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轻梦淡然轻语,可其中蕴含的道理却让她们难免深思。
水轻梦又道,“旁的女子若是听到师尊这般夸奖,定当欣喜若狂,可柳师姐当时却是立即剔除双眉,更自取名无眉,以示证道之心。”
既然要证道,就要脱离世俗美丑的观念。
柳无眉身旁有的姐妹略有诧异,显然也是才听到这些往事。
“我当初见到柳师姐这般作为,着实震撼。”
水轻梦无任何讽刺之意,“一直以来,我是很尊敬柳师姐的。人必无为,方有大为。”
柳无眉微有意外,神色稍缓,却强调道:“我闯入此间,是师尊的用意。”
水轻梦反问道,“师尊有什么用意?”
柳无眉怔了下,“我……怎么知道,你去见师尊不就得了?”
水轻梦轻叹道,“我以往本来是尊敬柳师姐的。”
柳无眉神色有异,她听出对方的未尽之意——以往是尊敬的,那是不是意味着眼下不再尊敬了?
“以往柳师姐为求证道,着实以身作则。”
水轻梦缓声道,“在我之前,柳师姐也曾入过此间。”
柳无眉身旁的诸多师妹中,显然多是没到此地,一入这里,有的人不由悄然打量四周,或羡慕、或好奇、或不解……
“此间神秘,见此间心生羡慕是因为在你的心中,这是个荣耀。”水轻梦突然道。
那正有羡慕的少女一惊,不想水轻梦看穿了她的心思,忙低下头来。
“好奇是因为你无知。”水轻梦又道。
有露出好奇之意的少女讶然失色,内心对水轻梦有了敬畏之意。
“不解是因为你等的痴迷。”水轻梦再对一些人道。
其中有少女不由回了句,“如果依照水师姐这么说,人谁不痴?”
水轻梦并不恼怒,“你说的很对,若非真正的证道,有谁不痴?你痴、我亦痴。”
那顶嘴的少女怔住,不想水轻梦这般回答,一时无语。
第1829节 让你不是怕你
真正的认知是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却不是执着于自己知道什么,因为你知道的,终究还是会改变的。
水轻梦曼声轻语,眸光清澈。
她知道自己置身于极大的危机中。
入缘就有果,无论善恶。
她既然选择和沈约同盟,那引发出的对沈约的反击,她自然也要担下。这是她选择和沈约共同破解无间地狱时就明白的事情。
选择同盟,不仅仅是因为利益,还要看清共同的担当。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水轻梦又道,“不知痴为真痴,知痴方有醒悟的契机。”
那顶嘴的少女闻言,若有所思。
水轻梦再望柳无眉,“柳师姐,你当初得师尊允许进入此间,却入痴道。”
“你说什么?”柳无眉倏然握紧腰间长剑的剑柄。
“剑未出,但嗔已出。”水轻梦再道。
柳无眉闻言脸色数变,长吸一口气后,脸上怒意稍退。她知道对修道之人而言,嗔怒绝对是大忌。
一个时不时动怒的人,妄谈修道,那无疑是个笑话。
“嗔似消,实则深埋心底。”
水轻梦再道,“你入此间后,立誓不证道不出关,可不过数日,你就难挡痴毒反噬,几欲发狂,你知道为什么?”
柳无眉脸色发青,“为什么?”
她是不解,这才怨恨。
在无极宗中,此间尊贵无比,素来非有大才能之人不得入内,哪怕宗主都是难留在此间许久。
她柳无眉得魏若愚信任,立誓不负师恩,光大宗门,可却遭遇重创几乎丧命此间。
这是惨痛的过往,让她每次想起都是不寒而栗。
水轻梦在此间却停留了三年零九十七天。
她柳无眉清清楚楚的记得。
“对我来说,每一天都是在证道,但对你来说,每一天都是折磨。”
水轻梦似看穿了柳无眉的内心,“道本无为,无为显大为,大为归无为,你一入此间,想要证道,更想大有作为,这本是南辕北辙、本末倒置的事情,你固然用力,却无用心,时日越久,始终背道而驰,离道益远,焉能不狂?”
柳无眉带来的那几个同门闻言暗暗点头,感觉水轻梦说的有道理。
柳无眉却是忍无可忍,喝道,“够了,水轻梦,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见师尊?你一再拖延,难道是在为你的奸夫争取时间?”
那几个同门又有凛然,感觉柳无眉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无极宗近日来一直秘传,一向看起来高冷的水轻梦居然春心荡漾,暗自带沈约这个男人来到无极宗极为尊贵的地方私会,此举无疑犯了无极宗的大忌,而宗主魏若愚得闻,大为不满,已有清理门户的意思。
水轻梦被泼脏水,却不恼怒,只是有些怜悯的看着几个同门,“你们看似逐理而走,但心中无根,终究为墙头之草罢了。”
墙头草,顺风倒,哪里有风倒哪里。
做人不也多是如此,看似追逐着正义,也觉得自己身处正义的行列,一有风吹草动,却成为丑恶的帮凶?
