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扯淡,结果怎么样了?”
“结果?”故意吊人胃口,接过胖哥递过来的云烟,美美地吸上,这才笑着说:“孙二小那边都是小混混,欺负人能行,一看没人家人多,耸了……有人悄悄报了警,派出所所长亲自到场,腰上别着家伙,劝了一顿,了了收场。”
边说,这人边把食指和拇指大叉开,比划手枪的姿势……
“就没逮上几个?”胖哥唯恐天下不乱,对这个结果不太满意。
“逮?”深吸一口,吐个眼圈,说:“怎么逮?又没打起来,也没伤人,一个巴掌拍不响,上千人看着,你以为有枪就不耸了?法不责众,惹急了,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淹死他……”
“……”
陈连尉手里拎着礼品袋,在窗外站了许久,静静听屋里的调侃,那双瞳,终于多了一丝萌动。
往前走一步,站门口喊:“你是胖哥吧,张上让我来拿信用卡。”
胖哥抬头看陈连尉,心里惊了一下,连忙招呼:“我是胖子,你好你好,屋里坐坐?”
“不用了,给我信用卡就成。”
陈连尉不习惯笑,总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即使别人很热情。
见人家不愿意多说,胖哥也不介意,从抽屉里拿出一摞卡,递过来说:“30张,看看够不够?”
陈连尉仔细数了数,说:“够了。”
然后对胖哥点点头。
小心掀起礼品袋里面盖着的衣服,把一堆卡放底层,埋上衣服,转身骑二八大杠走。
屋里的人一直没说话,直到陈连尉走远才说:“这人怎么这么拽?我就没见过比他还拽的……”
顿了顿,接着说:“要是给了我,才他妈懒得搭理他。”
兄弟很不服气。
“你懂球?”
胖哥从桌上拿起烟盒,抽根烟点上,眯着眼深吸一口,似在回忆。
良久才说:“胖哥我当了五年兵,去南疆驻防过,只有那边三不管地带的人,才是这种表情和眼神,都麻木了。”
……
鼓楼太谷饼厂,连续停产五天。
好在,那晚孙二小来搬库存的太谷饼,被陈连尉搅和了,才没断掉张上的供货。
这几天,尽管没人来闹腾,可刘德顺却愈发沧桑了,胡子拉渣,酒不喝了,只是每日躺床上,不生不死。
这个年代的60万,足够把人压垮。
“噔噔噔……”陈连尉敲敲传达室的玻璃。
掀门帘进去,看着床上酣睡的刘德顺说:“30万,张上让给你。”
“嗯?”刘大爷打了激素,身手矫捷,一个猛扎,从床上坐起来……
钱,真是好东西……
“写转让合同吧,顺便去换厂子的法人代表。”
陈连尉从拎着的礼品袋里数了十张信用卡,放桌上。
刘大爷没说什么,默默拿起POS机,刷了卡,手颤抖着,再不见刚才的敏捷,似提线木偶……
几代人的心血,百年品牌,付之东流。
临走时,刘德顺在厂门口静静看了好久好久……
……
一番忙碌,已是下午。
将分开时,陈连尉吩咐说:“你先回厂里,把员工叫回来开工生产,张上得上学,没时间管,你先顶着。”
说完,头也不回地骑车走了。
刘德顺在街上怔住,想到那个16岁的小孩,心里的灰暗,突觉少了些……
……
人民医院。
陈连尉不确定孙二小还在不在这里。
把二八大杠停在住院部楼下。
拎上礼品袋,来到前台,礼貌地问:“请问孙二小在哪个病房?”
“303。”护士小姐姐面带花痴,脸红红地,尽量让自己柔声细语。
这人,好有范……
陈连尉点头,往三楼走。
单人病房内,根子在陪床。
“二小哥,这事就这么算了?”对于昨晚没有收了杨凡生的腿,根子不满意。
孙二小昏昏欲睡,闭眼想了想说:“卫所长的面子得给,我还挂着取保候审,歇两天再说吧。”
“这……”
根子急了,要劝,却见孙二小已摆手,心意已决。
他还不想蹲大牢,得罪了公家的人,真铁心查他,不蹲进去都冤。
根子皱着眉,心口起伏,愤愤不平,却无可奈何。
无声无息地,病房门被推开,又关上。
根子背对房门,以为是护士来换药,正在气头上,头也不回。
等他发觉不对,猛地转身。
“你……”
黑洞洞的枪口,抵着脑门,只要人家手一抖,脑袋就要开花。
“敢叫,毙了你。”陈连尉面无表情,手很稳,接着说:“抱头,蹲墙角去。”
床上的孙二小闻声睁眼,被这场面骇得瞬间浑身湿透,硬憋着没敢叫出来,陈连尉的话,他听见了。
“听说你找我?”用枪指着孙二小的脑袋,问。
“没……”硬挤出难看的笑容,脸上像被雨洗过一样,大汗淋漓,讨好地,谄媚地说:“您能踢断我的腿,是我的福气,您千万别开枪……”
此刻,孙二小心里的苦,像舔了黑锅底……
他只是个放高利贷的,混口饭吃,和气生财。
枪这种东西,别说弄不到,就算给一把,他也不敢玩……
这玩意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就像当时的张上,去了黑煤窑,见了护矿队的凶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听说你想打断杨凡生的腿?”陈连尉从床脚拿了个绵枕头在左手里。
“没有的事……”连连摆手。
听说这话,墙角,根子面对墙壁,抱头蹲着,瑟瑟发抖,不知不觉,脚下湿了一滩……
“你还发了追杀令?”
