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则不通。
很多人只是执着于痛,却不想大道坦途,痛后才通。
道无先后,达者为先,水轻梦在众同门中年纪绝不算大,可悟性却是奇高。
“我那时终明大道皮毛。”
水轻梦提及往事,没有自傲,倒有感伤,“是以我又改名明梦,希望自己置身如梦红尘,却能时刻清醒。”
魏若愚脸色冷然,倒不打断水轻梦。崔念奴也是嘿然冷笑,显然没将水轻梦所言听进去。
只有柳无眉和一帮弟子都是若有所思,暗想传言水轻梦舍却证道心、贪恋男欢女爱,看来这些传言多是假的。
若是心中有愧,如何有这般朗朗的心境?
“可惜的是,事事不如意者,十之七八。”
水轻梦缓缓道,“梦越明,反倒更易看穿旁人的举动心意。”
魏若愚脸色终变,她毕竟为一代宗师,终于听出水轻梦要说什么。
水轻梦盯着师尊,“师尊所言,不符于行。”
柳无眉等人大惊失色,在她们心目中,师尊直如天一般的存在,水轻梦竟然对魏若愚如此言语,实在是她们不可想象的事情。
崔念奴冷笑道,“你等都是受师恩浩荡,就任凭水轻梦这般羞辱师尊,而无反应?”
柳无眉等人神色犹豫。
放下的剑再度有扬起的迹象。
水轻梦熟视无睹,“若说受师恩浩荡,那当以你崔念奴为第一,你不出手,让她们前来送死,可忘记了师尊的谆谆教诲吗?”
崔念奴暗自恼怒,不想水轻梦言语这般犀利,但她方才和水轻梦过招,是一时勇气,听水轻梦说再出手就杀了她的言语,如何再敢造次?
她看得出水轻梦绝非说笑。
有恃才无恐,如今她崔念奴没了底气,内心终有恐惧。
“崔念奴乃师尊之孙女,言行法度,早离道太远。”
水轻梦直指问题道,“道求归一化虚,虚中求悟,如不合一,无疑离道甚远。”
盯着魏若愚,水轻梦凝声道,“师尊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魏若愚未答。
明白和做到完全不是一件事情,甚至可能有着天堑之隔。
水轻梦缓声再道,“沈约如一,一看就明。”
众同门惊诧,她们多少听说过沈约,却不想天纵奇才的水轻梦会给沈约这高评价。
“是以我选择和他联手证道。”
水轻梦扬声道,“我问心无愧。”
走正确的道路,本就无愧于心,瞻前顾后,终究是不明道之真意、不信道之真意。
“崔念奴却在阻拦我的行事。”
水轻梦清醒道,“如果以师尊当年之眼,怎会是非不分?”
随即轻叹,水轻梦缓缓道,“我经入梦、寻梦、明梦,知梦终醒,再到轻梦。师尊不明是非,恐怕却是由知梦到堕梦而不自知。”
魏若愚眼皮轻微的跳动,握住座椅把手的双手微微的颤抖。
她仍高高在上。
可她看起来却像个傀儡。
她到至今仍未动怒,或许不是因为涵养,而是她知道自身或许能在柳无眉等人面前显示师道尊严,可却无法不让水轻梦看到骨子里面的不堪。
“世上熙攘,无非名利。”
水轻梦不说则已,一说就要做个了断,“但师尊终不是为了名利的人,那有什么会让师尊堕入不知?或许只余一件事情。”
柳无眉等人讶然无语,她们常年守在无极宗,论本事是不差的,论对世事的知晓,她们自知不如崔念奴。
但她们没有想过,水轻梦对世俗似乎看得更加清楚。
“是不是因为长生?”水轻梦缓缓道。
魏若愚霍然若起,下一刻还是强行坐定。
水轻梦见状,叹息道,“果然是长生。当年黄帝传下三香一事,无极宗历代宗主皆知,可终究付诸一笑。”
魏若愚嘴角抽搐,双手青筋暴起。
从容颜上来看,她还不算苍老,但那如古木树皮般的手背,终究还是出卖了她的年纪。
“证道之人,自然看破生死。”
水轻梦了然道,“只有红尘痴迷之人,方苦苦纠缠于皮囊。师尊老了老了,终对将临的命运起了畏惧之心,这才和完颜宗峻联手,试图破解黄帝隐秘,找到长生香……”
崔念奴花容改变,对她来说,这绝对是个天大的秘密,哪想水轻梦突然得知。
“在师尊看来,要找长生香,必经完颜宗峻,可我和沈约所行,却成完颜宗峻的障碍。”
水轻梦缓声道,“师尊怕我出手,这才任由崔念奴传出谣言,希望以门规束我。”
大道废,有仁义;慧智出,有大伪。
道德自从出现后,就变成绑架正直的工具,就和规则出现后,变成权利玩弄世人的杀器一样。
“可师尊难道不知,完颜宗峻此举,正在开启了地狱之门。”
水轻梦凝声道,“师祖预言的无间地狱,也会因此而起?”