柳无眉拔剑,一剑刺向水轻梦的咽喉!
她不想刺死水轻梦,但想教训下水轻梦,让水轻梦做人莫要这般狂妄。
柳无眉留了手,也留了情。
她虽恨、虽怒,虽是对水轻梦诸多嫉妒,但她自诩修道之人,终究不能大开杀戒。
可她随即发现她本不该留手。
哪怕她拼尽全力,好像也无法奈何水轻梦半分。
剑至人已不在。
柳无眉霍然回头,看向门口站着的水轻梦。
水轻梦如亘古就站在那里般,手中拿着只银钗。
柳无眉见到那银钗,嘴角抽搐,不由伸手摸了下发髻。
那银钗本来应该在她的发髻之上,竟被水轻梦神不知、鬼不觉的取了去,如果水轻梦取的不是银钗,而是她柳无眉的项上人头呢?
那是不是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你始终不解一件事情。”
水轻梦轻淡道,“我让你不是怕你,而是敬你的毅力、怜你的可悲。”
柳无眉持剑之手颤颤发抖,不知是怒还是怕,亦或是悲伤……
“你难道真的不知此事,还是痴迷深种,让你故作不知?”
水轻梦怜悯的看着柳无眉,随手丢过银钗。
银钗刺在玉磨的地面上,轻轻插入,如银针刺入豆腐般轻易。
众同门大骇,她们虽然知道水轻梦是无极宗近百年来最出色的弟子,可也从未想到过水轻梦会有这般神通。
“银钗还给你,此间也还给你。”
水轻梦淡然道,“但你扪心自问,哪怕一切交到你手,可你曾真正的拥有过它们吗?再说……”哂然笑笑,水轻梦洒脱道,“你若真求证道,但求弃舍,为何拥有?”
她转身离去,柳无眉无力的跪在地上,一把抓住了银钗,却是无法拔出,突然一口血喷了出来。
众女子惊呼。
水轻梦已至大殿中。
当初这大殿气势恢宏,让岳飞、张宪也是叹为观止,可到如今,只有宗主魏若愚一人坐在高台上,看起来有着说不出的寂寞。
水轻梦仰望魏若愚,缓缓道,“宗主找我何事?”
魏若愚沉吟道,“轻梦,最近风言风语,影响很是不好。我决定让你闭关半载,不知你意下如何?”
“闭关何意?”水轻梦略扬起纤眉,如同疾风动荡中的一抹坚毅,却无意外之意。
魏若愚反倒怔了下,“你没有听清我说的话?”
闭关其实就是避避。
水轻梦凝声道,“我就是因为听清楚才问。师尊信关于我的那些风言风语?”
魏若愚略有尴尬,“为师自然是不信的。”
水轻梦扬声道,“无极宗虽在世上默默无闻,可素来自诩洁身自好,以修行、匡扶正道为己任。若我做错,师尊大可依照宗规惩戒。”
魏若愚圆场道,“为师没有说你错。”
“那我们就应惩戒传言之人。”水轻梦坚持道,“而不是采用和稀泥的方式,让轻梦闭关躲避。劣币驱逐良币,谣言尽毁信人,我等既然匡扶正道,如何能让流言传来传去?”
魏若愚为难道,“你说的很是道理,可流言之所以难办,本因难捉传播流言之人。”
水轻梦径直道,“传播流言的不是崔念奴吗?”
魏若愚怔住。
水轻梦随即道,“原来师尊是知道的。”
魏若愚更是尴尬,有声音传来,“水轻梦,你实在胆大妄为,竟敢对宗主如此不敬。”
水轻梦头也不回,淡然道,“崔念奴,你终于肯现身了吗?”
第1830节 你没资格
崔念奴现身的时候,身旁站着个奇怪的人。
那人立在崔念奴身旁,用布包着头,只露出一双眼眸,整个人也包在极为紧身的衣裳中,看起来玲珑身躯,好像个女子。
那不是无极宗的人?
无极宗的人,如何会有这般奇特的打扮?
水轻梦一眼看到那特异打扮的女子,就感觉到危机至,危机就是出自那包头的女子身上。
可她并没有丝毫畏惧。
崔念奴很是愤怒的表情,“师尊养你水轻梦多年,传你道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就是这么对待师尊吗?抗令不从,污蔑、打伤同门,自以为是?”
“我污蔑哪个同门?伤了哪个同门?”水轻梦反问道。
崔念奴一滞,“你重伤了柳无眉还能不认?你泼我脏水,还不是污蔑?”
水轻梦淡然道,“柳无眉气大伤身,和我有关!你传播谣言,说我私会情郎,我说的难道不是真相?”
