢这个功劳的——就算是无意的也不行。”
“那行啊!”刘堂春火了,被赵卫红的女儿折腾到血压升高的刘副主任一拍桌子,“你要强调出他的功劳是吧?我让小孙带一个治疗团队,他当组长,你来给他打下手!这你总该满意了吧?”
徐有容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我是主治医师,打下手没什么问题。可他是规培生,级别上不可能领导起一个团队。”
“你上辈子绝对是个德国人,你不是死心眼,你就是个没心眼。”刘堂春气极反笑,“我破格提升他行么?”
徐有容沉默了一会,忽然问道,“那个RB籍的患者,真的是甲亢?”
刘堂春以为徐有容转移话题是打算服软,叹了口气道,“对。检验科的检查报告证实了,我们给他用了复方碘溶液和安定。小林薰的血压和心跳都稳定下来了。”
“我同意。”又是一阵沉默,徐有容忽然站起身来朝着刘堂春伸出了右手,“行政上的事情就拜托给您处理了,需要我现在就去找孙医生报道么?”
刘堂春看着徐有容的纤纤玉手,目瞪口呆。
“你他娘的挖墙脚挖到老子手底下了?!”柳平川副院长在刘堂春的办公室里拍起了桌子,什么院长教授的架子全都扔到了爪哇岛去。要不是刘堂春反应及时,只怕他摆在办公桌上的那盏心爱的紫砂壶都得在柳平川的怒火下粉身碎骨。“小徐是老子培养的博士!我他娘的还想以后让她来接手老子的实验室呢!你居然敢挖她去给那个规培生打下手?那个小王八犊子是你刘堂春的私生子不成?!”
刘堂春一脸吃了黄连的苦涩表情,“我那就是个气话……”
“气话你说它干什么?放屁?”柳平川彻底不讲道理了,刘堂春的桌子被他拍的“乓乓”作响,“那你还他娘的给老子打电话,要转小徐的岗位?这又是什么话?粪话?”
“你这人……”刘堂春苦笑着摇了摇头,“先坐下再说不行么?桌子拍的乱响,当心一会有人报警说你堂堂副院长行凶。”
“行凶怎么了?啊?我现在真的想行凶!”柳平川继续嚷嚷着,但明显经过一阵发作后,肾上腺素有些不够使的。他慢慢坐了下来,“什么堂堂副院长啊?就是个出气筒!病人家属找我抱怨投诉,医生护士找我抱怨投诉,你倒好,直接他娘的挖我墙角!”
刘堂春咳嗽一声,“一把年纪了大喊大叫的,你就没看出来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计划挖我的接班人?”柳平川仍然在生气,但是人上了年纪,确实嗓子也不如以前。声音不自觉的轻了下来,“你痴心妄想!”
“滚滚滚。”刘堂春气的直摆手,“我费尽心机才把小徐和立恩绑在一起搞了个治疗团队,只要这个团队维持到发了论文的那一天,她的名字是不是就应该出现在论文上了?一共就两个人,她不署名还能谁署名?”
柳平川瞪大了眼睛,“就为了这个?”
“还就为了这个?”刘堂春开始冲着副院长拍起了桌子,“你那学生简直是个缺心眼!跟她再多说一句话我都怕自己心梗!”
第50章 查房
拍桌子与被拍桌子的角色,在柳平川和刘堂春之间无延迟切换着。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柳副院长忽然就又变成了安抚人心的角色。
身为徐有容的博士导师,柳平川当然知道自己这个得意弟子究竟能有多倔。第一年录取了徐有容之后,柳平川平均每隔一个月就会认真考虑到底要不要把徐有容转给其他导师,或者干脆交给学院做劝退处理。柳平川自己是第四中心医院副院长兼神经外科主任,平时除了科研教学以外,更多的精力都被他放在了行政管理上。因此,比起一般的教授博导,柳平川还要求自己的博士生们要有良好的团队协作和管理能力。
但徐有容是个另类,或者说,她是个怪胎。
在手术台上,徐有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是团队协作还是互相沟通,甚至连情绪管理都做的非常到位。可一下了手术台,徐有容仿佛就关掉了那个“善于沟通”的开关一样,整个人都进入了节电模式。对别人的话有一搭没一搭不说,反应起来也是怎么方便直接怎么来。至于其他人的反应和心理感受,全然不在徐有容的考虑范围之内。
“你找我来报道?”虽然已经问过了三遍,可不到两分钟后,孙立恩还是又问了一次。“徐医生,这……没这个规矩啊。”
“这是刘主任的安排。”进入节电模式的徐有容仍然不想详细解释经过,“有什么问题的话,你直接去问刘主任就好了。”
孙立恩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病人的状况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徐有容没有去在意周围向她投来的好奇目光,只是低着头看了一眼小林薰的病例,“可以送到ICU里去了吧?”
