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被赶到一片空地上，撒欢着找吃的去了。
王成龙和王来弟坐在埂子上，两个人眼睛不离开六只羊的身上，嘴上聊着天。
“姐，你考试的时候，紧张不啊？”王来弟先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紧张啊，咋不紧张，除了紧张，还有一点点的害怕，咋了？过完年七月才考试呢，现在就已经紧张了啊？”王成龙看着她妹，问。
“有点紧张，其实，也有点迷茫。”
“都坚持到这个点了，有什么迷茫的啊？”
“你回来也看到了，咱爸和马姨你看一年也比一年老，奶奶，已经卧床不起快一年了，贵生也都快当爹了，明年我要是再选个学校，哪怕就是没你的好，走了的话，家里可两个能顶事的人都没有了。有好几次，我都在想，咱家已经有你这个高材生大学生了，够了，我要是明年一走，家里咋办？”王成龙说这话的时候，非常的冷静。
王成龙听了之后，半天说不出来话，她没法判断坐在自己旁边的妹妹，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想法，或许是因为她太懂事，或许是因为她觉得作为老二，自己就该是这样的选择，突然间，在她的脑子里闪出一股愧疚感。
想想自己从上学到现在，因为脑子好，学习成绩好，家里有什么好事，都是紧着她来先考虑的，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十二年的时间啊，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是在学校渡过的。她也想过为家里着想，李月萍走的时候，不想念书的也是她，可最终还是回到了校园。
王成龙非常理解妹妹的想法，因为这想法，和她四年前的想法一模一样。
“来弟，你知道，当踏上去大学的路上，当我徜徉在大学的校园里，当我穿梭在省城里的高楼大厦之间的时候，是什么想法吗？”王成龙用眼神搜寻着来弟的目光，希望能看着她问出这个问题，来弟低着头，不看她。
“你想的是什么啊？”王来弟的声音。
“以前，我觉得我们生活的这片黄土地，再怎么走，也还是这个样子。当车子在蜿蜒的路上行走，我才看清楚了这片土地真正的面貌。贫瘠、荒凉，一山连着一山，我是何其幸运能走出去看一看。”
王成龙说完，停顿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
“以前，我觉得咱爸不管用什么方法，都是在倾尽全力让我们家的日子，能过得下去。可当省城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黄土地的外面，有更精彩的世界。这四个月的时间，我过得也很痛苦，根深蒂固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模式，和那些城里的同学比起来，相形见绌。”
“她们刷牙有专门的刷牙缸，为了省钱，我就买一瓶罐头，罐头吃了，用玻璃瓶当水杯，当牙缸。你说，这在咱家，正常不？太正常了吧，直到后来偶然间，我才知道大家都在嘲笑我。”
“嘲笑？他们有啥好嘲笑的啊，往前推三辈，谁家不是老农民啊！”王来弟听了，气愤地说。
“话是这么说，说实话，我不在意，但是这件事，让我觉得，我们应该融入到外面的世界里，把这黄土地带来的隔阂，消除。”
“有时候和同学们周末走在城里的大街小巷，我总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时候，我能真正的成为这个令人向往的城市主人。什么时候，这些高楼大厦，不再把我当一个读四年书的过客。”
王来弟渐渐地听着入神了，她听进去了。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和你炫耀，我去了省城，我是想告诉你，你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想呆在家里照顾家人，我可以理解，我也和你有过一样的想法。但是，你顾得了所有人的感受，是不是也该为自己高中三年的辛苦给个答案啊？你不要有什么压力，他们在一天天的老去，我们也在一天天的成长啊，不是吗？有能力，别说咱爸了，就是咱妈现在还活着，我都能照顾的来。”
“当我们走出去， 再回来的时候，才会有对比，有对比就会有思考，有思考，我们当然就会权衡利弊了。”
“你说的外面的世界，我无法想象，我也没去感受过，我只知道，明年要是咱两都走了，家里贵生撑不起来。”
“我们是要离开，可离开，不就是为了更好的回来吗？”王成龙说。
