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仪雄浑的声音,和凑热闹的小孩清脆叫声混杂着响起。
“一拜天地!”
新人拜三次,拜的是艾享堂。
“二拜高堂!”
新人拜两次,拜的是陈大强夫妇二人。
“夫妻对拜!”
新人面对面拜一次,拜的是白首良人。
“拜茶!”
新人起身,转过身,接过司仪递来茶水,转过身献给陈大强夫妇,又面朝着门跪坐在棉被上。
亲朋好友们按照亲疏远近,辈分高低,一一走到新人面前丢钱,说两句祝福话语。
这一段最为有趣,捧场的娃娃叫着钱数,像是东华门唱名人生圆满,好事的老头加丢几颗糖果,寓意着新人婚后甜甜美美。
新郎官叫作卓不凡,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微笑一直挂在脸上,脸上粉底打得很重,也掩盖不了眼角皱纹,大喜日子,没有人会去讨论他的年纪。
新娘子叫作陈晨,小名雀妞,丹凤眼,鹅蛋脸,身材纤瘦,眼帘微垂,看不出什么表情,出落的十分美丽,浓妆艳抹,如果忽视掉她身上的大红喜袍,还以为是谁家小孩在玩过家家。
齐磊在人群中,看着他们拜完堂,等到“拜茶”这个环节时,才看到陈晨苍白的脸,顿时心中一痛,记忆纷飞,犹记得小时候被人骂有娘生没爹养,打起架来被摁在地上揍,是瘦弱的陈晨站出来保护的他。
他说过,等他长大了,他要保护她一辈子,不会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男孩子要一诺千金,怎么可以食言!
“你干嘛?”陈星说着话,一下一下推着齐磊。
齐磊被推着连连后退,看都不看陈星,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攀上个有钱的妹夫,就这么对老朋友,你以为是你搬去青冲县过好日子?”
陈星神色一怔,继续推着齐磊,“滚蛋!”
齐磊脚步一顿,伸手抓住陈星手,低声道:“我不惹事,你要赶我走的话,我就打你妹夫一顿,你猜猜你妹夫会怎么样?”
“你……”陈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心里想着,难道这就是老师说的君子可欺之以方?
齐磊“呵”的一声,拨开陈星,走到新人面前,张了张嘴,笑道:“雀妞。”
陈晨听到他的声音,肩膀略有些晃动,胸膛起伏两下,没抬头。
“新婚快乐。”齐磊叹气,从兜里抹出个物什丢在被子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陈晨。
看上去像根老参,仔细辨别又不像。
旁边一个小孩子叫道:“这是当归!”
当归,当归。
陈晨痛苦的闭起双眼,一滴眼泪滑落脸颊,滴在鲜红的嫁衣上,沾湿一张钞票,那么讽刺。
说来话长,实际上也就是两句话的事,齐磊见陈晨始终没有反应,转身推开宾客走出门,被冷风一激,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梅文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使劲拍了拍齐磊肩膀,“走吧。”
齐磊失魂落魄,任由梅文怀把他带到老孙头身边,也没离开,在边上占了一桌酒席。
上菜还早着呢,梅文怀不管,把桌上粘了红纸的矿泉水瓶拧开,倒了三碗白酒,看向齐磊,默了默,才道:“过去了没?”
“我觉得她不是自愿的。”齐磊说。
梅文怀摇摇头,“她要是想嫁给你,刚才为什么看都不看你一眼?”
老孙头拍了拍桌,“酸苦的酒,有什么好吃的,回家。”
正经场合,老孙头发话,还是有那么点用的,最起码梅文怀拉着齐磊离开时,齐磊没有反抗。
远处陈星一直盯着,直到齐磊的身影和夜色融在一起,再也看不到时,才松了口气。
有些人,二十岁左右就死了,七老八十才埋。
对此,陈晨深以为然。
在正厅讨完喜钱后,她也不按着流程和卓不凡一起抱棉被,独自一人回了房,背对着门坐在床沿上,眼泪一颗颗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听到开门声,忙抬手擦掉眼泪。
来的是陈大强,他坐在陈晨身边,抱住陈晨往自己怀里搂了搂,“爸知道你委屈,可爸也是为你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爸,你让齐磊走吧,我不想看到他。”陈晨说完,别过头。
陈大强答应下来,起身欲走,回过头又看了陈晨一眼,整个人佝偻不少,心道:“如果你不是我的女儿,可能你会过的更开心一点吧。”
这场嫁女宴也没别的事了,等吉时来到,就打鞭炮,开饭。
趁着这个空档,陈大强的亲戚们都往新郎官面前凑,聊着闲天,拐着弯问卓不凡家里是干嘛的,都有些什么人,奇怪的是,没一个人问他是怎么和陈晨走到一块的。
这场非正式婚礼,很怪异。
走在半道上的齐磊,心情大起大……啊呸,一直落落落落,落到谷底了还要顺着水飘一阵,脑子都给飘丢了,这时候才想起来,陈晨三天前还跟着他一起山盟海誓,变心也不能变这么快啊。
他心里那个纠结啊,想啊想的,忽然叫道:“陈星和王家闺女的事怎么样了?”
