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有尖锐的叫声让梁红玉平复了情绪,“水快开了,我沏茶……”她拿起个茶杯,脸色突变,霍然抬头向上望去。
有微尘轻轻落入茶杯之中。
梁红玉心中奇怪,暗想崔念奴的闺房常常打扫,近乎一尘不染,如何会有微尘落下?
可她抬头望去的时候,内心却凛。
她看到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
不但柜中有人,原来阁楼之顶的梁上,亦有人暗藏!
四目相对,时空似凝。
沈约似乎才发现有异,微皱眉头,这才向上望去。
水壶尖啸更响。
水已沸!
却有更凄厉的啸声从梁顶传下!
梁上那人纵身而下,同时展臂,一柄短剑出现在他手中。
寒光闪!
剑锋迫在梁红玉眉睫间。
“小心!”韩世忠发现不妙,却是真没想到敌人竟有两个,但在生死之间,他反应反倒更快,霍然拔刀在手去格挡短剑。
刀快剑短。
呼吸生死间。
看似极快的交战却没有发出交击的声响,只因梁上那人蓦地缩剑。
那人方才一剑如同要置人死地,但下一刻圆转如意,却像不过是个虚招。
一剑刺在桌案。
桌案起,桌面、茶杯、茶壶砸向了沈约三人。
他一招以攻为守,吸引对方的注意,随即就要跳向窗外。
梁红玉双臂沉,在韩世忠为她抵抗那剑时,水腰一折,竟然倒仰在地,无视那飞来的桌案,双袖中有两条红绸丝索飞出,一缠在梁上那人的脚踝,一牵绊那人持剑的手腕。
“留下!”梁红玉轻叱道。
砰的大响。
桌案被韩世忠一掌劈散。
梁上那人正要挥剑斩断缠脚的绸索,不想梁红玉用劲巧妙,双索拉动,那人一剑失手斩在窗棱之上,同时身躯一个踉跄。
韩世忠霍然转身。
梁红玉出手留敌的时候,他绝没忘记衣柜中还有敌手。
敌人有两个。
一在梁上,一在衣柜。
韩世忠暗想——当初那让人入梦的身影奇诡难言,承蒙沈约出手,我和红玉才幸免于难。沈兄弟如此给力,今日若留不下这两人,那有何脸面再在沈兄弟身旁混下去自称个愚兄。
衣柜飞来!
韩世忠虽然全力戒备,可见到衣柜如人般飞来,还是大有意外。
衣柜中有人?!
一人如果藏在衣柜中,如何能让衣柜飞起来?
这像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无法将自己拎起般!
“沈兄弟小心!”
韩世忠见到这种诡异的事情,没有想到鬼作怪,而是想到另外的一个可能!
来敌是在衣柜后!
如非如此,绝不会有这般离奇的现象。
他做出这般判断,立即抢身上前,一脚踢在衣柜底角。
这一脚并不凌厉,却是极为巧妙,那冲来的衣柜在韩世忠一踢之下,就要如陀螺般旋转。
韩世忠顺势转到了衣柜之后。
衣柜后有人!
那人蒙着面,眼中略有诧异的模样,似没想到对方这快发现了玄机。
韩世忠出刀。
他早就算定这等局面,一刀电闪般劈向那人的肩膀。
生擒此人,逼问目的!
这是韩世忠出刀那一刻所想,但他随即发现自己判断错误,他绝擒不下这人。
此人若不束手,天底下恐怕没有人能让其被绑。
那人肩头微耸,背后蓦地跳出一截如同短棍的兵器。
当!
火光四溅。
单刀砍在“短棍”之上,韩世忠就感觉五指颤动,单刀几欲脱手而出,心中大寒。
沈约看到那“短棍”,却想到了曾经看到的一杆枪。
沥泉凤枪!
第1706节 回马枪
蒙面人背负的短棍是杆长枪!
不但长,而且是神枪!
沈约若是说出这个判断,韩世忠、梁红玉多半不信,因为这不符合他们看到的一切。
如何有人会将长枪随身携带?
沈约做出这个判断,却是因为见过岳银瓶使用的沥泉凤枪!
当初,沥泉凤枪就如短棍般,被岳银瓶背负在身上。
沥泉枪共有两杆,有龙凤之分……
韩世忠一刀犀利,非但没有劈断那人背负的“短棍”,反倒被那“短棍”振的单刀几欲出手。
单刀锋刃出现了豁口。
那“短棍”的材质绝非寻常!
沈约瞬间判断时,却未出手。
柜后蒙面人震开韩世忠的单刀,短棍如同活了般,倏然再弹,趁韩世忠门户洞开的时候,刺向他的右眼。
韩世忠闷喝声中,横刀格挡,同时急退。
一招间,他就知道对方的身手绝不比他逊色,如何能不如临大敌般?
