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烈突然向合剌望来，“合剌一定觉得老夫是故意拖延。”
合剌嘴唇喏喏，并不能言。
他虽是年少老成，可完颜烈百余年的光阴绝非虚度，他如何能斗得过老辣的完颜烈？
“老夫不过是看韩先生是个好人。”
完颜烈缓缓道：“这才好心点醒他几句。你合剌自认为老夫陷害于你，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合剌内心凛然，暗想这老头难道暗示我合剌以后的命运会因登基而悲惨吗？
完颜烈随即回到命运的话题，“世人难数，命运簿自然不能将所有人的命运历历记录，亦因为太多人不过是世间繁树一叶，无足轻重，根本没有记载的必要。”
众人听了，多是茫然，心道自己有没有被命运薄记载的资格呢？
完颜烈又道：“只有成为树干分支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命运薄，而神仙地的命运薄和传说中阎王地府的命运薄不同，它记录的是全部世人的命运共同走向。”
沈约一旁目光更亮。
旁人都被神仙地流传出的诡异事件吸引，或因此茫然，或因此痴迷，但他因为早有设想，是以听的益发清楚明白。
完颜烈提及的命运薄极可能是极为高明的科技。
这项科技可以对全人类的行动进行模拟分析，分析人类走向！
在现代，分析全人类的命运并非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是早就提到课题上的计划。
不过人类自我分析活动因为人类群体社会模型的难以确立，是以始终处于初级阶段。
完颜烈沉声道：“命运如线，命运如水，并非是一刻的时间可以囊括。”
韩企先内心颤栗，倏然明白完颜烈的意思。
完颜烈哂然道：“只有繁树整体命运才是命运薄记录的命运，亦只有那些有可能成为主干的人，才有能力感知命运薄的命运，我这么解释，韩先生可否明白？”
韩企先失魂落魄的点头，合剌却不由道：“我不明白。”
完颜烈字字凝寒道：“你终究还是个孩子。”
合剌倔强道：“我认为真正的解释不应该是故弄玄虚。”
完颜烈哂笑道：“你是在为自己的无知找寻借口吗？你这般的人，是否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合剌怔住。
他自被推举到谙班勃极烈后，满脑子自然想的是如何做一个合格皇储、成为一个皇帝，今日听完颜烈直指内心的问题，不由茫然。
完颜烈随即道：“但老夫不妨为你这种无知之人指点一二，命运自耶律阿保机起，由段思平继，再到李继迁、赵匡胤，直至李立遵，这才能形成一条完整命运线。”
看着终有所悟的合剌，完颜烈若带讥诮道：“如果神仙真的只有在某个时刻才能告诉某些人的命运，那他和相士有何区别？真正的命运不是点，而是线。”
深深吸了一口气，完颜烈总结道：“命运轮牵扯的是多人、延展的命运，知会那些人的方式，也不是圣旨或者文书，而是靠一种极为奇妙的方式。”
看向天空的河流，完颜烈凝声道：“诗盈能让琴画书响应，在场之人却多不可以，由此可见，世间奇妙，远超过你们的想象。既然如此，你们想的所谓在固定一个时间，将消息传给五个人，不过是俗人之想，凭借这般想象，也无法真正得窥神仙地的玄奥。”
合剌木然不语。
韩企先终叹道：“听君一席话，悔读多年书。今日不才终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颜先生，不才输了。”
众人一怔，不想韩企先挑战的快，认输亦快。
“不知颜先生有何吩咐？”韩企先反倒神色坦然。
完颜烈淡然道：“吩咐倒是不急。”
“但颜先生提及琴画书棋城池和五人相关，想必很有缘由。”完颜晟提及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究竟如何通过琴画书棋前往神仙地！
“当然很有缘由。”
完颜烈缓缓道：“赵匡胤五人不但知晓自身命运，亦是得窥神仙地的玄奥。我们要到神仙地，不但要从琴画书棋入手，还要从和五人的经历着手。”
完颜晟不由道：“那五人也是经历琴画书棋得入神仙地吗？”
完颜烈摇头道：“我不能肯定。”
微微吸气，完颜烈又道：“但我终于肯定我所知的并无问题。”
众人倒是多想问一句——你究竟知道什么？
完颜晟目光闪动，缓缓道：“看来颜先生知晓很多秘密。”