陈连尉说着,左手拿枕头压住孙二小的脸,枪顶上去。
哥德……
哥德……
哥德……
连续三下,内部金属摩擦和击锤撞击撞针的声音,空响。
孙二小几乎把自己吓死,两眼大睁,瞳孔放大,被无边死亡与恐惧包围。
当他还反应过来自己没被干掉时。
只见陈连尉已给弹夹上了一颗子弹,放入枪把里,开保险,上膛,又指着他说:“这回是真的。”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孙二小已没有理智了,只是本能地重复,重复……
“如果再让我知道,你找杨凡生的麻烦,找学校的麻烦,找太谷饼厂的麻烦,你,全家老小,一个不留。”陈连尉把枪口顶到孙二小嘴里说。
疯掉的孙二小清醒了一些,虚弱得像将死之人,哽咽着,抽搐着,沙哑着,嗓子里“哼”了一句,算给了回应。
他的床单,完全湿透……
胆,被吓破了。
……
陈连尉去临汾,其实只是找朱新宁借了把枪。
张上说,这是法治社会,要遵守法律。
可这年头,好像没有“威胁罪”,只要不真动手伤人,或者把人吓死,没毛病……
收高利贷,无非也是用这招,不给钱,砍腿。
可真让他砍,断然不敢。
所以,陈连尉找个完全让孙二小够不上的世界和手段,收拾他。
枪,离普通人的世界太远了。
甭管你在太谷混得有多牛,可说到底,你只是个小县城的混混,层面低。
打架斗殴可以,拼上全家老小,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脑袋,你试试?
把枪放礼品袋里,陈连尉头也不回地出了病房。
嘴角挂着诡异地笑。
不习惯笑,可现在,就是想笑。
抠了三次扳机,都是空响,可孙二小就好像中枪一样,反应过激。
每空响一次,他的身体就在床上猛的抖一下,好像抽搐……
估计要是真子弹,就算没打中他,只听枪响,也被活活吓死了……
把礼品袋挂车把,推上二八大杠,片腿上车,去火车站,等个大巴,把枪还了。
借枪时,说好了只要一颗子弹,并且,连枪带子弹,要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等陈连尉再回学校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杨凡生在办公室里,静静注视进门的陈连尉,良久才说:“事情办好了?”
“好了。”
“那就好,去忙吧。”
“好。”鞠了一躬,退下。
他的情感,都在这个动作里。
陈连尉刚走,楼道里传来急冲冲地脚步声,苏瑛喘着气,满是喜悦。
“师傅,好消息,孙二小估计在体育场被咱们吓住了,放下话,要金盆洗手,不放高利贷,也不混社会了,以前欠他钱的,只收本金,不要利息,说以后要改邪归正,从良……”
“知道了。”杨凡生宠辱不惊,好像料事如神的高人。
“……”苏瑛语塞。
师傅年龄越大,越神秘莫测了……
……
第24章 神书
太谷五中。
开学了,新的一星期,被碾得厚实,略显不平的机耕路操场,同学集合,进行升国旗仪式。
过后,所有学生一哄而散,宛如沸水煮开了。
“上花儿,走的慢点,等下我。”智升祥小跑着追来。
这孩子长得白白嫩嫩婴儿肥,身材也很粗壮,只是有些胆小。
至从去年张上同学为哥们杨浩出头,回家装可怜说被人打了,使得表姐发威,叫了两汽车社会人来学校堵门,威风盖校……
智升祥就成了跟屁虫。
暑假,又和张上出去跑卖太谷饼,见识了他挣钱的手段,更不得了。
“你猜哥们弄上什么书了?”话语中带着兴奋。
还有,柯尔蒙分泌的味道……
张上回头,这个年代最流行最畅销的小说,并不是正统网文,而是一些神书,少年啊兵,金麟岂为池中物,风月大路等等。
不知多少少年郎,被这些书开启春天,激发了五指姑娘这个不归路。
只看智老二亢奋的模样,就晓得这家伙昨天晚上没睡好。
并且,想把这条路发扬光大下去,成为走在时代最前沿的神主……有好东西,自然拿出来显摆,虚荣心嘤嘤。
