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晓武是吧，刚才听小储说你是洋港社区的？”
“嗯，我就是韩晓武，请问您是……”
不等对面那位矮矮胖胖怎么看怎么也不像留学生的留学生开口，储婵娟便赶紧走了过来：“张镇长、刘主任，不好意思，我刚刚忘了介绍，这位是洋港社区的统战联络员韩晓武。韩晓武同志，这位就是我们西塘镇的张镇长，张镇长是我们叶部长在组织部时引进的人才。这位是扶贫办的刘主任，刘主任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这位是……”
“婵娟，我就不用你介绍了，我自我介绍。”坐在张镇长和刘主任身边的小伙子站起身，扶着眼镜笑嘻嘻地说：“我姓顾，叫顾程，里程的程。跟婵娟是同事，在统战部办公室工作。”
张镇长很幽默，回头打趣他：“什么里程的程，分明是前程无量的程！”
“张镇长，别取笑我了，我帮您再倒点水。”
“别这么客气，我自己来。”
“不行不行，您今天是客，怎能让您动手。”
“这是我的工作，都别跟我抢，”储婵娟提起暖瓶，走到张镇长身边，拿起他面前的茶杯，边续水边笑道：“韩晓武同志，顾程刚才抢着要自我介绍，结果还没介绍全。其实他既是我们统战部的同事，也是留学生。”
“婵娟，你就别夸我了，我跟各位可没法儿比，我只是交换生，只是去台湾交流过，连留学生都算不上。我今天是来做会议记录的，咦，谁摆的席卡，怎么把我席卡摆这儿了！”
“怎么了？”储婵娟停下续水的动作。
“我应该坐那边，张镇长，刘主任，您二位先聊，我去陪韩晓武。”顾程不但说换位置就换位置，而且环顾了一圈，一连挪了好几个席卡，把他空出的位置补上了。
储婵娟正疑惑难道席卡又摆错了，一下子从外面进来了好几个人，她顾不上深想，连忙过去招呼。
参加会议的人越来越多，韩晓武坐在角落里观察着，总结出一个规律：提前来的，大多是在政府部门工作的海归；掐着点到甚至迟到的，全是回国创业的老板或回来帮着打理家族企业的富二代。
统战部副部长叶晓波和统战部党外干部科徐科长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掐点儿，反正等与会人员基本到齐后才走进会议室，一边微笑着跟众人打招呼，一边在储婵娟的引导下就座。
领导们总是会最后出场，这一点韩晓武早习惯了。
有些意外的是，叶副部长坐下后的开场白没有一句官话套话，谦虚朴实得跟拉家常一样。他开口就说各位都是留学生，都是高素质高学历的人才，比他见多识广，是统战人员学习的榜样。在与熟悉的那几位老板留学生寒暄时，尤其谈到企业经营情况，他的口头禅不是“了不起”，就是“不简单”。
待人接物的方式，跟街道领导完全不一样。
韩晓武心想也许跟工作性质有关，毕竟统战部是帮党和政府交朋友的，如果用纯行政的那一套，要交的那些朋友肯定不会跟他们玩。
第二个议程是自我介绍兼发言，说说回国之后的感受，说说在生活上、工作中和企业经营中有没有遇到困难，对市委市政府的工作有哪些建议……畅所欲言，什么都可以聊。
曾在香港留过学的星宇电气有限公司总经理梅文龙第一个发言，升辉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黄钰成紧随其后，然后是绿叶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宋佳峰、奥普机械工程有限公司总经理张鹏、安海石油科研仪器有限公司总经理助理金宇……
他们显然不是第一次跟政府打交道，都很老成，讲政治讲分寸讲策略。不发言的，有好几个正低头盘弄手机。
用张莉莉的话说，韩晓武不但代表他自己，也代表着洋港社区乃至安海街道，不能学别人那样光明正大玩手机，像个乖学生似的仔细听、认真记，专心程度堪比顾程和储婵娟。
刚开始时还略微觉得乏味，边听边记了一会儿后，对刚刚发言和正在发言的归国留学生老板们油然而生出敬佩之情。
因为他们所经营或帮着打理的公司，从事的全是制造业！
涉及石油、电力、机械、仪表、纺织等十多个行业，年产值最高的上亿，不仅向国家上缴了可观的利税，还提供了几百乃至上千个工作岗位。
都说干一行爱一行，但韩晓武之前的七八年并非如此，而是干一行换一行。
作为帮助企业上市的“金融民工”，他每接触一家想上市、想增发、想并购重组或想发债的公司，不但要进行尽职调查，搞清楚企业的管理运营情况，协调会所和律所搞清楚企业的财务状况，搞清楚企业是否存在法律上的问题，甚至要调查上下游、供应链乃至整个行业的现状和发展前景。
听着海归老板们的发言，看着已经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过去七八年锻炼出来的职业素养，让他意识到这些海归老板经营的很难，甚至很艰难，但他们依然在坚持，谁也没想过改行！
