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一鸣听了这话,倒是笑了一下。
满山红袖着手,稍微的有点冷,因为山中夜里酷寒,而她的被
子全压到了这头鹿身上。幸而她身体好,不怕冷。不动声色的忍住了一个小哈欠,她不肯睡,没话找话的问道:“你有几个老婆啊?”
雷一鸣答道:“一个。”
“屁!”她冲着他笑了:“你这么大的官儿,有的是钱,能只有一个老婆?”
“现在就只有一个。”
“那你怎么不多讨几个女人呢?”
“遇不着好的,一个都嫌多。”
她没听懂,但是感觉他像是在发牢骚,并且是句挺俏皮的牢骚。伸手又在他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她告诉他道:“你冷不冷?我觉着你有点发烧。你要是冷,我让人再送个火盆进来。”
雷一鸣反问道:“你对人质,都这么周到吗?”
“谁拿你当人质了?你要真是肉票,我早把你绑起来扔地窖里了,还能留你在这儿抢我的棉被盖?白天我听说你是个官儿,就想顺手从你身上捞一笔,也让我们这七八十人过个肥年。可你要真是一个大子儿都不出呢,我也不能把你宰了吃肉。”
说到这里,她似笑非笑的问他:“是不是心疼你那只怀表呢?疼也白疼,反正你已经把它给了我了。”
雷一鸣活了三十多年,没少和人打交道,古怪离奇的货色,他也见识过些许。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面前这位满山红闲聊着,他在心里对她细加研究,越研究越感觉这野丫头是个天生的坏种,从她那亮晶晶的两只眼睛里,他看到了一点
天真愚顽的凶光。
“孩子话。”他有气无力的开了口,语气有点和蔼,也有点冷淡:“你若是不拿我当人质看待,我就想请你帮我个忙,把我送出张嘉田的地盘。”
满山红瞄着他:“送你?那你给我什么好处啊?这可是冒险的事情,我们不能给你白卖命。”
雷一鸣答道:“你想要什么?要什么给什么。”
满山红垂头想了半天,想到最后,她却是一耸肩膀一缩脖子,害冷似的,“嘶”的吸了一口凉气。抬手把脸旁的乱发往耳后一掠,她的脑后也梳着一条辫子,不知道多久没有散开梳通过了,如今瞧着宛如一条肮脏的粗绳索,胡乱掖在她的大棉袄里。
“没想好。”她告诉雷一鸣:“想好了再要吧!你瞧着也像个人似的,应该不能对我赖账。”
满山红的性情有点不定,并且精力过人,熬了一夜之后,两只眼睛照样放光,出门在外迎着寒风,也照样能够扯着嗓子骂人。雷一鸣面对着这么一群大号童子军似的土匪,简直没有办法。满山红领着童子军们在外面忙碌许久,最后回来对他说道:“走,我带你下山去!”
雷一鸣艰难的往起坐,满山红站在地上犹豫了一下,上前伸手搀扶了他:“我想好了,还是尽早把你送走的好。你安全,我也放心。万一有人瞧见你在我这儿了,我的麻烦可就大了。让我为了你跟张嘉田打一仗,那我犯不
上;由着张嘉田的兵把你抓走呢,我又——”
话到这里,她忽然停了,雷一鸣下了热炕,踉跄着站不稳,身边又没有其他的人,别无选择,只好抬手揽住了满山红的肩膀,靠着她向前迈步:“你又什么?”
满山红没理他,直接把他架到了一辆小驴车跟前。这驴车由驴与车两部分组成,驴是平凡之驴,车则只是一块有轱辘的木板,上面支了个半圆形的蓝布棚子,那布七零八碎的四面耷拉着,万国旗似的随风飘荡。棚子下面没见坐人之处,反倒乱糟糟的堆了许多干草捆子。驴车附近站了几个鸠形鹄面的小伙子,驴背上坐着个十岁出头的脏小子。满山红一把就将那个小子拽了下来,然后吼道:“老六呢?让老六过来给我赶车!”
被满山红从早骂到晚的老六过来了,手里攥着根破鞭子。而满山红把驴车上的干草捆子拍了拍,转身对雷一鸣说道:“官爷,今天得委屈你钻草堆了,你干不干?”
雷一鸣问道:“你是要让我一个人钻到这草捆下面去?”
“那哪儿行啊!你是贵客,让你一个人钻草堆,显着我们怪不礼貌的。”说到这里,她自己先往那乱糟糟的干草之中一钻,然后向外伸出了一只手:“上来,我送你一趟!”
雷一鸣抓了她的手,抬腿往车上爬:“我们坐得下吗?”
