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约感觉人老了，可能叙事就偏向悲秋思春之流，偏偏对方又是当事人，他难以催促，只能提醒道：“后来呢？蝴蝶就被那些村民冤枉死了？”
李巨人听出沈约的言下之意，叹息道：“我们虽是亲眼目睹，可我们还是个孩子，说出去的话，没有人信。我们说了怪事，别人只以为我们小孩是胡说八道，再说……”
神色露出一丝冷峻，李巨人冷冷的说道：“他们只想看到蝴蝶死，事情的真相，他们并不关心。”
沈约知道这是事实，不由道：“蝴蝶没有分辨吗？”
他问完就知道答案，弱国都无外交，一个软弱的女子在别人认定的事实面前、分辨有什么作用？
李巨人摇摇头，没说什么。
李雅薇却想起自己被人冤枉，无从分辨的孤独，暗想那时候的蝴蝶，想必早忍受了太多的屈辱，觉得活着也是无趣。
她李雅薇，不也有过这么一段噩梦般的经历？幸运的是——她碰到了沈约。
良久，李巨人才道：“但蝴蝶被装进猪笼，浸入水塘前，曾对着村中所有人说了一句——你们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幽幽的说了这么一句，众人想到蝴蝶临死前愤怒的绝望，虽然时隔多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贺旺生突然感慨道：“当时谁都以为这不过是个……空话。可没想到……”
房中沉寂了下来。
沈约感觉事情还有隐情，就听李巨人道：“在事发后一周内，村中的人除了我们四个，死的干干净净！”
只感觉一股寒意直冲脊背，沈约从未想到事情会有这般结果！
李巨人缓缓道：“别的村子的人听闻此事后，都说我们村里闹鬼，也将我们四个孩子视为不祥之人，差点又将我们烧死。”
林鸿基冷冷道：“当初要不是我将蝴蝶化作厉鬼、回转复仇一事对他们说了，让他们心生忌惮，我们也活不到现在的。”
众人又陷入沉默中。
沈约暗想，那时候百姓愚昧，见厉鬼不杀小孩，只怕自己杀了孩子，引发厉鬼反噬，放了李巨人几人倒很正常。
可不正常的是——根本没有厉鬼杀人的可能！
“杀掉全村人的人是谁？”沈约终于问道。
在场的四人好像都怔了下，林鸿基冷冷道：“我说了，是蝴蝶死后变成的厉鬼索命的。”
沈约淡淡道：“那蝴蝶也应该找你算算账的。”
林鸿基霍然站起喝道：“你说什么？”
要不是因为这是3D全息投影会议，林鸿基看起来就要对沈约饱以老拳。
李雅薇见状却是暗自冷笑，心道林鸿基不过是声厉内荏罢了，他又不是傻子，知道和沈约交手，沈约一个手指头就能搞死他！
沈约果然风轻云淡，不以为意道：“李先生，我想你经商这多年也应该明白一个道理，真相或许会被隐藏，但想去知道真相绝对不是蠢事！”
李巨人赞同道：“你说的丝毫不错。我事后也对这件事冥思苦想，我想杀了全村的人可能就是胡家声。不过……他又很难有这种能力。”
沈约亦是一样的想法，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李巨人沉默了下来，其余三人神色似也有些异样。
半晌，李巨人才道：“据我们看来……他们是被雷劈死的！”
第550节 报应？
李巨人说村中人全被雷劈死后，神色似有些尴尬。
事实上，这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虽然世人赌咒发誓经常说什么天打五雷劈的狠话，事实上，一个人被雷劈中的机率不见得比中彩票头奖要高多少。
一村人全都被雷劈死的概率，更是近乎于零！
沈约却慎重道：“李先生，你是怎么得出的这个判断？”
李巨人淡淡道：“因为我也被雷劈过！”
气氛有点尴尬。
李巨人随后道：“当初我们年纪小，看那些村里人死后都是面色发黑，都觉得无疑是厉鬼索命。可后来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起来，才发现那些人皮肤发焦、脸色黝黑，某些组织分离，更像是被雷劈死的样子。但要说全村的人都被雷劈死，我们又没有听到过什么巨大的声响。”
李雅薇本是沉默，突然道：“雷的本性是电，那些人可能是被电死的。”
林鸿基哈哈笑了起来，“雅薇丫头，那时候可不比现在，村里可是不通电的。电死比被雷劈死更不可能。”
李雅薇咬了下嘴唇。
沈约突然道：“我倒觉得雅薇说的很有可能。”
众人皆是一怔。
李雅薇却是刹那间神采飞扬，甚至可说是明艳的不可方物！
谁都没有想到，沈约的一句话会让李雅薇有这么大的变化，李巨人看了女儿一眼，若有所思，不过目光最终落在沈约身上。