魏若愚未有回应,崔念奴嘿然冷笑,“水轻梦,你莫要危言耸听!”
水轻梦凝望魏若愚良久,这才道,“原来师尊早就只认定长生,是以不再管苍生的死活。”
魏若愚保持沉默。
但求生前恣意贪欢,哪管死后洪水滔天,并非世俗人的选择,有些修道之人,也是这般想法。
“可水轻梦不能。”
水轻梦扬声道,“师尊可以背叛祖师魏紫君之意,但我自幼因师尊之故,就立下完成祖师遗愿之志。”
众人蓦地有荒谬的感觉,暗想魏若愚或许从未想到过今天的这种情况——她往日的教导,反成为她如今的阻碍。
“无间地狱,我一定要破解。”
水轻梦一字字道,“无人可挡,无人可拦,哪怕曾经的师尊,亦不可阻!”
崔念奴咬牙道,“若是师尊一定要你放弃呢?”
水轻梦环顾众人。
众人或低头,或沉默,少敢和水轻梦对望……
是非曲直,有时候并不是那么难以看出,难的却是,在是非曲直面前,还能坚持自己心之所向。
“我固然希望师尊迷途知返。”
水轻梦清澈道,“可若是师尊一意孤行,水轻梦只能割席断袖,恩断义绝!”
第1834节 无面
水轻梦说的斩钉截铁。
她有水一样柔,但也有冰一样的坚,她有梦一般的难以捉摸,可亦有人间清醒的一往无前。
魏若愚终于开口,“轻梦,你真以为,凭你一己之力,可以和整个无极宗抗衡?”
水轻梦丝毫不怯,“师尊并不代表整个无极宗,无极宗乃魏紫君所创!”
魏若愚轻声道,“你既然无心,那万事休矣。”
言罢,崔念奴突然爆退。
她退的极为突兀,下一刻,竟然到殿中那块黑幕前。
撞上黑幕时,崔念奴身上霍然起了一圈光芒,刹那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高台之上的魏若愚也是不见了影踪。
柳无眉等人讶异,不知发生何事时,水轻梦却是微凛,她知道崔念奴借那块黑幕去了某地。
但水轻梦未追,因为那个包头女子正站在黑幕前,眼中蓦地有红光闪动,忽然抬手指向水轻梦。
水轻梦见过红眼的人,可着实没见过眼中有红光的,蓦地感觉杀机涌现,倏然闪身。
一道红光从那包头女子手指射出,擦水轻梦身躯而过,射在对面的墙壁上。
木屑纷飞。
“气剑?”有少女失声惊叫。
她们久在无极宗,看到的都是道中秘法,听到的都是传说中的神迹,一看那包头女子抬手一指,竟有这大的威力,难免感觉这是神仙做法。
水轻梦急声道,“小心!”她说话间,再度飞身闪避。
有两道光芒从那包头女子的左右手指射出,交叉而过,差点将水轻梦射个对穿。
水轻梦及时躲避,方才那叫剑气的少女却一声惨叫,仰天倒下,额头现出一个血洞!
一道光芒正中那少女的额头,将她硬生生的击杀当场。
水轻梦凛然。
她也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奇诡的武功,若是沈约在场,倒会立即认出,这不是武功,而是科技。
包头女子用的是类似激光枪的武器,只是这武器,被镶嵌到身体内。
水轻梦不知,柳无眉那些人更是不解,眼看平日交好的姐妹倏然毙命,有人悲、有人怒,还有人吓的双眼泛白,软软倒地。
悲伤的少女扑向毙命的姐妹,叫道,“诗雯……”
水轻梦再喝,“躲!”她眼看那包头女子双臂抬起,这次不是射她,而是对准同门,倏然飞跃纵天。
包头女子霍然抬头,双目中有着血一样的光芒。
柳无眉和另外一个姐妹同时跃起,拔剑,纵跃中刺向那包头女子。
无论如何,她们都要为同门报仇。
“退!”水轻梦急叫,她知道这包头女子的手段绝非柳无眉她们能够抵抗,喝声中,手中已现一剑。
剑如气,又如冰。
刹那间冰剑凝结,剑指包头女子。
包头女子握拳再松,十指同弹。
有两点红光射向柳无眉和她的同伴,却有八点光华交叉纵横的射向水轻梦。
柳无眉心中大寒,她纵跃空中固然是气势汹汹,但那点红光似算准了她纵跃的弧线,所击之处正是她不得不到的地方。
包头女子计算对手的破绽竟如此精准?