“你是大学生，你说的都对。”王来弟听着身边姐姐的话，觉得一个学期的时间，她的变化是真大啊。
“所以，来弟，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心无杂念，好好备考，不要去想任何事情，为了自己能更好的回来，照顾这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王来弟不说话，王成龙眼里外面的世界，她也充满了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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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羊水破在路上
两个女娃，在空旷的地里头放着羊，聊着天，除了她们两自己，没人能知晓，这两个姑娘在将来会怎样改变命运。
王来弟对她姐姐描述的外面世界，特别向往，可内心深处却又无法说服自己面对现实。王成龙给她说，如果这个时候选择放弃，那又何必当初选择了坚持呢，王来弟被这句话多少解开了心里的疑虑。
没错啊，三年前中考的时候，她也面临着这样的选择。如果没有王成龙给家里开了女娃上学读书的头，王德发早就想让来弟嫁人了，也就没有现在来弟考虑的问题了。
正因为有个姐姐带头，中考的时候，王来弟多次不想继续读书的时候，王德发狠着牙让他继续。她看得出自己的老父亲做这个决定的为难。最后是在王德发的坚持下，王来弟考上镇中学的高中。
现如今，高考在即，王来弟这个想法在此冒出来，挥之不散。
“来弟，你要明白，你和我不一样，我是刀架在脖子上、老师三番五次的家访，才能继续念书，而你，是咱爸支持你，为啥，不就是因为，他看到了念书的希望了嘛！你现在不好好备考，你不是为这个家好，你是辜负了一个老父亲的期待，他能作出这样的决定，多么不容易啊！”
一句话最终让王来弟对自己的想法，有所收敛。姐姐说的对，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再去为谁来照顾这个家而迷惘，得不偿失，辜负的的确是大家的期望。
“来弟，真好，能跟你敞开心扉的聊这么多，别有压力，咱家情况是特殊，简单点，现实越复杂，咱就越简单，知难而上。”
“我知道了，姐。”王来弟释然了。
“羊呢？羊去哪了？”王成龙大喊。
“完了，完了，快找，看看是不是在那边的沟里。”王来弟从埂子跳起来，就跑了起来。王成龙跟在后面。
两个人学着羊“咩咩”地叫着，看能不能有羊的回答。
羊没丢，去了一个离她们两远一点的一个深坑里，在里面吃着落下来的干树叶。
羊没有一点吃饱的意思，时间也还早，姐妹两慢悠悠地走着，很多话，可能只有姐妹之间才能说。
差不多到中午饭的时间，王成龙看羊走的离家越来越远了，就和王来弟赶着慢慢地往回走。
“姐，今天可是感受了下贵生放羊的日子啊，有时候，我真羡慕他，我要是也能像他那样无忧无虑的多好啊。”
“无忧无虑？你怕是想多了，你没发现贵生比以前的脸色，要沉重了，眼神满是成年人的负担。”
“早都发现了，我天天见着他呢，能发现不了嘛。”
王贵生一大早把羊交给两个姐姐，就没放过心。牲畜也是有灵性的，换了人就跟换了脾气一样。
王成龙和王来弟把羊赶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王贵生在路口等着。
“咋了，老弟，还怕我两把你的羊丢了不成？数数吧，六只，一只也没少。”王来弟说。
贵生悬在心里的石头落地了，笑着啥话都不说，就把羊圈后院去了。
家里出了大学生的第一个年，王德发家非常的热闹，全家出了缺个已经长眠在地下的李月萍，处处都弥漫着幸福的味道。
多年不走动的亲戚，正月里也都陆续来王德发家走动走动，联络下感情，谁也不知道王成龙以后干成什么大事，玩意日后有事相求呢。
正月十五一过，第二天，王贵生就从羊圈里挑出来一只羊，看着个头就大，一个冬天，吃着饲料羊的虚胖虚胖的。所有人都没怎么在意王贵生是要干啥。
一个上午的时间，王成龙趁着正月十六有集，把他那只羊卖了。回到家把钱塞到了王成龙的手里，说：“姐，给，给你，上，上学，用！”
全家人都不说话，王成龙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眶湿了。
曾经“我放羊供给姐姐”的一句话，对王贵生而言，就是承诺，这承诺，只要他能做得到，他就不会停下来。
王成龙看了看王德发，王德发抬了抬头，意思是让她拿着。