老孙头脸色一变,就看齐磊瞪起眼睛,意识到露馅了,说时迟那时快,不等齐磊跑掉,他伸出手一个九天揽月式,把齐磊抱住,“你干嘛啊!人家家里多穷你不知道啊,就陈星那样,没钱谁嫁给他!”
“别以为我不知道,雀妞就不是他陈大强的种,我可去你的吧!”齐磊挣开老孙头的手,推了一把。
梅文怀连忙扶住老孙头,“大爷,摔哪了?”
老孙头扶着腰,眼泪都快下来了,“齐磊你回来,你不能去啊!浑蛋!毁人姻缘,缺德啊!”
………………………………
第4章 那一刀的风情
陈大强一颗心悬着不能放下,总感觉齐磊那浑蛋还会来撒泼,找到陈星,“齐磊走了没有?”
“走好一阵了,我看着走的。”陈星老实说道。
陈大强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把陈星拉到一边,小声吩咐道:“你妹夫家里两个兄弟现在在屋后边空地上打牌,你拿两包烟过去,就说村上有个叫齐磊的流氓缠着雀妞,请他们陪你一起去看看齐磊是不是真的回家了,如果没回的话……”
“我懂我懂。”陈星忙不迭答应下来,转身跑向屋后边。
新屋和老屋中间的空地上,墙根处摆了张折叠桌,旁边就是露天厨房。
“哥,在打扑克啊。”陈星走上前,一人给一包烟。
其中一个镶着大金牙的光头把扑克扔在桌上,“嗨,打发时间。”
“老大,你这牌,耍赖啊。”留着脏辫的小伙扁了扁嘴,拿起烟来拆。
陈星哈着腰笑道:“我,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大金牙挑了挑眉,一巴掌拍在陈星肩膀上,“有事直接说,没事,都自己人。”
陈星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村上有个流氓叫作齐磊,对我家陈晨有点那个意思,我老陈家是本分人家,不敢惹他,这不,刚才他……”
一墙之隔的陈晨听了个清楚明白,嚯地站起身来,手不自觉,把嫁衣上一个鸳鸯坠饰都给扯掉了。
正好这时外头不知道是大金牙还是小脏辫说了声,“走,我哥俩陪你守着路口,他不来算他运气好,他要还敢来,打断他的狗腿!”
陈星高兴的飞起来,连忙领着大金牙他们朝村东头走去。
“大哥啊,我为了你把一辈子都给毁了,你这是要逼我去死啊!”陈晨咬着嘴唇,偷偷摸摸的把门打开条缝隙,看了眼外头。
鞭炮声响,酒席总算是开始了,蒹葭采采,白露未已,大晚上的,一阵风吹过,宾客们都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裳。
卓不凡喝了个微醺,正要喊陈晨出屋敬酒,刚走到门口呢,就被陈大强拦住了。
陈大强可是知道陈晨刚哭过,红着眼眶不好见客人,又不敢得罪女婿,撒了个谎,“女婿,我们这边的风俗,拜完堂后,新娘子要等到第二天才能见人。”
卓不凡明显喝多了,嘴上答应着,手把门一推,叫道:“老婆!”
“女婿。”陈大强喊了声,跟着走进去,就看到卓不凡回过头,满脸不解的望着他。
房里,空无一人。
天空上明月高悬,地上一个小小人儿撒开了跑,脸上悲喜交加,口里还喃喃叫着些什么,时不时地跳起来大喊一声,状若疯癫,欣喜若狂。
迎面出现三个小伙。
齐磊脚步猛地顿住,心里七上八下的,要说动手,没把握,扭头就跑,不是男人干的事啊。
“你还真敢回来!”陈星一点都不意外,早料到齐磊这浑蛋属驴的,倔起来没人拉得住。
大金牙和小脏辫都要气疯了,没想到真的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卓哥的女人都敢想。
“削他!”大金牙飞起一脚。
猝不及防,齐磊连退了好几步,疼的直皱眉头,听到陈星在那喊“打死这死爹的小畜生!”,当时就红了眼,大骂道:“你个痨病短命鬼,我打死你!”
电光火石间,一个头槌撞开大金牙,又冲着小脏辫用了个撩阴脚,跑到陈星面前。
陈星想跑已经来不及,被齐磊搂住脖子绊倒在地上,脸上立刻挨了两拳,吓得疯狂大叫,“快帮忙,快帮忙!”