“眉心!”水轻梦人在危机,出剑之前,还能提醒柳无眉一句。
柳无眉正惶惶间,无可奈何,只能拼死竖剑挡在眉心处。
她身旁同伴一声惨叫,空中爆头,而射向柳无眉的那道红光却正射在剑身上。
长剑碎裂。
柳无眉手臂大震,却在生死关头拼命倒翻。
无数碎剑擦她身躯而过,带出鲜血漫天。
那八道白光同时落在了水轻梦的身上,透体而过,可水轻梦居然行若无事,下一刻立在了那包头女子的身前。
擦!
空中寒光一闪。
不见水轻梦挥剑,那包头女子似也没有再度出手,就定定的看着水轻梦。
片刻后,那包头女子双臂和躯体分开,掉落向地,而她的头颅亦是滚到地上。
水轻梦一剑不但砍断那包头女子的双臂,连她的脑袋一块砍了下来!
包头女子双目中的红意缓缓消散。
水轻梦盯着那双如魔般的眼睛,内心凛然不减,再度出剑,水轻梦划破了那包头女子脸上的面巾,心中微怔。
那人既然包着脑袋不让别人看到,肯定是有些隐秘,或者掩藏身份,或者……面目可憎……
可哪怕水轻梦也没有想到过,那人竟是无脸的。
这世上不要脸的人多了,但那人却是无脸,只有一双冒着红光的眼?
没有耳朵、鼻子、嘴巴这些显著的脸部器官!
那人的整个一张脸居然是空白的,只能让人从习惯中,依稀看到那人脸部的器官线条。
这是人?
水轻梦心中诧异,但同时感觉眼前这人有些面熟。
她如何会熟悉一个无脸的人。
水轻梦迟疑间,柳无眉挣扎冲来,“轻梦,眼下应该怎么做?”
魏若愚突然消失,崔念奴不见,这个奇怪的无面女子看起来要杀了在场的所有人,柳无眉方才听到水轻梦对魏若愚的质疑,本来就有地覆天翻之感,内心隐约觉得——这无面女子要杀她们这些姐妹,好像是师尊的授意?
师尊为何这么做?
柳无眉胆颤心寒间,不知如何是好,早将和水轻梦之间的不快放下。
水轻梦暂时压下困惑,“我要去见沈约,你们保护好……”
“自己”两字不等说完,水轻梦突然推开了了柳无眉。
柳无眉惊骇之际,随即发现水轻梦不是针对她。
地下那掉头、断臂的女子突然动了下。
动的是身躯。
在人生中,那种场景绝不多见。
柳无眉从未想过一个无头的躯体居然还会动弹,失声叫道,“怎么可能?”
水轻梦未语,但她更为警惕。
自从杀了这无面女子后,她没有丝毫危险解除的感觉,反倒察觉危机益发的弥漫。
“轻梦,你看!”柳无眉突然惊声尖叫。
柳无眉绝不是胆小的女人,在无极宗众同门中,她是仅次于水轻梦、崔念奴的存在。她方才被碎剑割伤十数处,有同门见到,几乎都要晕倒,可她却是看都不看伤口一眼。
但此刻的她,声音中满是畏惧之意!
水轻梦向柳无眉的指向望了去,内心打了个突。
柳无眉指的是那个孤零零的脑袋。
无面的脑袋也在动。
那本来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的地方突然蠕动起来,就如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长出来。
第1835节 美丽的头颅
都说无知无惧,可世人更因为无知,才会畏惧。只是很多人习惯用所谓的勇敢,强行压制内心的畏惧。
无极宗的众女虽然是修道之人,可大多时候不过孤芳自赏、与世无争。今日的变化,可说是书中未见,传说未有,眼见那个脑袋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的样子,有个少女突然放声尖叫。
同门的血、师尊的离去,残忍的杀戮,再加上如今匪夷所思的情形,让那少女失去理智,拎着宝剑冲来,挥剑就要向那个脑袋砍去。
无法面对的东西,就要除去,这本是世人的一贯做法。
水轻梦伸手拖住那少女的手腕,随即一掌击在那少女的脖颈上,少女软软倒地。
柳无眉吃惊道,“轻梦。”
水轻梦对柳无眉不久前的无礼并不放在心上,解释道,“晴川心智失常,再染血腥,只怕入魔不远。”
修道、修魔不过在一念之间。
水轻梦既然知道红尘逆流方为心性所在,自然知道修道之人若是一念执著不破,很可能越修越偏。
人头还是变化,水轻梦却只是注目,并无动弹。
柳无眉拾起晴川落下的长剑,迟疑道,“轻梦,渡河未济,击其中流!”
她的意思就是,你还在等什么?为什么不赶快消灭这个可怕的东西,若等这东西变形成功,那不是更难对付?
在她内心深处,坚信这可怕的东西一定会带来更可怕的事情。
水轻梦脑海中却闪过沈约给的信息,沉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无面人很像一个人。”
“像谁?”
柳无眉哪有心情思索,随口反问,但她终究还是仔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