“那是自然，我这一百年多年，苦苦追寻神仙地的秘密，这天底下，只有我才知道长生地最多的秘密。”完颜烈故作感慨道。
完颜晟迟疑道：“那先生早对经书所显之地有所了解？”
完颜烈哈哈笑道：“大金皇帝最是聪明，终于想到这点。”
合剌脸色惨白，自然认为败的太冤枉——对方全知底牌的和他赌，他如何能够不输。
“因此……”
完颜晟迟疑道：“黄庭经还有哪节显然何地，颜先生也是了然了？”他如此发问，自然是试探完颜烈所言的真假。
完颜烈却是毫不迟疑道：“正是，据我所知，经书之后的各节，只有‘若得’一节再会显示地形。”
完颜晟立即翻动经书，等翻到“若得”那节，河流中的确有个地形显示。
地形看起来并没什么规律，只是一块土地孤零零的显示在河流中，众人见到，都是面面相觑，不知道那是何地。
而完颜晟再翻余页，均无显示。
重回‘若得’那节，完颜晟缓缓道：“今日朕才知道颜先生学识渊博，举世不做第二人想。”
第1441节 长生绝后
众人听金帝赞许完颜烈学识渊博，心中多想——这人活了一百多年，只要岁数不活到狗的身上，知道的自然会多。
他们却忘记了，越老越糊涂反倒是世间常态。
完颜烈听闻赞赏，却没有丝毫自得，摇头道：“我只对长生地有关的事情才了解，若论典章、礼数方面，差韩丞相太远。”
韩企先微微摇头，心道我一直自认为礼仪之邦极为重要，可大金灭辽、破宋，以野蛮破文明，那文明和野蛮究竟哪个更为高明？而在命运论之下，我韩企先所为，又有何作用？
完颜晟目光灼灼，“那颜先生自然知道如今‘若得’这节对应的这块地方何在？”
他已对完颜烈所言的长生地传说极为深信，自然想知道最多的秘密。
完颜烈却是看向沈约，“沈先生可否知道呢？”
光芒似乎尽照在完颜烈的身上，等完颜烈提及沈约，众人这才想到——如今这殿前，能让这狂人也是客气询问的人、似乎只有沈约了。
沈约看着河中那块地形，沉吟道：“根据上京、汴京、兴庆府、崇圣寺、太湖、天柱山等地的分布来推测，这块土地应在很东的方向。”
合剌、韩企先都是微微点头，他们也看出这点。
沈约缓缓又道：“我若是没有看错，这块土地本在……东瀛，是东瀛的一个岛，名叫……九州。”
他很是缓慢的说出这点，内心却是颇为震撼。
看到经书“若得”章节对应的地形后，他其实一眼就认出了是九州。
在明界的时候，沈约曾因月亮角的事情前往日本札幌。
他出行前，自然对日本的地形进行了了解。
虽然在日本之旅没有前往九州岛，但他已将九州岛的轮廓记忆下来，如今天空河中显示的地形无论从比例、方位还有形状来说，九成九的是九州。
知晓九州亦在经书对应之地后，沈约瞬间想到太多事情。
战神源赖义……
神心一谷……
八幡太郎的失信……
东瀛战神的事情和中原五人的经历何其相似？
养蛊的概念再度浮现在沈约的脑海。
当初亚特兰蒂斯人以养蛊方式培育人类，加快人类的科技发展，让其加速到亚特兰蒂斯人所需的技术节点。
八百年的宋金也很类似——选中一批人，成就其伟业。
可和养蛊不同的是——这一次，明显没有科技的提升，只让各个帝王按照他们命运操作。
目的何在？
沈约有些想不明白，可看到九州岛，他难免又想到九州之王，九州岛和九州之王是否有什么关联呢？
完颜烈缓缓道：“沈约就是沈约，认出这就是东瀛的九州。”
众人面面相觑，那时候东瀛和中原虽有交流，但神秘之处比大理、吐蕃还有过之。众人知晓东瀛人都是罕见，更不要说了解那里的地理。
“而且……沈先生似乎也想到东瀛的很多秘密。”完颜烈缓缓道。
沈约目光微闪，明白完颜烈的用意。
当初坂田诺夫那帮人探寻渡劫迷宫的时候，完颜烈亦在，完颜烈知道那些人的用意，经历了这多年，更知道那些人亦和神仙地有关？
“颜先生是想说……”
沈约顺着完颜烈的话题道：“东瀛战神源赖义、还有八幡太郎，都是从神仙地取得的神心一谷，嗯，也就是获取了神力？”
完颜晟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沈约说什么的样子，可又感觉沈约知道的隐秘也绝不在少数。
完颜烈大笑起来，“沈约，这天下能和老夫真正讨论神仙地的人，只有你一个。不错，当初源赖义和其子八幡太郎均是获得神仙地相助，这才在东瀛创得一番天下。”
沈约凝声道：“但八幡太郎亦是违约泄漏了秘密，是以源氏一蹶不振。”
他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有疑问的——坂田诺夫他们说的是源氏是在渡劫迷宫得到的神力，可完颜烈却说源氏在神仙地得到神力。
有一方撒谎，还是另有蹊跷？
完颜烈却是一口咬定道：“正是如此。”
