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很心疼这个孩子的。
小胖子垂在身侧的手在不断收紧。
良久,他忽的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田埂上。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问清楚了你们就该死心走人了,你们帮不了我的。”
苏男和宋廷川对视一眼,苏男率先道:
“那个打你的人是不是你的父亲?”
小胖子抬眸看了苏男一眼,忽然朝她笑了起来。
“你确定是他打我不是我打他?”
眉宇间看得出来相当的得意。
苏男噎了一下,确实,那天的场景,从头到尾小胖子都站在上风。
宋廷川就道:
“你别转移话题。”
臭小子还想在他面前耍花样?
他可是耍赖的鼻祖好吗?
小胖子脸上的笑淡了下去,他看了一样宋廷川,随后点了头,“嗯。”
苏男深吸一口气,继续问他:
“那你上课忽然躺地上和用脑袋撞墙,这些行为是不是跟你父亲有关系?”
小胖子低下了头,弯腰把玩着路边的小草:
“算有关系,也算没有关系。他没把我打到地上过,也没让我撞墙,只是我发现在我特别焦躁的时候,这两种方式比较容易让我平静。”
苏男刚准备在说什么,宋廷川拦了他一下,率先问他:
“你是不是有暴力倾向?”
这是宋廷川所能想到的唯一解释。
他的班级同学对他的惧怕,他的班主任对他的放任。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小胖子有暴力倾向,而他奇怪的行为有助于他缓解那种症状,所以大家才会是那个态度。
宋廷川可没忘记,当时小胖子躺地上,秦畅去拉他的时候,班里有人在说:
【老师,你别管他,不然胡二一会儿要打人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四章 感激
听到宋廷川的话,小胖子抓着草的手猛地收紧,一株小草被他一下子连根拔起。
他甩手就将那株小草丢开,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宋廷川:
“是。”
他就是有暴力倾向。
别人惹到他的时候他会忍不住揍人,没人惹他的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揍人。
他曾经无数次的在课堂上莫名其妙突然对周围的人动手,班里几乎没人没被他揍过。
这也是为什么小胖子和他父亲打架的时候,没有一个邻居站出来帮忙的原因。
他们家小孩以前无数次的被小胖子揍得鼻青脸肿,小胖子家还穷,赔不起医药费,两个大人更是不管事,最后只能他们自己买单,村里人对这家子人积怨已久。
劝架?
不可能的。
每次看到小胖子和他父亲打架,邻居们都恨不得这熊孩子被打死了才好。
只是小胖子的战斗力超乎她们的想象。
这小胖子从来就没有输过。
也正因为如此,村民才愈发不愿意和这家子亲近。
笑话,大人迟早都要入土,那家子未来的家主就是那小胖子,小胖子连自己父亲都能下那么狠的手,你和他亲近能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人去关心小胖子为什么反常,也没有人想过要带小胖子走出反常。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生物,遇到危险就逃离这是本能。
所以小胖子只能自救。
直到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下他发现,当他躺子地上的时候,水泥地的冰凉触感能稍稍安抚下他的暴躁。
至于撞墙,那是因为有一次他和他父亲打架的时候不小心磕到了墙上,等他转身把父亲制服后,累得气喘吁吁的他,感受到额头传来的疼痛,整个人也是很快就平静下来。
从那以后,为了不伤害到无辜的人,他就只能让自己变成一个怪人。
反正不管他怪不怪,他都不会有朋友。
小胖子淡淡地看着苏男: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担心来源于我班主任对我的态度,但现在事实证明,你们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班主任不管我才是对的,我很感激她对我的放任。”
这就是真相。
苏男皱眉反驳,“你班主任不作为的态度只能算得上是没有错,但绝对算不上正确。”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找出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放任小胖子一个人承受那么多。
小胖子耸了耸肩:
“随便吧,我觉得她做得挺对就行。”
苏男又问:
“那你的父亲是怎么回事?家暴吗?”