可那蒙面人不过是虚招,逼退韩世忠,蒙面人并不纠缠,手一探,抓穿上好的衣柜,竟抡起衣柜,向沈约砸去。
沈约退后一步。
阁楼不算狭窄,可也绝对算不上交手的好场所,沈约一步就退到墙壁处,但那衣柜的尽头却连沈约的衣襟都没擦到。
蒙面人目光凛然。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高手亦是如此。
沈约一步,就让蒙面人看到他的脚步之快、判断之准、胆气之壮……
若非有自恃的本事,如何能这般游刃有余的举重若轻?
衣柜裂!
衣裳飞舞,向沈约罩去。
蒙面人同时甩手,两根木刺飞射束缚那梁上之人身上的绸索。
绸索裂。
梁上之人并不迟疑,去了束缚后一个鱼跃就窜出了窗子,不知所踪。
蒙面人瞬间到了窗旁,向沈约的方向望了眼,随即纵身了窗外。
“留下!”
梁红玉再叱。
她束住那梁上之人,本想将那人捆成粽子,不想蒙面人随即刺破她的绸索、帮助那人脱困……
梁红玉虽是女子,却是越挫越勇的性格,绸索裂,随即顺势飞出,缠住了阁楼的梁柱,梁红玉借力下,如天女下凡,凌空纵到了窗前,和蒙面人相差一丝的纵出了窗外,随即向蒙面人背心抓去。
她知道自己不见得是那蒙面人的对手。
韩世忠在那人手上都无法讨好,她梁红玉多半也是不能。
但她还要尽力缠住对方。
她不解沈约为何始终没有出手,但她必须要做到问心无愧。
手指将将触衣。
韩世忠骇然叫道,“回来!”
他看到蒙面人背负的“短棍”再耸,内心涌出不详之感。
“短棍”倏然到了蒙面人的手上,蒙面人头也不回,短棍却已戳出。
直奔梁红玉的咽喉。
回马枪!
梁红玉脑海中蓦地闪过这三个字,她出身武将世家,知道疆场之智将,常在败退、敌人追踪之际,酝酿反击绝杀的机会。
回马枪就是绝杀的一种!
但她也没想到过,有人会在空中使出这种疆场才有的一枪!
是枪,不是棍。
双手急拉绸索,梁红玉回退,刹那生死间,拉远了和那“短棍”的距离。
短棍暴涨。
梁红玉急退时,短棍却是暴长!
沥泉龙枪!
沈约脑海中闪过这四字的时候,仍旧没有出手。
群衣束裹,沈约却是不染而出。
那缤纷乱舞并没有阻挡他片刻。
眼见蒙面人要绝杀梁红玉的一枪,他仍没有出手。
这世上,总有些他值得相信的事情。
短棍暴涨及喉,倏然回缩再到那人的手上,那人伸手一丢,短棍回背,将将落在地上。
梁红玉死里逃生,脸色苍白。
沈约突道,“接着!”
他手一扬,一物突出,电闪般射出,急奔蒙面人的胸膛。
那物被布料包裹,看起来像个大号的飞镖,势道凌厉,若是射入胸膛,只怕会将胸膛洞穿。
蒙面人微有吸气,凝神以待,竟没避让,只是左手微举,看起来竟是要硬接沈约一击。
那物突坠。
到达蒙面人面前丈许的时候,突然坠落向地。
蒙面人微惊。
如此巧妙变化的力道,本是出自巧妙之心。
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本是他的习练法门,但对手使出,却更是圆润。
眼看那物就要落在地上,蒙面人心念电转,手中蓦地再现那“短棍”,短棍再涨,刺向前方,随即黏住坠落那物。
沈约掷出的那物再度飞起,落入蒙面人的手上,下一刻,蒙面人眼中似有诧异,可随即转身纵向远方,跃出高墙,不知所踪。
高墙外似有几声低呼,下一刻有几个汉子跃入,微有狼狈的样子,奔到阁楼前,低呼道,“韩大哥,出了什么事?”
韩世忠立在窗前,沉声道:“方才离去的两人,能追就追,追不到也就算了,你们不是他们的对手。退回原处把守就好。”
那几个汉子神色讪讪,可终究翻墙离开。
韩世忠看向坐下来的沈约,凝声道,“沈兄弟,入侵的两人功夫都是极好,愚兄挡不住他们,那些兄弟也是无法……”
沈约笑笑,“无妨事。他迟早还会再回来的。”
韩世忠微有诧异,不知沈约如何做出这种判断。
梁红玉突然道,“沈兄弟认识来敌?”
“为什么这么说?”沈约反问道。
梁红玉耿直道,“因为沈兄弟本有能力留下他们,却任由他们离去。”她说的是实情,很不解沈约所为,心直口快的问了出来。
沈约摇摇头,“我不认识他,但知道他可能是哪个。”
那杆神枪在蒙面人手上运用的出神入化,哪怕多年后岳银瓶使出同样的枪法,看起来仍比蒙面人逊色几分。
有时候,悟性无可替代。
不能否认,岳银瓶是个极有灵性的女子,但蒙面人对于心之领悟,看起来更是精湛。
“他是哪个?”梁红玉不顾韩世忠阻拦的眼神,执意问道。
沈约微笑道,“你们可听过岳飞岳鹏举此人?”