崔念奴冷笑道,“你怎知是我传你的谣言?你有什么证据?”
水轻梦淡笑道,“崔念奴,你自诩聪明,但聪明却也不过如此,你始终不明白,在六合玉屋中,杂念伤人的道理。柳无眉只是持光耀宗门之念,就是数日不支呕血退出,我若有杂念,如何会选择在那里私会情郎,如今却仍安然无恙?”
崔念奴微怔。
水轻梦随即道,“你不知此理,可宗主却知,不然她如何会信我?”
崔念奴脸色发红,魏若愚略有尴尬。
水轻梦清楚道,“宗主知,却执意让我闭关,若非你这个亲孙女的挑拨,宗主何必如此?”
魏若愚脸色微沉,却未回应。
水轻梦了了如照般,“在无极宗,柳无眉资格仅逊师尊,她心高气傲,却不是捕风捉影的人,在无极宗内,能让她对此消息深信不疑的人,其实只有三个。师尊、你还有我水轻梦。”
冷望崔念奴,水轻梦漠漠道,“我自然不会传播自己的谣言,师尊虽老,但顾及颜面,还是做不出这种龌蹉的事情,因此……”
她没有说下去,可言下之意自然是——能让柳无眉相信,又能传出龌蹉传言的人,除了你崔念奴,还有哪个?
崔念奴几乎要跳起冲出,可随即笑道,“好你个水轻梦,不想这般伶牙俐齿,可你勾结外人,破坏我们和金人的约定总是不假?”
水轻梦淡然道,“你这一套玩弄人心的手段,用在我身上,着实浪费气力。你知道沈约为何对你无动于衷吗?”
崔念奴从未想到过打是打不过水轻梦,斗嘴也是不能,气急反笑道,“看来你知了?”
“苍鹰如何会和家禽相搏?虎豹不屑和蝼蚁互斗!”
水轻梦淡漠却带着杀伤道,“你自以为可以挑衅沈约,却不知道在沈约的眼中,你连让他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崔念奴一声爆喝,如母豹般窜起,挥袖、扬手、拔出短剑向水轻梦袭来。
挥袖中有毒雾潜至,扬手间暗网罩来,短剑一点,迅如雷霆闪电。
这一招三式,实在她毕生磨练的巅峰,难防、且杀机凛然。
崔念奴不常出手。
在她看来,一个女人若等出手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那就是个蠢女人。
但她又苦练身手,因为她深信这世上谁都靠不住,能靠得住的只有自己的能力。
她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如今全力一搏,再加怒意加持,着实想给水轻梦一个警告。
可她怒气随即变成了诧异,诧异再变成凛然……
水轻梦退,只一步,然后冷冷的看着她崔念奴。
可只是那一步,就让崔念奴所有的招式用老。
崔念奴骇然。
视人命如草芥的人物,偏偏会对自己的性命异常珍惜。
崔念奴惜命,下意识的认为水轻梦随即就要施展杀手,而她绝难阻挡!
脚尖落地,随即用力后纵,自然带得暗网后撤,崔念奴同时叫道,“奶奶!”
魏若愚似动了下,终究还是安坐在位置上。
水轻梦却是动也不动,冷望崔念奴道,“你没有让沈约出手的资格,你也没有让我出手的资格。我当初救你一次,是看在师尊养育之恩的情面上,今日让你一次,是念及彼此同门之谊,但你再敢对我出手,我就杀了你!”
崔念奴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水轻梦始终未出手,可言语就如刀剑,刺得她没有再度出手的勇气。
连连后退,到了那包面女子的身旁,崔念奴突然道,“你迫害了无极宗和金人的契约怎么算?”
水轻梦内心凛然。
她不是惊凛崔念奴的指责,而是发现是那包面女子给了崔念奴再度抗衡的勇气。
这包面的女子是谁?
当崔念奴出手的时候,本是那包面女子的机会。
两相夹击不是极好的买卖?
可包面女子根本没有任何举动。
若无敌意,那女子不动也是情有可原,但水轻梦却察觉到对方的杀意。
对方不出手,是不是自恃能力,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帮忙?
魏若愚终于干咳一声,“轻梦,为师一直对你信任有加,这总没错吧?”
水轻梦缓声道,“以前的确是这样。”
以前是,那现在呢?
这世上有什么是不会改变的?
魏若愚微有凝顿,“如今汴京城波诡云谲,谁是谁非很难断定。”
水轻梦摇头道,“这根本不难判定,天地不仁,人心却清,那些视苍生如草芥的自然不对。”
崔念奴辩驳道,“金人还未出手,你怎知他们会怎么做?赵佶鱼肉天下百姓不止一年半载,推倒他有什么问题?”
“如果按照你的论调,那似乎方腊胜出更好。”水轻梦淡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