第25章 座谈会（二）
包括人民医院呼吸科杨医生在内，共有二十六个“海龟”参加今天的座谈。
叶副部长让大家畅所欲言，先发言的那几位就真敞开了说，不知不觉都说得很长。后来发言的几位似乎受到了感染，说得更多，用时更长。
如果每人都说上十分钟，二十六个人发完言，至少要四个多小时！
韩晓武光顾着记录，没注意到时间。
叶副部长见好几个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不是去洗手间，就是拿起手机接打电话，接二连三起身走出了会议室，意识到让他们这么说下去不行。
等归里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吴总讲完，等众人送上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叶副部长扶着麦克风，一脸歉意地承上启下：“吴总讲得非常实在，之前发言的梅总、黄总和宋总等几位老总，讲得也都很到位，我听得意犹未尽。只是因为时间关系，我们还有很多同志没有发言，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接下来请各位尽可能长话短说，每人控制在四分钟左右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说得太多了，耽误了各位领导和朋友的时间。”星宇电气梅总反应过来，连忙抱拳向众人表示歉意。
“没有没有，讲得非常好。怪只能怪我们的工作没做好，像今天这样的座谈举行的太少，以后要多创造这样的交流机会。”叶部长对梅总还以抱拳礼，随即环视着众人热情洋溢地说：“各位都是大忙人，难得像今天这样聚在一起，我们常委部长本来是要参加的，没想到上午接到紧急通知，连午饭都没顾上吃就往通江赶，去参加通江市委组织部的会议。常委临走前特意委托我代他向各位致歉，还交代不能让各位开完会之后就这么回去，我们小储已经在一楼餐厅安排好了。咱们在会上来不及说的，等会儿可以边吃边聊。”
“叶部长，您太客气了，公司有点事，我得赶回去。”一位老总一脸不好意思地起身请假。
“王总，你是真有事还是假有事？”
“真有事，公司来了个客户，我们杨副总正陪客户在厂里参观。要不这样，等各位领导和各位朋友哪天有时间，我来组局，咱们好好聚聚！”
“叶部长，徐科，我公司没事，但家里有情况！小舅子从新西兰回来了，我爱人中午去虹桥机场接的，晚上要给他接风，不然老丈人会不高兴。”
在老板们眼里，市政府食堂的饭菜不可口就算了，还不能喝酒，在这儿吃一点意思也没有。已经发过言的，找各种借口先撤。没发言的，请求先发言。
他们大多是企业家，书记市长见到他们都会以礼相待，叶副部长没办法，只能由着他们。
随着十几位发过言的老板相继离开，接下来的发言变得越来越简短。韩晓武觉得这是好事，不然轮到他这个最没出息的留学生发言，都不知道怎么说。
坐在他身边的储婵娟顾不上再做会议记录，拿起手机悄悄给餐厅经理发微信。等她跟餐厅经理沟通好用餐的大概人数，又有四个人发言结束了。
签到簿上来了多少人，就要有多少人的发言记录。
随便编几句发言不是不可以，但编也要编的八九不离十，而这是一件很费脑子的事。
见韩晓武依然在做记录，并且记得工整有条理，她灵机一动，轻轻捅捅韩晓武的胳膊：“帅哥，等会儿能不能把会议记录借给我看看？”
一阵暖意袭来，韩晓武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到底借不借？”储婵娟追问。
韩晓武缓过神，连忙侧身道：“没问题，用不着等会儿，现在就可以给你，反正已经记了这么多，足够回去交差了。”
储婵娟又看了一眼韩晓武的笔记，发现比她记得详细工整，捂着半张脸窃笑：“不着急，你先记，记完再借给我，谢谢了。”
“举手之劳，不客气。”
……
韩晓武自认为是一个有绅士风度的人，很愿意为美女效劳，于是听得更认真，记录得更仔细了。可惜因为时间关系，接下来的几位只能长话短说，值得记录的发言不多。刚记了大半页，无线麦克风就传到了他面前。
离得太远，叶部长不得不探头看他面前席卡上的名字：“下一位，也是最后一位，请韩晓武同志发言。”
与会人员越来越少，掌声干脆没了。
韩晓武不在乎这些，放下纸笔起身先鞠了个躬，然后坐下来对着麦克风开了腔：“尊敬的叶部长，尊敬的各位领导和老师，我就自我介绍下吧，我叫韩晓武，在东海交大学的金融专业，大学一毕业就进入辉泰证券工作。在辉泰证券工作期间，念了个香港大学的非全日制MBA。这两年市场行情不太好，我就把证券公司的工作辞了，现在在安海街道洋港社区工作，请各位领导和老师多多关照，我的发言完毕，谢谢。”