嗯……一去不复返的少年,从此就在堕落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见张上不说话,智老二不死心,赶两步追上来,附耳嘟囔说:“哥们把书都拆成一页一页的了,一会儿传给你看。”顿了顿,似乎心有顾忌:“别告诉赵刚他们。”
张上木然点头,他的目光已落在前方三米处的姑娘身上。
吴姝。
姑娘似乎若有所感,回头展颜一笑,青春气息扑面,甜甜喊了一声:“大头哥哥。”
哥,喊出来的声调用得是“葛”,三声。
一声平,二声扬,三声拐弯,四声降,很古老的儿歌。
张上微笑点头,心情一下舒畅了,嘴角不自觉上扬。
吴姝,幼儿园时就在一个班,他的干妹妹,小时候头大,就有了这个外号。
学生时代喜欢认姐姐,妹妹,开玩笑就叫上了,然后就当真了。
出去可以很义正言辞的介绍:“这是我妹。”
话语带几分炫耀,似乎有个干妹妹,是很长面子的事情。
吴姝挽着一位扎马尾辫的女孩,稍微显瘦,一身校服干净得体,丝毫不臃肿,反而突显窈窕身材,能把校服穿出这样的效果,很少见。
走路时,高扎的直发辫子向两边一甩一甩的,步子很优美,看她走路很舒服。
此时跟着吴姝的目光向后看来,带着清新,纯真,宁静,使人眼前一亮,好清澈的眼睛。
校花,马亚琼。
起初张上没有特意打听她的名字,直到有一天,因为两个男生在厕所单挑,打得沾了屎,出了血,名扬全校,从别人口述中,才知道她叫马亚琼。
惊鸿一瞥,张上承认他喜欢美女,尤其是校花……
重活一回,不知可不可以窥探一下,曾经无法觊望的美好。
“上花儿,别看了,待见就上!”智老二面容猥琐,笑得脸都挤到一块了,见张上不回话,接着说:“嘿嘿嘿,你晚上是不是偷偷摸摸……”
空闲的右手伸出来,食指和大拇指捏成一个圆,不再勾肩搭背,左手食指伸入这个圆里,指指套套……
大概没有男同志不懂这个的意思。
张上回手就是一巴掌,给智老二后脑勺来了一下,扇出脆响。
“你这孙子精虫上脑了吧,一天天的瞎几把扯。”
智老二不但不恼,反而笑得更欢,故意用身子顶了张上一下,眉眼快速耸动,满脸猥琐样,一副“你懂得”的表情。
这时的活宝智升祥,在初中毕业后,再也没有看见过。
依稀记得家里花重金,让他上了太谷二中,后来被开除,又去了太谷职中,好像只上了半年,也被学校开除。
之后去了帝都,报个两年制的培训学校。
那时,已很少有联系了。
后来,时光摧人,这孩子变了,只要打电话,十次有八次是借钱。
第三排靠窗,就是张上的座位。
桌上乱七八糟垒起一堆书,估计是全班最高的堡垒,有些参差不齐,摇摇欲坠。
桌面已被修理得不成样子,坑坑巴巴,有点千疮百孔的意思。
每次看到课桌的桌面,张上都会想起一些事情。
不记得是哪一年看过的报纸,或许是小学时,那是我们国家几乎所有课桌,都是R本人造的。
他们开船在沿海地区收木渣,那些木渣只要上了船,就会压成我们所用的课桌。
只这么一下,就是百倍差价。
这则新闻深深震撼张上,十多年过去,依旧清晰记在脑海中。
“你就不能整理一下你这猪圈?”恨恨不平,略带嫌弃的话语。
何婷婷一头齐耳短发,皮肤白哲到有些不健康,却是除了杨芷媛外,暗恋者最多的女孩儿。
曾经的张上一度深刻怀疑,这位同桌是不是得了白血病之类。
那时他对白血病的认知,就是白色的血,皮肤像何婷婷这样,就是病发症……并且,每星期都要去扎针,才能维持生机。
“你就不会帮我整理一下?”如臂使指的语气,似乎很久前形成的习惯。
“你疯了吧,等什么时候手烂了,我就给你整理。”姑娘翻卫生眼,懒得再说话,掏出课本,看都不看张上一眼。
微微一笑,懒洋洋瘫在座位上,偏头看,多美好的侧颜啊。
看了一会儿,昨晚没睡好,还是先睡了吧。
至于学习,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