“沈先生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我见过类似的情形。”
沈约想到大雪山时、克劳福被劈死的那一幕，慢慢的说道：“我亲眼所见，月亮门开启之时，曾有闪电射出，劈死了一个作恶多端的人！”
林鸿基失声道：“你亲眼见过，在哪里？有旁的人证吗？”
他这么说，明显有些怀疑之意。
李雅薇立即道：“林伯父，沈约不说谎的。他既然说亲眼看过，哪怕没有人证，也是肯定有的事情！”
林鸿基冷哼了一声，没再反驳。
李巨人脸色益发的奇特，喃喃道：“我只以为我们四个老头子的遭遇已经够神奇的，没想到贤侄的经历更是离奇。”
众人都听到他的称呼变化，心道你这是要认女婿的节奏吗？
李雅薇暗咬下嘴唇，脸上闪过丝红晕。但那红晕却和冷天的哈气成霜般，很快的消逝不见，难着痕迹。
沈约仍是办案的表情，等着李巨人的下文。
李巨人终于又道：“既然这样，很多事情，我倒不用多说了。”
追思过去，李巨人慢声道：“我们四个孩子虽侥幸未死，但家乡是呆不下去了，因为谁看我们都是一副妖孽的模样。鸿基那时候最是胆大，一狠心，说听人说本港那时候方兴未艾，机会很多，又不会有人认识我们，不如前往那里赌赌运气。”
沈约暗想，机会往往是在一个不经意的选择上。林鸿基当初的决定看起来比很多大人都要成熟的。
“我们被逼无奈，终于偷渡到了本港。”
李巨人回忆悠悠往事，很有些感慨，“那时候我们年纪仍小，睡桥洞、给人擦皮鞋、当门童、卖报纸，基本什么事情都做过，却始终填饱肚子都难。”
沈约倒知道这四大家族的家主的确是白手起家。
他们的白手起家和现代的某些人不同，现在某些人宣称的白手起家是动不动背倚强大的资源，很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那时候的李巨人他们，倒真的是从赤贫起家的。
“鸿基感觉人生无望，甚至要去跑船混日子，这时候，我们碰到了袁善文。”
李巨人声音转轻道：“我们碰到他，人生的命运就开始翻转了。”
沈约心中一震，虽知道以后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但想到那是如今四大家主的发迹点，还是有些振奋。
似有些莫名的情绪，李巨人吁了口气，“袁善文当时和我们差不多，都是一贫如洗。但他比我们多了张地图，说只要按图索骥，找到传说中的一尊佛像，那个佛像叫做气运之神……”
沈约听到这里，微微发怔。
他早就听说过气运之神，但以为那不过是个蛋，如今才知道原来那佛像就叫做气运之神？
听起来很古怪！
沈约知道华夏的道、儒、释三家虽然在后期有些思想合流，但还是很有区别。
儒修表，道修骨，佛修心。
儒、道都是华夏的本土产物，前者强调入世之业、后者更重出世之身，因为都和世俗、世人的身体有关，因此难免沾染人类的欲望。
什么求不死、求财、求功成名就都是儒道两家的事情。
释家却是截然不同的，释家的根本是讲求明心见性，解脱为乐，对世俗身躯视如火坑，以跳出火坑为目的。因此和世俗有染的许愿还神什么的，都难和释家有关。
不然释迦也不会在经书中说——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释迦的意思就是说——你自己修心，勤奋的去除内在被世俗侵染的污垢，不要总想着求借外力，等你修到明心见性那一刻，自然能到我这种五蕴皆空的境界。
当初唐朝高僧神秀所言“时时勤拂拭，莫使有尘埃”被六祖惠能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比下去，并非说神秀讲的不对，只是说这是禅定各种层次的应对方法。
尘埃是一定要洗去的，这是释家常说的五毒。
五毒不去，难谈禅修。
当然了，后世很多和尚看起来敲木鱼、念经文的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但连如来的基本意都不了解，所修的基本只是算是入门而已。
至于那些开奔驰宝马修行的和尚，更连修行的入门都算不上了，只能用常见的释家被歪曲的理论骗骗世俗的愚昧之人罢了，在真正的修行者眼中，完全不值一哂。
沈约出自大雪山，他身为修行者，和释家一门很有关系，很清楚明白这些门道。
是以他一听什么佛像叫做许愿之神，就感觉这应该是歪门邪道蛊惑人心的，绝不是正宗流派的。
李巨人那面继续说道：“当初袁善文穿着破烂，人又神神叨叨的，很多人都当他不过是个骗子，根本不信他。更何况要找气运之神就要去内地，当时的内地若是捉到我们这些人，下场绝对不妙。”