说起家暴这个话题,苏男就想起了兰惜,进而就会想到失去的清溪。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苏男深恶痛绝的,那绝对非家暴莫属。
但一个悲哀的问题在于,在很多农村地区,对家暴并不是特别的重视。
周围的邻居那怕亲眼目睹家暴,也只会叹一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而不是帮忙报警。
没有人会觉得,家暴已经不仅仅是“难念的经”的地步了。
那可是随时都会出人命的。
更可怕的是很多自以为是的所谓“过来人”都劝和不劝分。
那在苏男看来,与帮凶无异。
第一千二百一十五章 报复
很意外的是,小胖子摇头否认了。
“算不上,只能算撒酒疯吧,他喝醉了就这样,平时的时候对我特别好,就醒了发现被我揍了也不生气,还会夸我保护好了我妈妈。”
这……
苏男皱眉看着宋廷川,宋廷川也难得地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
现在看来,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多了。
如果小胖子的父亲是个家暴男也就算了,然而现在的情况却是撒酒疯……
这种虽然也能算入家暴的范畴,但是报了案,警察也只会劝一句让男方戒酒就好了,不会立案的。
“那你爸爸为什么不戒酒?”
小胖子扯了扯嘴角:
“我爸爸在村子里的屠宰厂工作,而屠宰场老板的儿子被我揍过。”
“那个屠宰场人少,我爸干活是最利索的,力气也大,老板舍不得开了我爸,也不敢扣我爸工资。”
小胖子只说了两句话,但是苏男和宋廷川都很快反应了过来。
老板的报复。
胡爸也不是没脾气的,自己辛辛苦苦工作又没犯事,凭什么扣他工资?
只要老板敢扣,他就干撂担子不干。
工资不能扣,老板这口恶气就出不了。
后来老板也不知道打哪儿知道了胡爸喝醉了有打人的毛病,就开始经常性的给胡爸爸灌酒。
毕竟胡爸爸清醒的时候可是舍不得打儿子的。
苏男突然想起宋廷川之前对他说的一句话——
“你永远想不到一个人的心究竟能有多坏。”
不管怎么说,小胖子始终还只是一个孩子啊。
宋廷川沉吟了几秒,忽的问他:
“所以你有暴力倾向的毛病是在你爸被屠宰厂老板频繁灌酒之前?那在那之前你爸是因为什么喝酒?又是因为什么一直不戒酒?”
暴力倾向的养成,一定是受环境的长期影响,短期内是不可能的。
而胡爸爸在第一次喝酒意识到自己撒酒疯会伤害到老婆孩子之后,就应该主动戒酒不是吗?
怎么还愈发频繁,甚至让小胖子开始往暴力的方向发展?
宋廷川的问题也是苏男想问的。
两人都将目光重新落在了小胖子身上,意外的是,这一次小胖子没有看他们,重新低下了头,一直都没有说话。
两人一直耐心的等着,但小胖子真的半点要开口的意思都没有。
他周围的那一片杂草都快又被他扒光了。
宋廷川却突然道:
“是不是跟你母亲有关?”
宋廷川是一个善于观察并且善于将事情联系在一起寻求合理解释的人。
那天的场景里,还有一个反常的人一直没进入他们的话题。
那个人就是小胖子的母亲。
她太冷漠了。
几乎从头到尾都只是冷眼旁观。
小胖子打赢了他的父亲躺在地上,按理说胡妈妈应该过去把小胖子扶起来才对。
但是她没有。
不仅没有,还径自进了屋并关上了门。
太奇怪了。
宋廷川的问题犀利到小胖子一下子就抬起了头,条件反射地问他: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很好,这就是默认了。
第一千二百一十六章 复杂
小胖子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颇有些懊恼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宋廷川冷静地道:
“你说的,我们问什么你就回答我们,既然我都猜对一半了,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不是吗?”
