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也有过一个老师来支教,是个美术老师,姓石。”
“班主任老师把他带到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都超级激动,因为他穿的很好看,而且又高又帅,人也很亲切,跟我们的老师完全不一样。”
“他特别爱笑,笑起来的时候,好像整个教室都亮了。”
小胖子说到这儿的时候,嘴角浮现一个浅浅的弧度,看得出来,他是很喜欢那个老师的。
“石老师特别厉害,我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是,有一节课,他给全班同学每人画一张画,大家随便指定什么题材都可以。”
“那天我们的语文老师刚好在给我们讲‘闻鸡起舞’的故事,我就让他画了这个。”
小胖子的眼睛里开始有光在闪烁:
“他好厉害啊,刷刷几笔,画出来的那个舞剑的小人儿和那只大公鸡都超级帅!那是我最崇拜他的时刻。”
但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小胖子忽的又安静了下来。
苏男揉了揉他的头。
“然后呢?”
小胖子甩了一下头,不让苏男碰他的脑袋,然后抿了一下唇,闷闷地道:
“不到两个月吧,他突然很伤感地跟我们说,他要走了。当时我们班不少人都哭了,我也哭了,我好喜欢他啊,他温文尔雅,又多才多艺,比起我们的其他老师,他简直就是天上的神仙一样。”
说到这儿,小胖子似乎又想起了当时的情境,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他走的那天,也是拿了一把吉他,还给我们弹了一首很伤感的歌,我知道那首歌叫什么,但是我哭的稀里哗啦的。”
第一千二百零一章 你们都一样
小胖子的声音哽咽了,苏男刚想安慰他,结果小胖子忽的抬起手臂狠狠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原以为石老师再也见不到了,结果三个月后,他又回到了学校,那个时候班主任正在上课,随口说了一句,石老师回来了。”
“全班人愣了几秒,突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所有人都奔出了教室,恰好,石老师从教室外的走廊经过,我们所有人都冲过去,一窝蜂地抱住了他,大家都笑得很开心。”
“但是,只有我注意到,那个时候,石老师并没有笑。”
“当时我以为,他可能是刚回来,所以有点累。”
小胖子的嗓音突然沉了下去,用一种苏男不是很能理解的语气冷冷地道:
“第二天,又有很多同学自发地去看他,他当时也是住在这个招待所里,招待所不让我们这么多人一窝蜂地往里跑,我们就趴他窗户前跟他打招呼。”
“但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的是,石老师突然生气了,那是我们第一次看到他发火,他恶狠狠地指着趴在窗户上的同学,脸上全都是嫌弃的表情。”
小胖子抬头直直地看向苏男:
“嫌弃,就是嫌弃,就跟我们学校的其他老师没有任何区别,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再也不是我们的石老师了。”
“后来我们讪讪地走了,走的时候我听到他吐了口口水,骂了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呵,原来我们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小胖子看苏男的眼神越来越冷:
“石老师不教我们班,但偶尔我们在学校也会碰到,我们班的同学跟他打招呼,他的表情一直都冷若冰霜,跟我们之间划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说到这儿的时候,小胖子的眼帘垂了下去。
“我好多次都想问他,我们心目中那段美好的日子,他还记得吗?还是说之前都是装的?但我不敢,他变了,变得很凶,比我们班主任还凶,一个眼神过来都让人不敢靠近的那种。”
“我暗下决心,等我大些了,有勇气了,我一定要问个清楚。”
“但是我没有机会了,到了我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他又走了。”
“我听他那个班的哥哥姐姐说,石老师本来可以分配更好的学校,我们学校他根本不想来的。”
“但凡有点关系的,谁会来我们这个穷地方?”
苏男皱着眉,她没想到小胖子还经历过这样的事。
小胖子站起身,抬头看着苏男:
“你们,也一样。”
“班里那帮傻子都把石老师的事情忘了,但是我没忘。”
“你们,都是假惺惺!”
