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主任默默的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图像,“这么严重的头疼,搞不好是脑血管意外。”
虽然已经通过状态栏明确了症状,不过光看症状孙立恩自己还是有些拿不准。脑膜炎引起的头疼应该不会这么严重,而面部末梢神经炎的表现症状应该是面瘫而不是这样的剧烈疼痛。他只能用自己已经了解到的情况引导一下卫主任的意见,“这个小朋友两年前在美国做过一次头颅磁共振,当时的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
和孙立恩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样,卫主任也专门询问了一下做这项检查的原因。在听到进行这项检查的理由时,他和孙立恩一样愣了一会才叹了口气。
“CT上看没有什么问题。没有特别明显的血肿和出血的迹象。”CT检查最大的优势就是速度够快,只是陶德一直疼的在动,成像有些糊。“这么东下去不行,小孙你要不换个铅服去固定一下吧?”
孙立恩对这种提议当然不会拒绝,他站起身来,从身后的墙上摘下了一套铅服,一边往身上套着一边对卫主任道,“卫主任,既然您在这儿,等会要不还是给他再做个MRI吧?医嘱和交费等会我去补上。”
“我们科里的两台磁共振现在都在用,临时加塞有点难度。就算是急诊那边要做,最快也得等个四十分钟。”卫主任有些无奈,“你们院里的MRI多,我们这儿的MRI那可是真正的香饽饽——人人都等着用呢。”他想了想提议道,“要不行就干脆把这孩子转院过去嘛!你们联系转院也挺方便不是?”
在CT室里扶着陶德的脑袋的几分钟里,孙立恩一直在琢磨让他转院的事儿。从个人角度,他其实不是很愿意插手到陶德的病例里面。自家脸黑到什么程度,孙立恩现在已经不光是心里有数这么简单,他甚至有点害怕自己的脸黑。这要是陶德真搞出个罕见病来那可咋整?
他现在的状态比较明确,有脑膜炎和面部末梢神经炎症,同时还有心包炎。这应该是某种感染所致,而脑脊液中淋巴细胞增多的提示和脑膜炎相重复,参考意义不是特别大。从时间上来判断,他的高烧应该是由脑膜炎引起的,和只发生了五十分钟左右的轻度心包炎关系不是很大。
对于整个转院流程来说,风险最大的无疑是正在引起明显症状的脑膜炎。这已经导致陶德身上出现了明显的脑膜刺激征。他需要尽快进行抗感染治疗,并且还需要尽快明确感染类型和来源才行。
思来想去,孙立恩作出了决定——在附属医院内马上'567中文 '为陶德做腰穿以明确感染类型,如果无法明确感染类型,那就看附属医院能不能立刻安排MRI。如果不行,那就转院到四院,然后完善检查并且制定治疗方案。
反正钱红军现在也在诊断组里,有这么一个儿科主任在组里,不用白不用。
第520章 意外发现
腰穿是检查中枢神经感染重要的检查手段,但因为有相当的实施风险,因此在医院里,这种检查一向是由医生们进行的。
陶德只有九岁,仍然属于儿科所适应的接诊范围。对这个年龄的孩子进行腰穿难度很大,而在他因为疼痛而不停挣扎的时候进行腰穿,难度和风险就又上升了一个等级。附属医院急诊科的医生们讨论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请儿科神经外的医生们来进行这次腰穿。
孙立恩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给老帕打了个电话,并且大概说明了一下现在的情况。“我认为是有脑膜刺激征,但我在这里没办法做更详细的检查。附属医院的急诊能力相对比较有限,如果半小时之内还拍不到MRI,我建议直接把陶德转院到咱们院里。”
电话那头的帕斯卡尔沉默了一会,“我同意你的看法,你直接和伊莎贝拉沟通一下吧。需要我这里联系院内的救护车么?”