孙立恩摊摊手,“这不是我的病人,我也没有处置权。”
“他不是你的病人?”徐有容瞪大了眼睛,然后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出去。“刘主任?这个RB病人我们接了。对,处方权用我的。”
干净利索的挂了电话,徐有容朝着孙立恩点了点头,“他现在是了。”
“你看,老刘我绞尽脑汁搞出来的计策还是很管用的嘛。”刘堂春得意的朝着柳平川晃了晃手里的电话,“小徐现在就在帮立恩抢病人了。”
柳平川心里有些期待,也有些不安。期待徐有容能够顺利成为副主任医师,不安则是怕自己的接班人被刘堂春忽悠走了——刘堂春别的不说,用人识人的本事绝对是有两把刷子的。郑国有当年培养出来的接班人周军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只不过被忽悠的恐怕还不止周军一个人,只怕郑国有也被忽悠的够呛——不然怎么能心甘情愿的让周军去急诊科呢!
“行了,四个病人都在ICU。那就顺带查个房好了。”孙立恩和ICU的负责医生做了交接,看着手机上20:45分的时间显示,孙立恩决定去看看几位病人的情况。
“林兰,男,23岁,腹腔积液。”林兰的脸在术后有些发肿,但排尿情况挺正常。血液内科里派来的主治医生穿着洗手服,就坐在林兰的床旁,仿佛陪床家属一样,时不时的打量一下林兰床旁的心肺监护仪。
“您好。”孙立恩和血液内科的主治医生握了握手,“林兰是我负责的病人,今天晚上麻烦您了。”
血液内的主治医生叫吴伯恩,他不认识孙立恩,但却认识跟在孙立恩身后半步的徐有容。“您好。”吴伯恩有些摸不清楚孙立恩的来历。能让徐有容像个实习生一样跟在身后的医生,只怕最起码也得是个主任级才对。可孙立恩长的也太年轻了点,说他是住院医都有些勉强。“您是……?”
“我叫孙立恩。”孙立恩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刘主任让我负责这个病例,徐医生……负责督导我。”
徐有容没说话,她只是顺手拿起了挂在床头的记录看了看。林兰的脑血肿清除术是她亲手做的,手术过程很顺利。因此,她把注意力更多的放在了骨科的部分。
“下肢血运恢复良好。”徐有容掀开了床脚处的被子,在林兰的脚趾上轻轻按压了几下,看着白色的皮肤迅速恢复红润,满意的点了点头,“骨科做的也很不错。”
“等病人情况稳定了之后,做个腹部B超看看。”孙立恩虽然只是个规培,但作为林兰的医生,他仍然有权利对ICU的医生提出要求。“入院的时候发现她有腹腔内出血,但出血量不算太大,大概是个500CC。手术的时候没有开腹做处理,麻烦你们多关注一下。”
ICU的值班医生点了点头,在记录上又额外记了一笔,随后问道,“要不要先抽一点腹腔积液做个生化检查?”
孙立恩考虑再三,拒绝了这个建议。“不用,密切观察就可以了。给她再上一瓶甘露醇,控制一下术后脑部水肿,也能加快腹水的吸收。”
徐有容点了点头,把纪录放回到床脚处,“按他说的做吧。”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凑到一起了?”就在徐有容把病例放回去的时候,旁边床上忽然传来了郑国有的声音,“还是说老郑我一觉睡过去好几年了?”
“郑主任,您也在啊?”孙立恩被这突然的插话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才看见郑国有正挤眉弄眼的朝自己做着鬼脸。
“什么叫我也在。我不在这里躺着,难道去太平间里躺着?”郑国有咂摸咂摸嘴,朝着孙立恩压低声音道,“口渴的要死,那个谁,小孙是吧?去给我弄点水来。”
冠脉介入治疗后的患者和传统术后患者不同,他们需要大量饮水,这样才能尽快将注入血液的显影剂排泄出去。如果显影剂在身体内留存的时间过久,则很有可能导致造影剂肾病,甚至可能会造成肾衰竭。
郑国有从接受PCI(冠脉介入诊疗)术后到现在已经快12个小时了。排尿量一直不算太高。孙立恩低下头看了看老郑床边的尿袋,12个小时里大概只有600毫升的排尿量。这种情况可不太好。
孙立恩去ICU值班室里倒了两杯温水,又从护士站里要了一根吸管,端着水重新来到了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