东海交大的毕业生，香港大学的MBA，居然跑到社区去做社工？
在体制内工作的海归们一个个露出诧异的神情，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确切地说，是不敢相信韩晓武竟没出息到如此地步！
储婵娟也觉得很奇怪，不是奇怪韩晓武为何会如此不思进取，而是惊讶他发言时的神情竟那么地不卑不亢、从容自若，完全不像是在说一件很丢人的事。
徐雪松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侧身补充：“叶部长，韩晓武同志是洋港社区的统战联络员。”
“原来小韩同志也是做统战工作的。”叶副部长微笑着点点头，旋即扶着麦克风抑扬顿挫地说：“我们欢迎海外留学生回国创业，同样欢迎甚至亟需像韩晓武、顾程这样的高素质人才加入我们统战系统！不管回国创业，还是回家乡从事统战、医疗、科研等工作，都是出于一片回报祖国、回报家乡的赤诚之心，都是在为我们安海的高质量发展做贡献……”
领导总结的很有水平，掌声又回来了，只是没座谈刚开始时那么热烈。
又有几位说家里有事，不能在市政府食堂吃晚饭，本就不喜欢参加这种饭局的韩晓武也期期艾艾地申请：“叶部长、徐科，我侄女一个人在家，我得赶回去给她做饭。”
“吃个饭能耽误多少功夫？”
“真不行，我哥哥嫂子把孩子交给我，我就要担起责任，她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
“既然这样，那就不留你了，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机会。”
“谢谢叶部长，谢谢徐科。”
见韩晓武忘了把笔记本留下，储婵娟赶紧挤上来：“叶部长，要不我送送韩晓武同志，顺便去一楼看看晚饭准备得怎么样。”
“去吧，准备好了给我发微信。”
“好咧，您几位先聊。”
跟储婵娟一起走出会议室，韩晓武连忙从包里取出笔记本：“不好意思，差点忘了。”
“没关系。”储婵娟接过笔记本，塞进挎包，笑嘻嘻地问：“用完了怎么还你？”
“这笔记是我们主任让我记的，拿回去估计也没用。你留着吧，真要是有用，我给你发微信，约个时间过来拿。”
“知道没用你还记那么认真？”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练字，总比玩手机强。”
储婵娟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越想越好奇：“像你这样的找工作应该不难，怎么想到去社区上班的？”
韩晓武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笑道：“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做做，正好看见街道招人，就去应聘了。”
第26章 “内定”
公务接待不同于私人宴请，不提供香烟和酒水饮品，自掏腰包买烟买酒带过来都不行。
菜上得很快，上到一大半时米饭也端上来了。
众人以茶代酒，象征性互敬了几杯，就开始吃饭，跟吃快餐差不多。
叶副部长酒量不行，平时也不太喜欢应酬。见众人吃得挺快，他嘴上说着大家慢慢吃，心里却很高兴。因为对他而言，这顿晚饭跟下午的座谈会一样也是工作。
陪众人吃饱喝足，客客气气与众人告别，相约下次再会，并不意味着工作已经完成。他掏出手机看看时间，发现才七点半，转身喊住正准备回家的徐雪松、储婵娟和顾程，让三人跟他一起上楼再开个小会。
储婵娟本打算去看电影，闺蜜中午就在网上订好了票。结果领导让加班，不但电影看不成了，还爽了闺蜜的约，只能暗暗叫苦。
徐雪松心里明白，领导这是担心整天忙于拆迁会耽误部里的正常工作，想赶紧把现在能确定的事先定下来，免得一拖不知道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果不其然，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叶副部长就让储婵娟去把留学归国人员的材料拿过来。
“联谊会的会长、副会长和理事肯定要选举产生，会长、副会长和理事的候选人照理说也应该由会员们推举。但他们的情况你们今天也看到了，不光一个比一个忙，而且相互之间也不熟悉，让推举的话，说不定会发扬风格，相互谦让。”叶副部长一边翻看着情况表，一边思考对策：“可成立海外留学归国人员联谊会的事又不能再拖，所以我认为只能由我们来提名。”
“这样最好，快刀斩乱麻。”徐雪松完全赞同。
叶副部长点点头，放下材料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