“我来就行。”孙立恩拒绝了让帕斯卡尔博士参与进来的建议,“如果你觉着不放心,那就干脆让柳院长先接手……”
孙立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帕斯卡尔打断了,“不,这边的工作除了我之外别人都帮不上忙。”他深吸了一口气,“陶德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等这边的工作结束之后,我马上和你们汇合。”
肝移植手术还在继续中,陈恬艺的母亲已经从手术室里被推了出来。而小嫣然和陈恬艺都还在进行肝脏切除。从时间上估计,最后结束手术的应该是小嫣然。帕斯卡尔博士需要根据她结束手术后的情况持续监控,然后随时调整免疫抑制方案。
一时半会他还真的离不开。
孙立恩挂了电话,又去和卫主任沟通了一下MRI的排序时间问题。然而这次得到的结果仍然不太理想——陶德在急诊序列里算是二级病人,如果等会有其他的一级病人需要做MRI检查,那他还得给别人让道。
“转院吧。”孙立恩叹了口气,把情况和徐有容以及伊莎贝拉说明了一下,“有容,你现在就联系咱们院里的车队,让他们派一辆救护车过来准备接人。伊莎贝拉,你直接和这边的医生说需要转院,然后把同意书和告知书签上字。我去联系影像科,让那边留一台MRI出来。陶德到了医院之后,直接进影像科。”
安排完了分工之后,孙立恩直接走进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附属医院抢救室,然后毫不费力的找到了自己还在实习期间的带教老师,“王老师,那个美国小孩儿要转到我们医院去,让儿科的老师们别忙着过来给他做腰穿了。”
腰穿之后需要平躺静卧,如果陶德现在做了腰穿,那他就得在附属医院里躺上最少六个小时。这很明显不利于之后的转院。因此孙立恩干脆先叫停了对他的腰穿,准备等待转院。
“那给我他上一瓶甘露醇吧。”王老师见到孙立恩先是愣了愣,然后笑了出来,“你这是跟刘堂春学坏了。他往四院挖医生,你就往四院挖病人?”
“刘老师去非洲支援医疗了。”孙立恩笑着答道,“您不知道?这孩子的老爸是我们院里的美国专家,回四院做检查也相对方便一点。”
王老师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道刘堂春去非洲的事儿。”他好奇问道,“这是老刘准备再进一步了?好事儿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孙立恩摇了摇头,“我倒是听说过类似的说法……不过这种事情谁都说不准。说不定刘主任就是得罪了咱们宋院长,然后被发配到非洲去了呢?”
宋文不光是四院的院长,同时也是宁远医学院的院长。王老师听闻,顿时打了个哆嗦,然后点头道,“我觉着这事儿宋院长干的出来。”
给陶德上了一瓶甘露醇,以防止颅压升高从而引起严重后果,附属医院这边把能做的事情基本都做了个遍。大约十五分钟后,来自四院的救护车停在了转移通道上,徐有容和伊莎贝拉一起跟着上了救护车,而孙立恩则一路小跑到了停车场,开车回医院。
对于他来说,陶德的疾病虽然还不算很明确,但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需要尽快完善检查,然后马上开始进行对症治疗。脑膜炎虽然听上去好像不是什么可怕的疾病,但这玩意也是会死人的。更可怕的是,有不少脑膜炎患者哪怕活了下来,最后仍然会有非常严重的后遗症。陶德才九岁,一想到这个一脸认真样的小家伙以后可能会始终面瘫或者干脆变成一直流着口水的傻子,孙立恩就觉着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还好发现的够早也够快。他只能这么努力安慰着自己,小陶德的脑膜炎发作也就不到十个小时,应该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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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况不是很好,他的颅内压降不下来。”等孙立恩赶到了四院,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坏消息。徐有容皱着眉头对孙立恩道,“路上他就昏迷了过去,我查过了他的瞳孔……两侧不等圆。”
孙立恩吓了一跳,“怎么进展这么快?”他有些焦虑的转了一圈,“不行,不能等MRI了……马上安排急诊手术,先取一块颅瓣释压,再搞下去这要脑疝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有容点了点头,“手术我让董昕老师他们准备,我没办法做这个手术。”
徐有容在美国留学的时候就和帕斯卡尔博士一家关系很近,小陶德甚至可以说是徐有容看着长大的。两家关系这么亲近,她确实不是执行手术的合适人选。
“我去看看吧……”孙立恩叹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去手术室能干什么,不过他总觉着帕斯卡尔把孩子的事情托付给了自己,那自己就有责任去看一看情况。
手术室里,神外的手术团队正在紧张的准备着术前措施,而孙立恩换好了手术服后也跟了进来。
主刀医生董昕知道陶德是帕斯卡尔的儿子,也知道孙立恩这是受人所托过来看看情况。他一边指挥着自己的团队做着最后的术前准备,一边对孙立恩道,“既然你来了,那剃头的活儿就交给你干吧。”
开颅手术需要切开头皮,而在此之前,自然是需要把头上的头发全都剃掉的。平时这种工作一般是由护士们完成,不过找规培来干也没什么问题——就是用个剃头推子把头发都推掉而已,没有任何操作难度,也没有任何风险。
当然,如果具体到个案上,孙立恩亲手剃掉陶德头发的最大风险,恐怕就是以后都被记恨——这小子可看重自己的发型了。平时揉揉他的脑袋都会惹来严正抗议,这要是把他剃成小秃瓢,还不得被记恨死?