“我草!”大金牙从地上找了半截板砖,狠狠拍在齐磊背上。
齐磊忍不住叫了声,抱着陈星在地上打滚,突然感到一阵失重感,滚到土泥路下的水坑里,后脑不知道磕到什么,眼前一黑,忍着痛骑在陈星身上,一巴掌呼过去。
陈星双手胡乱挥舞,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别打了,别打了,齐磊你别打我了。”
“废物,你个没用的废物,害人精。”齐磊喘着粗气,一拳重过一拳。
小脏辫捂着大腿根摇摇晃晃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一瘸一拐的走到齐磊身后。
他没料到的是,齐磊后背长了眼睛一样,双手举过头顶,抓住了他握刀的手。
下意识的,小脏辫就想挣开,三只手握在一把刀上用力,歪向一旁。
“别打,别打!”陈星还在鬼叫着,突然脸上微凉,有些油腻,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不敢置信道:“雀妞,你怎么来了?”
原来陈晨躲在房间里,偷听到陈星他们说话,怕齐磊吃亏,一个人偷跑了出来,因为要避开吃酒席的人,绕了一个大圈子,紧赶慢赶着,到了地方,就看到小脏辫要拿刀捅齐磊。
那时候大金牙想去拦住她,可是两人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晨跑过去,撞在刀口上。
“草!”大金牙一脚踹向齐磊脑袋。
小脏辫猛地一用力,把刀抢过来扔到一边,扑上去抱住齐磊就打。
躺地上的陈星有了报仇的机会,爬起来冲着齐磊猛踹。
被捅了一刀的陈晨捂着小腹坐在地上,五官拧在一起,低声喊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这时候齐磊只能抱着头,任凭人揍,大脑一片空白,不停叫道:“快送雀妞去医院啊!快送她去医院啊!”
摩托车的轰鸣声响彻夜空,梅文怀及时赶到,仗着肉山一样的身躯把几人撞开,叫道:“浑蛋!”
“文怀。”齐磊应了声。
“都给我起开!”梅文怀拉起齐磊就跑。
陈星后知后觉的看到陈晨状况,拉住要追齐磊的大金牙和小脏辫,叫道:“快送我妹妹去医院!齐磊你别跑,草,杀人犯!你等着坐牢吧!”
梅文怀回过头,就看到陈晨冲他摆手,他下意识的把齐磊推上摩托,跳上去死死抱住齐磊,叫道:“快跑!”
“坐稳了!”开着摩托的村民,狠狠拧了几下油门,“轰”的一声冲向黑夜。
………………………………
第5章 为兄弟两肋岔道
齐磊坐上摩托车后,一直没吭声,快出打酒村了,才说道:“文怀,文怀,我头疼。”
“哪呢哪呢。”梅文怀回过神,夜里看不清楚,空出一只手摸了摸齐磊后脑勺,迎着冷风叫道:“别担心,肿了个包。”
潘小龙嘿嘿一笑,“浑蛋磊撑住了,你小子要是不行了,我们打酒村得少多少乐子啊!”
梅文怀突然喊道:“潘叔,你到镇口放我下来,从小路走,送齐磊去我爸厂子里。”
“不送他去医院啊?”潘小龙有些来火。
梅文怀凑到齐磊脸旁瞅一眼,连着叫了几声,确定他睡着了,才回答潘小龙的话,“他们打架的时候动刀了,雀妞现在一肚子血,还不知道什么情况,这事陈大强家肯定要赖在齐磊身上,送他去医院,不等着人来抓么?”
潘小龙叹了声,“这都什么事啊?”
镇上靠北边有着几座矮山,坐落着许多厂子,其中有一家就是梅文怀父母办的,除开父母外,梅文怀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叫作梅雅,最近这些天都呆在厂子里玩。
梅文怀叫潘小龙停车,跳下摩托,紧挨着墙根走进一家超市,打公共电话给梅雅,让梅雅帮忙把齐磊藏起来,千叮咛万嘱托,不要让他父母知道。
齐磊这时候也醒了,趴在潘小龙背上,等梅文怀回来后,急道:“雀妞怎么样了?”
“雀妞没事,就摔破点皮。陈星他家可能会报警,你去我家厂子里躲几天,等风头过了,我让我大爷来找你。”
梅文怀又冲潘小龙说道:“潘叔,我去镇上买点跌打酒,你带齐磊先走,送到地方你就回村吧,要是有人找到你家来,你可得扛住了,就说呆家里哪也没去。”
多亏打酒村数十年如一日的穷,让潘小龙留下副古道热肠,讲究的是先有家再有国,完全没想到法律上去,看到梅文怀和齐磊依依惜别,感觉年轻时候的热血又回来了,重重一点头,“打死你叔也不说!”
梅文怀哈哈大笑两声,目送着潘小龙走远,眼神黯淡下来,说买跌打酒那是骗人的,他家木材厂里,工人干的都体力活,缺什么也不会缺跌打酒。
这叫作两肋桥,小路通往他爹厂子里,连个夜灯都没有,更别提监控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