沈约知道李巨人在说什么时代的事情，苦涩一笑。
“但我那时候因为胡家声、蝴蝶的事情，暗想这虽是个科学的世界，但离奇的事情也有，与其一辈子浑浑噩噩的讨生活，不如冒险一搏的。”
话音停顿了会儿，李巨人叹口气道：“于是我鼓动他们三个，将全部家当变卖，准备点儿路费踏上寻找气运之神的道路。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就不用我来赘述了。”
沈约笑了笑，看似轻淡、实际上如插一刀道：“李先生，云月和你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第551节 自我辩护
沈约的话音落地，房间内陷入难堪的沉寂。
李雅薇露出担忧的表情，怕父亲勃然大怒，因为她已经看到林鸿基、甄一同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
李巨人眼中光芒微闪，咄咄的看着沈约。
沈约却没事人一样，居然还能道：“李先生还是不准备说出当年的真相吗？”
良久，李巨人这才道：“很好。”
谁都不明白李巨人是什么意思，沈约看起来也不知道，反问道：“李先生的意思是？”
“五十多年了。”
李巨人喃喃道：“这五十多年来，我虽事业兴旺发达，但内心却是空虚寂寞，甚至可说是懊悔的。”
沈约不管你空虚不空虚，只抓关键问题，“李先生懊悔什么？”
暹罗一行后，他相信蔡淑珍一定会将暹罗发生的事情和李巨人沟通的。
蔡淑珍能成事，能藏事，但也能直面无可回避的事情。
复仇并未停止！
反击只有一波比一波更猛烈。
李家遭遇的危机不见得和云月之死一事完全相关，但肯定还是有关系的。
李巨人涩然的笑笑，“你听释空高僧讲了当年南疆的一切，内心肯定觉得我们几个人财迷心窍，做事不择手段了。”
林鸿基几人表情各异。
沈约并没有回避，“求财没什么问题，但古人讲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为了求财，害死两人，甚至几乎让整个族群覆灭，我感觉还是有点儿问题的。”
川力佩的族人到他这一代，衰落的厉害，未尝不是李巨人搞走气运之神的原因。
不过气运之神如果是尊佛像，那绝对不小，李巨人他们如何搬走的也是个疑点。沈约暂时不理这个疑问，先抓关键问题——李巨人如今要怎么解决川力佩的事情？
这看起来是细枝末节，但暖玉会借用川力佩来攻击李巨人，这说明川力佩并非可有可无。
矛盾从来都在！
回避无法让其消弭。
李巨人并没有回避沈约的目光，缓缓道：“西方资本的财富积累，无一例外的是建立在血腥之上。然后他们在血腥的财富上，建立了自己的文明理论。”
沈约淡淡道：“看起来像是浮沙建塔。”
李巨人微微点头，“不错，浮沙建塔形容的再贴切不过。他们占据着别人的财富，践踏着别人的生命，用压榨别人的财产生命得到了富足，然后再谈论着文明民主的事情，听起来极为的滑稽可笑。”
沈约对这个观点很是赞同。
“但我们又不能否认，这本来就是人类‘文明’的一个不可避免的阶段。”
李巨人缓缓道：“无论西方，还是东方，都有类似的现象，都有类似的人。我们年纪大了，会感觉很多人如同中二一样，但我们不也有中二的时光？”
“这就是李先生害死人的缘由吗？”沈约反问道。
房中气氛一时极为尴尬。
林鸿基嘿然冷笑道：“李万成，我感觉我们没有请来帮手，却请来个敌人！”
甄一同嘿然道：“你才看出来吗？”言下之意就是，我早就明白了。
李雅薇暗自有些焦急，但知道自己人微言轻，这时候说什么都难有作用。
李巨人默然片刻，“是的，这就是我害死人的缘由！”
他那一刻没有愤怒狡辩，表情反倒有丝悲伤，“事情已经做了，我不想如那些‘文明人’一样，掩耳盗铃的双标来操作，认为自己有钱了，人就会变得高尚了，有罪的就没罪了。”
盯着沈约，李巨人一字一顿道：“我知道自己有罪！”
众人惊诧。
哪怕沈约都有些惊奇，他知道老顽固说的意思就是越老越顽固，越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李巨人看起来却是截然不同。
“但我因为沈先生的缘故，还是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李巨人沉声道。
林鸿基嘿然冷笑，“李万成，你看起来越来越年轻，但一颗心真的老了。”
甄一同亦道：“不错，你需要和他这个后生仔解释吗？！”
干就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