蓝布棚子下的乱草堆里传出了嘿嘿的笑声:“没事,坐不
下我搂着你。”
周围众人哄笑了起来,站在驴旁的老六则是往地上啐了一口。
驴车上了路,吱吱嘎嘎的往山外走,走出了没有十里地,就遇到了一座临时的关卡。
关卡的士兵也是面黄肌瘦的,瞧着并不比土匪体面多少,又因此地是兵匪一家,互相都认识,所以他们见了赶车的老六,便不是很紧张,只问:“嗨!往哪儿去?”
老六用大拇指往后一指:“送我们当家的走亲戚。”
士兵一听这话,便用步枪挑起了驴车布棚的破门帘子,伸了脑袋要往里瞧,哪知脑袋刚伸出了一寸,迎头便撞上了手枪的枪口。满山红趴在干草之中,举枪顶着士兵的脑门骂道:“看你妈的看!”
士兵吓了一跳,依稀瞧见满山红身下压着个男人,那男人也被干草埋了大半。慌忙向后退了几步,他等老六赶着驴车继续上路了,这才扭头去问身旁的伙伴:“满山红是女的吧?”
同伴方才也瞧见驴车内的情形了,便答道:“是啊!都知道她是女的啊!”
“那刚才她怎么在上边呢?”
“那……兴许人家俩人就是搂着亲嘴呢。”
“还有人敢跟满山红好?”
“那……有呗!”
“好家伙!”士兵感叹:“真是条汉子!满山红都敢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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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救命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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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青余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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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弈
? 满山红站在她那间东倒西歪的房子前,一边晒太阳一边挠头,挠着挠着一抬头,她瞧见老六站在前方,傻了似的望着自己眯眯笑,心里就一阵烦躁——老六这模样有点像个色鬼,而他这个色眯眯笑嘻嘻的模样,也提醒了她这样一个事实:他是个男人,而她是个女人。
她并不想做女人,因为女人弱、受欺负,若是嫁了男人,还要伺候男人、给男人生儿养女、挨男人的打——反正在她的世界里,女人就是这个待遇。她已经记不大清她娘的面貌了,只记得她娘裹着两只小小的脚,站立都艰难,没有逃难出来的时候,天天在家就是跪着干活,干完一样,四脚着地的爬到另一处,干另一样。
因为这个,她既不想做女人,也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女人。一弯腰从门旁抄起一根短棒,她跑过去冲着老六就抽。她手狠,几棒子就把老六打了个逃之夭夭。
把短棒随手一扔,她还是感觉自己头上痒痒,心知自己定是生了虱子跳蚤,所以转身回了房,想要把辫子解开梳通梳通,然而前几天她这辫子还是一根麻绳,经了这几天睡觉时的揉搓,已经变成一团乱麻,她解来解去,累出了一脑袋汗,扯得头皮生疼,最后心里一火,她转身出去,找来了剪刀和剃刀。
对着一面玻璃镜子,她把自己的头发剪了。
她的手虽是红彤彤脏兮兮,然而手指长而有劲,十
分灵活,一绺一绺的揪着头发剪,剪得居然还挺有款式,手艺和山下村庄里那个剃头匠差不许多。剪了头发之后,她又自己跑去烧了一大桶热水,把热水提进自己房里,她叫来个男孩子给自己看严了门,然后脱了一个多月没下身的老棉袄,扒皮似的将自己洗刷了一顿。最后赤条条的站在房内,她用一卷子棉布缠裹了胸脯。最后穿上了干净的褂子和小棉袄,她对着镜子一照,自觉着是看见了个挺精神的小伙子,心中便很满意。
一推门走了出去,她迎面又遇见了老六,这回她真火了,誓要把老六揍成太监,然而老六看着她愣了愣,随即才明白过来:“是你啊?”
然后他也急了:“你要干嘛?你要当姑子去啊?”
“我当你娘!”
“那你怎么把头发给剃了?”
满山红一瞪眼睛:“我乐意!”
她一瞪眼睛,老六就不敢再言语了。而满山红在冬日的太阳下吹了一会儿冷风,转身又回了屋子,把她从雷一鸣身上解下来的那条皮带找了出来,她苗条,雷一鸣也瘦削,她把皮带围在腰间收到了最紧,倒也系得住。洋洋得意的放下小棉袄把腰带遮了住,她迈步出门,把麾下的老二老三叫了过来。
老二老三是按照上山早晚排的辈,老二十六,老三十九,都是满山红的知音。满山红告诉他们:“我打算把张嘉田的那批子弹弄来。”
老二一拍大腿
,因为还在变声,所以嗓子类似破锣:“我前天就想动手了!咱们不缺枪,就缺子弹!”
老三稍微谨慎一点:“他们那个子弹,咱们的枪能用吧?”