小胖子低眸,像是在权衡要不要说。
而苏男则是下意识地握紧了宋廷川的手。
胡妈妈的冷漠让苏男想起了白璧。
而如果胡爸爸的反常是因为胡妈妈,再加上小胖子一直讳莫如深不愿开口的样子,苏男的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
胡妈妈出轨。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小胖子跟她真的很像了。
宋廷川当然知道苏男在紧张什么,事实上,她和苏男是一样的想法。
“出轨”这两个字,对于他们俩都太沉重了。
宋廷川紧紧地回握住苏男,两个人无声地给彼此以安慰。
过了许久,小胖子才终于开口。
让苏男和宋廷川意外的是,真相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事实上,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小胖子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苏男和宋廷川愣在了原地。
他说:
“我妈妈是被我爸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
过去在西南的某些地区,一直都有买媳妇的情况,甚至于在有些地方,这都成为了一种风俗,这种事情其实不是什么秘密。
这些年来国家加大对妇女儿童拐卖案的打击力度,情况才好了不少,苏男万万没想到能被她遇上。
小胖子的母亲就是众多被拐卖的人口之一。
被拐卖的时候,小胖子的母亲才六岁,算得上是童养媳。
胡家算得上是有良心的,只要她不跑,胡家二老以及胡爸爸对她都是很好的。
六岁的小女孩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最后只能认命。
小女孩日渐长大,对于家的印象也愈发的模糊,她想要回家,却不知道回哪儿。
然后便是结婚,生子。
直到大前年,胡妈妈去镇子上采购东西,无意间遇见了一个被偷了钱包的人。
胡妈妈善良,便拿了钱接济那个人。
那人十分感激,便跟胡妈妈说他是某某报社的记者,本来是要去往另一个城市拍点东西的,只是坐车路过这里,下来补给的时候钱包就给偷了,他正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来着。
胡妈妈有一个习惯,每回到镇子上的时候,她都会到车站前发呆。
因为她知道,这个地方,总有一辆车可以带她回家的。
也正因为胡妈妈的这个习惯,让她遇到了这个人,更让胡妈妈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听到对方是一个记者之后,胡妈妈就请对方帮忙刊登一下寻人启事,看能不能联系到她的家人。
那人也是个正义之士,知道胡妈妈是被拐卖的真相后,义愤填膺的表示,一定救她出苦海。
胡妈妈不知道自己的家,记者便只能上网发布寻人讯息。
胡妈妈在偏远的地方待久了,根本不知道外面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她甚至连手机都没见过,自然不知道可以网上求助。
胡妈妈还记得自己被拐卖的日子,记得自己被拐卖时穿的衣服。
记者将这些信息都发布出去,皇天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有一对老人联系上了当地的警局,说这个被拐卖的妇女很有可能是他们的女儿。
第一千二百一十七章 找回
警察随后联系到了记者,一行人匆匆赶往纳县,又和纳县警方取得联系,找到了胡家。
胡妈妈身上没有狗血言情剧里的特殊胎记,要确认身份只能亲子鉴定。
最后鉴定的结果是令人欣喜的。
胡妈妈确实是二老的失散多年的女儿没错。
胡妈妈的母亲一时之间老泪纵横,差点给胡妈妈跪下。
因为胡妈妈当年的走失,她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们寻找了这么多年,一度以为女儿说不定早已遇害,谁能想到女儿居然被卖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受了这么多年苦。
胡妈妈也是失声痛哭。
她盼望了这么多年的家人,终于是找到了。
二老坚持要带胡妈妈走,胡爸爸想阻拦,但是有警方介入,他根本没有强留的理由。
胡爸爸想到了胡二,就说胡妈妈走可以,但是孩子不能带走。
胡爸爸原本以为胡妈妈会为了儿子留下的。
但他失望了。
胡妈妈很果断地就放弃了孩子的抚养权,跟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回了家。
从那以后,胡爸爸就喜欢借酒消愁。
每次一喝醉,就会把胡妈妈走的罪名安在小胖子头上,觉得是小胖子没用,没能留住他的母亲。
小胖子被打过几次之后,逐渐就有了暴力倾向。
他不能一直被动挨打,他要还手。
但那个时候小胖子才上一年级,怎么可能是一个成年人的对手?
输是经常的,挨打也是经常的。
但小胖子很聪明,很会善于总结,渐渐地,他至少能保证自己不会被打到。
不到半年的时间,小胖子就实现了从打不过到不挨打再到反败为胜的突破。
而胡爸爸根本不知道小胖子已经有了暴力倾向,只是每次宿醉醒来都会抱着小胖子哭,跟他道歉。
小胖子已经没有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了,所以他一次次地原谅他的父亲。
这边小胖子和胡爸爸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那边胡妈妈回了家,其实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感情是需要培养的。
胡妈妈失踪的二十多年里,哪怕是亲母女,关系也淡了。
再加上二老在胡妈妈失踪之后又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说,已经有了新的人取代了胡妈妈在二老心目中的位置。
胡妈妈母家姓陈。
陈家算是小康家庭,在市区拥有一套独栋的公寓。
因为家境比较好,所以相比之下,胡妈妈的言行上都透着几分让陈家人觉得不舒服的土气。
回了家的胡妈妈能从很多细节上感受到来自自己爸妈和自己弟弟的嫌弃。
她很努力地想改,可是这么多年,很多习惯已经融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