说完,小胖子再次转身跑得没影了。
苏男愣愣的站在原地,她没有追。
小胖子的话让她沉思了起来。
难怪了,难怪这里还这么的落后。
支教老师来自山外,他们的职责是教孩子们走出大山。
而如果支教老师本身就对山区存在偏见,就会让孩子们觉得,外面的人都是这样的牛鬼蛇神。
他们的家乡是破,但是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所以孩子们反而将自己封闭,不愿意走出去了,他们自己的家乡要自己来守护。
第一千二百零二章 别煽情
苏男没有回学校,一个人在招待所的门口站了很久。
支教团队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愣愣的苏男。
刘文英第一个冲了上来一下子搂住了苏男的肩膀,“男男,你干嘛呢?小胖子呢?”
苏男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宋廷川上前,直接伸手将刘文英从苏男身上扒拉开,低眸问她:
“怎么了?”
苏男勉强地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发生了什么?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是不是小胖子欺负你了?”
“不会吧?这小胖子这么横啊?”
苏男赶忙打断,“不是的不是的,他没欺负我,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能给一个小孩子欺负呢?”
“那是怎么了啊?哎呀苏男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苏男可是他们这一行人的主心骨,能有什么事让苏男难受成这样?
他们着急得不得了。
苏男叹了一口气,把小胖子说的故事又给众人说了一遍。
这下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宋廷川率先出了声:
“其实……很正常。”
苏男抬眸看他。
宋廷川望着远处黛色的山峰,缓缓道:
“我舅舅有朋友就是师范专业的,按我所了解的,在师范学校,大学毕业后,可以找到实习单位的就去实习,找不到的,学校会帮忙联系支教点,支教算入考评,支教表现得好,就有机会转单位。”
“那叔叔临行前来找我舅舅喝酒,我舅舅只给他说了一句,正常点儿,别煽情。当时两个人都只举着酒杯哈哈大笑,但是笑得不是那么开心的样子。”
“我当时一直没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他们笑什么,等那叔叔走了,我才去抓着喝得醉醺醺的舅舅问他。”
“我舅舅这个人,喝醉了就喜欢睡觉,特别不耐烦说话,被我问得烦了才说了一句以后我会知道的。”
宋廷川顿了一下,捏了捏苏男的手。
“后来,那个叔叔给我舅舅发了很多的照片,我才知道,那个叔叔去的是海南一个非常偏僻的村落,那个村子真的,又破又旧。”
宋廷川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淡淡地笑:
“跟那个村子比起来,我们现在支教的地方简直富得流油。”
支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咋舌。
这么个半山腰的村子都能算富得流油的话,那那个村子得破成什么样啊?
宋廷川继续道:
“外面飞速发展的世界,跟那个地方,没有一点的关系,那真的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穷,就像是一个被上帝遗弃的地方。”
“但是,我可以看到的是,照片上每一个孩子的眼睛都无比的澄澈,连那个时候不大的我看了都觉得心疼。”
宋廷川深吸了一口气,“我舅舅看了照片很久,最后给那个叔叔发了一条消息,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问苏男。
苏男怔怔地摇了一下头。
宋廷川扯了一下嘴角:
“我舅舅发的是,【走个过场而已,尽量别伤他们吧。】”
第一千二百零三章 一半天堂
那个叔叔后来也给宋廷川的舅舅回了消息,他说他是真的心疼。
但也仅仅是心疼,因为他改变不了什么。
没有人愿意留下的。
他们支教的那所海南的学校,缺水,天气又闷热。
学校的老师包括校长,发动了全村的人,给那个叔叔的支教团队送来每天的必须用水。
“每家少喝一口,就能给老师洗把脸。”
这是校长的原话。
在他们的心目中,这帮来自城里的老师一定有更新鲜的见闻,更广博的学识,更科学的教育方法,一定会带他们走出贫穷。
校长看着支教老师们,好几次欲言又止,没人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是也没有人去追问。
大概是不敢问。
生怕校长开口让他们留下来。
如宋廷川舅舅所说,走走过场,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那位叔叔也顺利拿到了一个优等考评。
当然他也做到了宋舅舅对他的叮嘱,临别的时候,不煽情。
他很清楚,这个地方,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他们临行的最后一刻,没有人选择留下来,孩子们会伤心。
这也是校长的原话。
当宋廷川讲到这里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红了眼眶。
宋廷川也敛下了眸,嗓音变得很淡,脸上的表情更淡。
“后来听说,那所学校,再也不接收支教老师了。”
这句话真的,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团队里的几个女孩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苏男的眼圈也红了。
这其实就是国内很多地方一直脱贫不成功的现状。
人往高处走,但更多的时候,都只想自己往高处走。
各种政策去扶持,希望更多的人进入山区,带领那些落后的人们走出大山,而事实上,更多的人是把这些扶持政策当成一种跳板。
如宋舅舅所说的那样,走个过场。
对于小胖子口中的那个石老师而言,支教甚至于成了一种走投无路下的不得不,他们不是真心实意来这里照顾和呵护这些孩子们,而是为了自己职业生涯的无奈之选。
心底本就不情愿和抵触,再把这些抵触的心理带给孩子们……
支教似乎变得毫无意义。
而宋廷川故事里那个海南学校的校长则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不再接收支教老师。
既然都是走走过场,又没人愿意留下来,那就请去别处吧,他们村子小,大家生活都那么不容易了,也懒得伺候你们这些城里人。
当然,诚心想支教,想要给孩子们带去知识和文化的不是没有,但是很少。
偶尔被挖掘到了那么一两个,很容易就上了新闻。
什么是新闻?