没错，这钱，她该拿着，这不仅是钱的事情，更是一个，脑子受伤的傻弟弟，一份发自内心的情意，这情比金坚，比钻石更可贵。
“谢谢你，贵生！”王成龙想了很多话要说，最后就只憋出了这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劝贵生，无法改变这个傻弟弟的行为，那就欣然接受吧，把这份情意埋藏在内心深处，让它长成一棵姐弟情深的参天大树。
王来弟正月初八就已经回学校上学了。
王成龙是正月十八自己在镇上做过路车返回了学校，一个人去的，王德发想要去送她到学校，被成龙拒绝了，理由很简单，一个来回的路费也是钱啊，况且，她已经基本熟悉路了。
一切回归正常之后，全家的焦点全都集中在了水仙的身上，新的一年，水仙才是王家天大的事情。
没两个月的产检，已经成了马秀娥和水仙必做的功课。尤其是近几次，水仙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越来越大，检查的准确率也越来越高。
马秀娥每次带着水仙检查回来，王德发总是问“结果咋样”。从现在来看，水仙肚子里的孩子一切都正常，可毕竟是隔着肚皮做检查，医生也只是通过检查分析而已，孩子，到底健康着没，还是得生出来才能知道，甚至，很多孩子生出来都看不出个毛病，长着长着问题就出来了。
正月里的最后一天，唐永生带着女人、儿子来了趟王德发家，按理说，这亲家，正月里的安排，都是安排在最前面的，唐永生是不可能不知道的啊。王德发挺在乎的，但也没过多言语，人情的招待了远道而来的亲家。
不过相比之前，唐永生的态度比以前好太多了。两亲家聊了很多，唐永生告诉王德发开春之后他就准备家里的房给翻修了，又说了一大堆的客套话。
“亲家，你看你周围要是有合适的姑娘啊，你给水仙哥留意着，这能解决的硬件问题呢，我都想办法给他解决，只要有姑娘愿意的话。”
“行呢，么麻达，周围要是有，我一定给你说道说道。放心吧。”
“水仙的预产期大概是啥时候啊？”唐永生问。
“大概就到了四月了，十个月零十天嘛，我自己估算的，检查的医生也是这么测算的。”马秀娥说。
“行呢，村里现在通电话了，比你们镇上是晚了好久啊，我给家里也装了一部，这是号码，水仙要是快生的，亲家母就提前来个电话，我让郭娟过来帮忙。”
王德发心里听着这话，稍微舒服了点，以往啊，唐永生在他的眼里，就只有生意，连水仙都是他设计好的生意，这点让王德发很看不惯。王德发没回话，关于生孩子的事情，基本上女人能搭的上话。
马秀娥接过唐永生提前写好的号码，说“行呢，我提前给你们打电话，现在啊，生孩子可不像咱们那会，躺在炕上等着就行了，现在的娃幸福，医院里的条件，比家里好多了。”
出了正月，水仙的肚子越来越大，马秀娥不让她干任何活，每天就是在院子里转转，运动运动。
王德发已经每天睡不着觉了，焦急地等待总是太煎熬。王贵生显然要比任何人都淡定，这种淡定不是因为他傻，而是因为他对水仙充满着信心。
贵生和水仙已经默契到，贵生能看懂水仙心里的话，水仙能明白贵生的肢体动作。两个人很少闹矛盾，顶多也就是置气，过不了多久就好了。
马秀娥早就开始给水仙的孩子准备各种各样的东西，虎头鞋、小被子、棉帽等等，但是她会的，她就照着当时怎么给玉婷准备的，就给水仙肚里的孩子准备。
王德发对这些事上不了心，是因为一个男人，生孩子的事，他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方便。
“秀娥，这水仙快生了，你就多忙忙，有啥我能做的你就吩咐，生孩子的事，我是真帮不上什么忙。”
“放心吧，这还用你吩咐啊，我操心着呢。这生孩子啊，也就是在刹那间有反应了，我问你啊，水仙是在家里生，还是去医院生？”马秀娥问。
“当然是去医院了啊，去医院咱肯定放心嘛！”
“行呢，这日子越来越近了，这最后一次的检查，就不做了吧，来回一趟县上，我怕水仙颠着。这月份大了啊，最怕颠，万一颠着生在路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镇上的医院检查不了吗？”
“镇上的医院，生孩子没问题，检查的话，哪有县医院那样的设备啊，做不了。”
“颠，上县的那一路确实挺颠的，我觉得吧，还是得去做检查，越是临到跟前，越重要啊，我那货车肯定是不信，我去找辆小卧车，那个不颠，路上走慢点，还是去把检查做了。”
“那也行呢，你看啥时候去，检查完就快快地回来。”
“我一会出去，找找镇上好一点的卧车，问问，肯定是越快越好。”
王德发去联系镇上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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