韩世忠、梁红玉互望一眼,均是摇头,梁红玉吃吃道,“沈兄弟是说,那蒙面人叫做岳飞?我真的见识浅薄,倒不知道世上有这一号高手。”
韩世忠感慨道,“这世上高人大隐,我等不知有何出奇?像沈兄弟这样的人,我等以前不也没有听过?”
第1707节 苦衷
韩世忠见沈约有时候明显是隐瞒着什么,但相信沈约的为人,沈约说出真相,他就分析,沈约不说,他也选择不问。
这是他的做事原则,可他也知道梁红玉对于关系密切的人难藏心事,担心梁红玉问题过火,因此圆场处之。
梁红玉知道韩世忠的提醒,忍不住又问,“那梁上那人是谁?”
沈约摇摇头。
梁红玉奇怪道,“他们明显是同伙,沈兄弟如何只知道岳飞之名?”
韩世忠叹道,“兄弟又不是神仙,如何会什么都知?”
沈约闻言笑笑。
对于更复杂的性格,他都有容人之心,眼下知道韩、梁二人都是合力解决事情的人,并没有丝毫不满。
他的确猜不到梁上那人是谁。
不过他终究还是从方才的交谈中又推知一些事情。
听韩兄、红娘子这么说,此刻的岳飞多半尚未从军?最少尚未在军中有什么名气,这才让韩世忠、梁红玉很是陌生?
听闻岳飞身边有几个兄弟跟随多年,王贵、张宪,杨再兴之流……
梁上那人,想必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萧别离虽然跟随着岳飞多年,但这时候年纪尚轻,应该还在渡劫迷宫中。
可岳飞未从军前,根据记载,一直侍奉家中母亲,如今为何突然现身于汴京的念奴娇中?
这是极不合理的事情。
如果让沈约解释,岳飞来到此间,一定有他的苦衷。
“我不留下岳飞,因为……他不会是我们的敌人。”
沈约沉吟道,“我想他应该有难言之隐,这才入阁楼刺探什么。”
韩世忠点头道,“岳飞的确没有敌意。”
梁红玉不由道,“他方才、几乎刺死了我!”
韩世忠摇头道,“他只是不想你迫他太紧。若我没有看错,岳飞使的是一杆枪!”
梁红玉没有反驳。
韩世忠看向沈约,“我想以兄弟之能,定然看出他使的是枪法,而非棍法。”
沈约赞同,觉得韩世忠观察的很是入微。
“岳飞使用的枪有些奇特,愚兄从未见过世上有这种兵器。”韩世忠又道,“但是枪,就会有枪尖,我们方才始终没有看到枪尖。”
梁红玉回想当初的情形,暗吸一口冷气。
方才生死片刻,她感觉到“短棍”寒风迫喉的锋芒。
生死毫厘!
看似侥幸脱难的她事后再想,若那枪尖弹出,已然贯穿了她的咽喉!
对方留手,也是留情。
梁红玉内心耿直,但正是耿直,让她无法去无视真相。
真相就如韩世忠所言——岳飞当时留手了,不然她梁红玉已然死在岳飞的枪下。
韩世忠见梁红玉脸色数变,知道她明白这个关键,不再说下去,看向沈约道,“我信兄弟所言,岳飞前来,的确对我们没有杀意、或者敌意,可他入此阁楼搜查,或许和崔念奴留在此间的秘密有关。”
顿了片刻,韩世忠缓缓道,“岳飞若和燕子搞在一起,那我们终究会是敌人的。”
沈约笑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坠落泥潭难以避免,可真正的坚毅之人,无论在哪里,心还是由己的。”
说话间看向远方,沈约脑海中闪过个白发苍苍的人物,心中在想——历史再度改变,如果完颜烈的情况也和赵佶、李斌一样,他倒可能去找岳飞的麻烦!
换句话说,岳飞的出现,会不会和完颜烈有关?
……
蒙面人跳出了围墙,轻易击退围攻的众人,却没造杀伤。等出了幽巷,他随手取下挂在巷口树上的一顶预留的破旧毡帽,去了蒙面巾,戴上毡帽,遮挡住大半的脸庞。
反穿了外衣,不到片刻,蒙面人变的和路人般,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顺着人流走了多时,再度进入一条巷子。
似乎对汴京的巷道很是熟悉,蒙面人不急不缓的终于到了一座寺庙前。
寺庙香火不旺,甚至可说是有些冷清。
佛龛上供奉的不是常见的财神、弥勒佛之类,而是一个头顶长角的怪人,怪人手中拿着一束青草,注目青草若有所思。
寺庙香火不旺,也可能是这神仙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