孙立恩苦笑着点了点头,接过了剃头的推子,开始剃去陶德头上湿漉漉的姜黄色头发。
头发渐渐脱落,露出了发青的皮肤。剃到一半,孙立恩忽然“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么?”董昕凑了过来,术前准备基本已经完成了,就差开始静脉注射镇定和麻醉,并且插管。
“这个……”孙立恩皱着眉头,指着陶德的头皮,“这玩意……是蜱虫?”
一个青褐色的小圆疙瘩出现在了陶德的头皮上,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几条和它身体完全不匹配的,细小的腿。
第521章 自责
孙立恩只用了不到一秒就认出了这个玩意的身份。下一秒钟,他和董昕医生异口同声诊断出了陶德的疾病类型,“莱姆病!”
莱姆病是一种由蜱传播的伯氏疏螺旋体为病原体的传染疾病。神经系统损害是其最主要的临床表现,而脑炎和脑膜炎又是其最主要的神经系统损害表现。由于在1975年第一次发现于美国老莱姆镇(Old Lyme)因此而得名。我国第一次发现此类疾病是在1986年的黑龙江省林区。由于城市内相对发现蜱虫叮咬病例数量较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莱姆病以及其他相关的蜱传播疾病实际上都被视为林业工人才会面对的特殊职业疾病。
由于蜱虫经常在春末到夏季活动,因此莱姆病常常发作于夏季和早秋。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发现自己被蜱虫叮咬过——有接近50%的莱姆病确诊患者无法回忆起自己曾经被蜱虫叮咬过。因此对于莱姆病的诊断主要还是依靠其独特的症状——皮肤慢性游走性红斑。
皮肤病变是一种常见的首发症状,这些红色的斑疹或者丘疹有些会种族间扩大成环状损害。由于外形类似于梅毒所导致的马蹄状损害,偶尔也会被人们误认为是感染了梅毒。甚至现在在某些搜索引擎上搜索,也能看到类似“莱姆病其实就是梅毒吧?”的提问。
但疾病之所以难以诊断,也正是因为这种奇妙的误会。莱姆病的标准治疗方案是青霉素,这正好也是梅毒的标准治疗方案。导致莱姆病的伯氏疏螺旋体和导致梅毒的苍白螺旋体一样,两者均为介乎细菌(低等生物)和原虫(高等生物)之间的一种生物病原体。这也的确会导致不少对医学知识一知半解的人产生根深蒂固的误会。
然而莱姆病比梅毒进展更快,而且它的症状表现也存在不确定性。和蜱虫叮咬的记录回忆一样,并不是所有患者都会表现并且发现这种慢性游走性红斑。陶德很明显就并没有被发现有这种症状。这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有注意,也有可能是帕斯卡尔博士将其当做了某种并不十分严重的过敏反应,甚至可能是根本没有出现过。
总之,莱姆病在陶德身上表现为脑膜炎,并且这种脑膜炎来势汹汹。
想到这里,孙立恩忽然皱起了眉头。
“也有可能是森林脑炎。”既然想到了蜱传播疾病,那么森林脑炎也应该被摆到同样重要的角度上进行鉴别诊断。董昕医生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好捧哏的特质,在孙立恩提出问题之前,他就首先提出了自己的怀疑,“他的体温不是很高,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指了指陶德身上湿漉漉的痕迹,“因为这种降温措施所导致的。”
孙立恩其实对莱姆病的诊断并没有任何怀疑,他认为陶德患有的是莱姆病而非森林脑炎有两大理由。
首先,状态栏上有一条面部末梢神经炎的症状提示。而这条提示正好成为了莱姆病和森立脑炎的最直接区别。虽然导致森林脑炎的传虫媒病毒B组脑炎病毒是一种嗜神经病毒,但它很少有袭击除了中枢神经以外神经系统的记录。面目神经麻痹是森林脑炎的罕见病并发症,而且一般发生在森林脑炎后期甚至末期阶段。
其次,森林脑炎有一个比较明显的首发症状,患者会出现明显的上肢(尤其是颈部)肌无力表现。而孙立恩见到陶德的时候,他正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在病床上疼的扭来扭去。如果是森林脑炎,他可不应该扭的这么……用力。
不过第二个理由还能拿得上台面,第一个理由就欠了一大节可信度。孙立恩想了想,还是先用自己亲眼所见来解释了一下理由。随后他继续陷入了纠结——在可以确诊莱姆病的时候,进行这场脑室穿刺术是否还有继续实施下去的必要?
“行了,继续把头发剃完吧,那个蜱虫等会我给取了。”优秀的捧哏演员董昕医生挥了挥手,让孙立恩继续干活。“颅内压高导致脑疝症状,这可不是你们内科用点抗生素就能扛过去的。这颅瓣该取还是得取。”
孙立恩有些同情的看着陶德,忽然问道,“那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