满山红答道:“能。”
老三放了心:“那咱们就抢他娘的!能用咱们就用,不能用,咱们让张嘉田拿钱把子弹赎回去。”
三位豪杰商议完毕,挑了二三十人组成小队,便杀气凛凛的下了山——刚下到一半,迎头遇上了张嘉田。
张嘉田久闻满山红的大名,然而没亲眼见过她,以为她会是个小辣椒似的厉害娘们儿。如今见了,他只觉见面不如闻名——这不男不女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满山红也久闻了张嘉田的大名,如今和他也是第一次相见,见了之后,不知怎的,很想揍他。她觉着张嘉田长了一张横行霸道欺负人的脸,而他人高马大的站在她面前,也让她感到了危险。
她是个神经敏感的人,纵是全靠直觉行事,也能不败。对待张嘉田这种危险人物,她的对策要么是杀,要么是躲。可此刻她偏是和他狭路相逢,杀不得也躲不得。按捺住了揍他的欲望,她态度和气,话不和气:“你就是张师长啊?你上山干什么啊?是找我有事?还是吃饱了撑的,没事过来遛遛?”
给她二人作介绍的,是张嘉田身边的张宝玉。张宝玉一听她说话不中听,心里就有点不愿意,张嘉田倒是一派淡然:“我
是为了那批子弹来的。石砾子山是你的地盘,我想找你商量商量。”
满山红答道:“那没什么可商量的,想从我这儿过,留点儿买路财,就行了。”
张嘉田看出满山红这人是不讲究什么语言艺术的,有什么说什么,倒是感觉挺痛快:“你要多少钱?”
满山红向他伸了个巴掌。他见了,问道:“五百?”
满山红收回了手:“五百哪够啊!我要的是五万!”
张嘉田一听这话,也瞪了眼睛:“五万?我那批子弹才值多少钱,过你一座山要五万?你这还收什么买路财啊?你直接去抢不就得了么?”
满山红理直气壮的一扬头:“这可是你说的啊,那我就真抢了。”
话音落下,她伸手就要拔枪,张嘉田没想到她的动作这么快,眼看着自己拔枪是来不及了,他干脆伸手去抓她的腕子:“你干什么?”
满山红的手指刚碰到手枪,还没来得及握住,没想到他先动了手,登时也变了脸色:“你又要干什么?”
说完这话,两人打了起来——说是“打”,还不甚准确,他们其实是小打小闹的撕巴了起来。而没等他们的小打转化为大打,两边的人已经一拥而上,把他们分了开。张嘉田先松手后退了,因为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个女人,自己不能打女人。况且自己是为了子弹来的,不是为了打架来的。
“你没事吧?”他定了定神,问满山红:“我不该对
你动手,我给你道个歉。你也别动枪,咱们有话好好说。”
满山红答道:“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挣的就是这份卖命的钱。你要么拿钱买路,要么带兵上山把我们剿了,你要是能把我们杀绝了,从今往后这石砾子山归了你,你爱怎走就怎走,一个大子儿都不用花。”
张嘉田点了点头:“好,我明白了,你就是要跟我捣乱到底了。可你这是图什么?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他这话一出,倒是把满山红问住了——真的,有什么好处呢?
她并没打算为了雷一鸣去向张嘉田发难,自己有几斤几两,她知道,雷一鸣手里攥着千军万马,不缺她那一把子力气。可她自从知道雷一鸣的敌人是张嘉田之后,不由自主的,就也对张嘉田有了敌意。可敌意是不能填饱肚子的,所以她决定管住自己的小性子,还是用理智说话。
“你要是不拿钱,那你把你那子弹给我一半吧!”她开了口,表情非常诚恳,像是要对张嘉田说掏心窝子的话:“你有路子,拿了钱就能买着子弹,我们不一样,我们有钱都难买。你把你的子弹给我一半,往后咱们就算朋友,你的人你的货将来再进了石砾子山,我们也给你保护着,你看怎么样?”
张嘉田觉得一个人纵然是当了土匪,也不能厚颜无耻到这般地步,如果满山红不是个女人,那他今天非宰了她不可。
“一半不行。”
他压着火气,和满山红谈判:“最多给你一百发。”
“你这是过年打发小娃儿吗?”满山红笑了:“那你干脆给我们一箱子炮仗得了,三十晚上还能听个响儿。”
“一百不少了。”张嘉田耐着性子说话:“平白无故的,你能随便就弄到一百发子弹吗?”
“别跟我扯淡。”她笑嘻嘻起来:“我说要一半就一半,你要说觉得我这话不算话,那你就请走别听。”
“两百发。”
“五千发。”
“就两百发。”
“四千九百发。”
至此,俩人在这冷树林子里找了块背风之处,开始讨价还价。这二位那讨价还价的内容,堪称是乏味至极,张宝玉这样机警的小子,听了片刻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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