稀有且罕见的事情才能上新闻。
大多数人看到相关方面的新闻都觉得,这些人真好,真棒,为他们点赞。
从来没有人去思考这样一件事就上了新闻背后的含义。
国内还有千千万万小村落在等着被拯救啊,那么点的人怎么够呢?
或许未来,当山区支教变成一个普遍的社会现象而不是一个轰轰烈烈的大新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盛世吧。
而我们现在,都活在盛世的假象里。
当然,也不能这么说,我们的生活确实是盛世不错。
只是这万千世界,总有一半是天堂,一半……是地狱。
第一千二百零四章 期待
自打那天之后,支教团队的大家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因为他们悲哀的发现,他们此刻的现状,像极了宋廷川的那位叔叔。
他们心疼这里的孩子们,却无力去改变。
心疼也只能是心疼。
支教团队的众人一起找了个时间,和西牛小学的周校长当面聊了聊。
他们关心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今的西牛小学教师招聘模式是怎么样的。
校长似乎很意外他们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倒也没有隐瞒。
“招聘?孩子们,你们还是有些天真的,就我们这学校,真的把招聘广告挂出去,有几个人会来应聘?”
校长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始终是亲和的笑,似乎对于这样的情况早已习以为常。
其实也确实应该习以为常的。
毕竟这里是什么状况,大家心里都清楚。
“我来这里工作了快十年了,孩子们,我们这里的老师都是教育局那边分配的,而且没有那边的调派令,我们是很有可能在这里待到退休,等我们退休了,这里缺老师了,再分配新的老师过来,如此循环往复。”
“支教老师呢?”苏男皱眉问道。
校长扬了扬眉,看了苏男一眼后无奈失笑:
“哪儿有什么支教老师,我们这里从去年开始就不再接收支教老师了,来这里支教的都呆不了多久就会走,除了给孩子们留下伤感外别的什么都不会留下。”
说完这话,校长似乎怕他们多想,又补充道:
“当然了,你们大学生是例外。”
苏男和宋廷川对视一眼。
果然这里也不再收支教老师了。
都是明白人。
那些人究竟是来支教的还是来玩票的,身为校长,自然是门儿清的。
至于为什么大学生是例外……
首先,没了支教老师之后,山区不能这么一直封闭下去,需要新的人来给这里的人带来新的见闻,来拓宽孩子们的眼界,让他们对于外面的世界心生向往,这样才会有努力的方向和动力。
其次,大学生支教通常只有一到两周,这个时间不短,但也不算长。
这么点时间,很难轻易和孩子们建立特别深厚的情谊,离别也就没那么伤感。
最最重要的是,比起来这里正儿八经工作的老师们,他们这些大学生,更多一份难得的赤子之心。
他们来就是会很认真地教孩子们一些东西,他们的功利心没有那些工作人士强。
或许他们教给孩子们的东西不是支教老师的那种正规课程,实用性不大,更多只能算是一种心灵上的抚慰。
但至少,就这一点上而言,孩子们没那么容易受伤。
大多数人都以为小孩子小,什么都不懂。
其实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