沈约皱眉道：“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颜先生赐教。”
完颜烈这次却不做赌，只是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神仙地赠与赵匡胤、源赖义等人能力的真正目的。”沈约凝声道：“他们为何求的是能力，而非长生？”
完颜烈缓缓道：“这自然包含一个天大的秘密，我倒有个猜想，就不知对也不对。”
沈约客气道：“颜先生的猜测若是不对，那只怕很难有正确的猜想了。”
完颜烈蓦地反问，“你知道世人为何会繁衍？”
他这个问题极为奇特，将世人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问出，却让众人思考下，觉得奥秘无穷。
沈约却是简单道：“因为世人会死。”
他回答的亦妙。
众人闻言，都感觉沈约如打禅机般。
不想完颜烈却是放声大笑起来，“回答的极好，有死才有生，有生才会死，这是世人被创造的规律所在。可若是世人不死，那要生何用？”
沈约有些诧异道：“颜先生想说，长生之人，就不会再有后代，失去了繁衍的能力？”
一言落，众人惊奇。
他们不能不说沈约的说法很是离奇，但亦很有道理。
完颜烈抚掌道：“我想的亦是如此。长生就要绝后，可绝后之人，只怕少有奋斗之心。”
众人倒有大半同意完颜烈的说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是世人早就根深蒂固的念头，你蓦地让他们用绝后换取长生，他们会不犹豫吗？
当然了，若是放在现代，肯交换的人自然大有人在。
因为穷不过三代，穷的既然自然绝后了，以穷换取长生多半没什么问题。
可在古代，想法却是截然不同，出家都遭遇亲人阻拦的绝不在少数。
“是以他们只换取了能力，而非长生。”
沈约不由向完颜晟看了眼，完颜晟似在思索什么。
完颜宗磐却想——父皇有了我，绝后又怕什么？
合剌却问道：“如果一人有了后代再求长生，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完颜烈淡然道：“总是有妄想一举两得的人，通常都是什么都得不到的。如果让你长生的代价，是用你的子女献祭呢？”
合剌微凛。
完颜宗磐却是大寒。
金帝完颜晟淡然道：“这些都是颜先生的猜测之语，如今琴画书响应，书中玄奥亦是尽数显露，可长生地呢？”
长生地仍旧不见踪影。
完颜烈却是不慌不忙道：“大金皇帝不必着急，皇帝等得，老夫自然不会让皇帝失望。”
言罢蓦地挥斧。
众人均是凛然之间，玉斧已然击在洪钟之上。
嗡！
第1442节 金太祖的秘密
完颜烈全然不按常理出牌。
自从完颜烈到达此间，除沈约、诗盈外，均是受其牵引摆布。
完颜宗翰、合剌因完颜烈葬送前程，韩企先性命悬在完颜烈的手上，哪怕金帝都完全被完颜烈吸引，杨幺亦苦苦思量其中的玄奥……
诗盈不受蛊惑，因为她专心于弹奏上。
沈约少有波动，是因为他异常的清醒。
可此刻的完颜烈蓦地拿玉斧砸在洪钟上，哪怕沈约都是微变脸色。
玉斧是个极为高明的科技体，这般轰击，洪钟都不能保证无恙，更何况玉斧？
不想玉斧击在洪钟上，玉斧未碎，洪钟蓦地泛出了光华。
一个会发光的钟？
众人见了先是讶异，随即向画、书看了眼，完颜晟失声道：“这口钟……这口钟……难道也是神仙之物？”
众人亦是这般想法。
因为在他们眼中，除了太阳、月亮、火焰一些东西外，这世上发光的东西并不常见。
钟亦能发光？
它和琴画书归于一类？
但在书画因琴声而异的时候，洪钟为何没有反应？
“大金皇帝。”
完颜烈声如洪钟道：“你可知这口洪钟的来历？”
完颜晟沉吟道：“此乃大金国钟，天赐神物，是保女真全族的命运钟，朕……”
他本想说“朕如何不知？”可在提及命运钟之时，他已变了脸色，因为他不久前才听过命运簿一事。
完颜烈淡然道：“但大金皇帝也只知道这些吧？”
缓望众人，完颜烈缓缓道：“听闻此钟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无意间偶获之物，说其中有不可思议之力，当着女真人的众勃极烈的面立下规矩，从他以后，大金皇帝和众勃极烈议事需在此钟前，若有对女真全族不利之人，必遭天谴。”
完颜宗干等人露出诧异之色。
这口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