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有执,执为小我,和尚总说身体无非臭皮囊,不过是观弃舍法门的一种,因为臭皮囊污浊,这才一心舍去。
舍去的不是皮囊,而是执着皮囊的小我。
他沈约就是通晓这些道理,才以为当初午夜观镜在心、心疑我无我,这才导致镜中无人,可如今为何镜中有人,唯独没有他沈约?
这暗示着什么?
沈约诧异,还是道,“何为明镜花?”
这是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一种花,夜星沉见花有期,究竟因为什么?
“说下去。”夜星沉坚持道。
沈约先怔后醒,暂放明镜花奇特一事,“你留在这里,一定是为了守护——守护你认为最美好的……一切。”
他本想说夜星沉是守护事物,可随即想到,修行无尘,夜星沉这般认知,同为修行之人,修行者不萦外物,能让夜星沉还关切的,多半是人。
“你……”
沈约刹那心转,断定道,“你是在等……明镜花开后,实现和婉儿再见的心愿吗?”
念头出现的速度超过了他的推断逻辑,沈约在说出结论的刹那,望见了夜星沉眼中的泪影,知道自己猜并无差错。
明镜花晶莹剔透,如同世人哀伤的泪水。
它静静的绽放,似在拥抱着世人的伤悲。
半晌沉寂。
夜星沉终于道,“刘武掌控了冥数,他的仇人死绝。那些害他的老实人化作了尘土,那个一心让他死不瞑目的刘启,骨头都烂的难见。”
沈约听闻夜星沉这么说,脑海中突然闪过刘武站在一个棺椁前的场面。
那是刘启的棺椁。
沈约几乎立即断定——那时候近乎无所不能的刘武,终于还是到了刘启的棺椁前。
有些仇恨,死都不能灭绝。
刘启想看刘武死不瞑目,刘武何尝不想看到刘启终生痛苦?
“刘武大仇看似得报,但他丝毫不快乐。”
夜星沉凝望着地上的那朵明镜花,“仇恨就是嗔,嗔和贪婪般,只会让人感觉到空虚和无趣。”
沈约听着夜星沉的回忆,脑海中却在急速的关联一些线索。
黄帝、汉末、宋代,明暗界,九州……
他这般想的时候,明镜花突然暗了一半。
如同有利刃将明镜花切割,让明镜花的另外一半,失去了内在光辉的照射。
夜星沉脸色倏变,不等发声,明镜花随即恢复了原状。夜星沉不明所以,沈约那一刻却有个惊奇的发现——明镜花虽照不出他的影子,但能和他的思想产生一种奇妙的关联。
他沈约在想到暗界的时候,明镜花暗了一半。
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产生?
沈约迅疾思索,脑海中再有四字显现。
三千世界!
一念及此,明镜花再度暴涨,其中花瓣如同雨后春笋般急剧的增多。
夜星沉凝望暴涨的明镜花,缓缓握紧了拳头。
“变成夜星沉的刘武,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夜星沉低语道,“三世为人的他,看到了秦朝的灭亡,看到了汉朝的将灭,他知道,这种灭亡不可避免。就和你沈约说的那样……”
夜星沉没有回头去看沈约,凝声道,“世人的劣根,注定了苟且,注定了残忍,注定了他们永远只能蝇营狗苟的活着。”
沈约默然,这是现实。因为科学的尽头还是神学,但人类的尽头似乎就是腐朽。
“刘武开始厌恶这个世界,开始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夜星沉哂笑道,“他那时候觉得,这个世界没有存在的理由。”
明镜花突然有几片花瓣掉落下来。
夜星沉大惊,失声道,“为什么?”他对明镜花的关切,似乎超越了一切。
沈约心中微动,突然道,“或许因为……三千世界,本来就在毁灭。因为刘武的一个念头毁灭,或者因为旁人的念头毁灭……”
夜星沉霍然扭头,盯着沈约,“你说什么?”
沈约没有躲避之意,极为清醒道,“我有个猜想,这不是明镜花。”
夜星沉冷笑道,“你认识这花儿?”
沈约摇摇头,“不认识,但我和一些人最大的不同是——那些人人云亦云,只听到别人说这是明镜花,就认定它是明镜花。”
夜星沉脸色微变,何尝听不出沈约是在说他的盲信。
“这是……”夜星沉欲言又止。
“这是单鹏告诉你的,是不是?”
沈约盯着夜星沉,一字字道,“可他没有告诉你,明镜花其实就是三千世界……的缩影?”
第1953节 偷袭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
世人只觉得其中蕴藏极深的哲理,却少有人知道,一花不止是一个世界,甚至是三千世界的缩影?
沈约说出结论,花朵盛开绽放,其中有无数光影在闪烁,却再无众人的身影。
张继先、夜星沉都是大惊,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沈约却专注于花朵中的光影纵横,脸色数变。
夜星沉数次想要开口,但终于忍住,直到沈约转过头来,才问道:“你在明镜花中,看到了什么?”
以夜星沉之能,都无法辨别影像的内容,但他看得出来,沈约一定看到了什么。
沈约轻声道,“看起来我猜测的丝毫不错。”
他说的古怪,夜星沉方有扬眉的时候,倏然望向亭外。
适才那端着酒壶入内的老仆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胸口竟有一个大洞。
透过那个大洞,可见到他身后的景象。
张继先讶然失色,他不认为有人会在这种重创下还能活转,但那老仆还能冲到夜星沉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夜星沉的衣袖,嗄声道,“救……”
然后老仆仰天倒了下去。
发生了什么?
谁杀了这老仆?
在这种地方、夜星沉完全掌控的环境,有谁能重创那个老仆?
不等老仆倒地,夜星沉早伸手挽住那老仆的身躯,然后打了个响指。
随着那声响指,那老仆倏然睁开了眼睛,长吁了一口气,而他胸口那个贯穿的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小。
张继先嘴角抽搐。
他哪怕见到了极多离奇的景象,但望见眼前这魔幻般的情形,还是惊心动魄。
超越认知的事情,总能引发世人的骇异。
夜星沉的响指,如同有神力般!
不等胸口那个大洞完全消弭,那老仆急声道,“明日有难!”
老仆所言极为费解,沈约闻言,脑海中却闪过飘摇的影子。
飘摇又叫做明日,还叫做无面,她可以是任何一个人……
沈约脑海中闪过飘摇曾经对都子俊他们说的话。
飘摇出了问题?
都子俊他们终究不是白给的,他们对飘摇进行了反击?
夜星沉脸色亦变,下一刻,周边环境倏然转换——他们未动,可整个凉亭连同那棵枫树却是急速向前。
这是极为奇特的场面,若让沈约形容,那就是他们如同坐在列车内,列车在铁轨上疾驰,才产生这般感觉。
但凉亭没有铁轨和轮子,枫树同样没有,它们又如何会能这般移动?
沈约不等多想,前方现出飘摇的身影。
飘摇扑倒在地,胸口同样有个大洞。
扑到的她面孔向下,本看不到她胸口的模样,但那个大洞贯穿了她的胸膛,从她的背心可以看到地面的情形,如此一来,着实有触目惊心之感。
最让人骇异的却是,飘摇整个身躯似幻非幻,竟似随时要瓦解消散的模样。
张继先见状,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些人虽然能够长生,可却会魂飞魄散。
那老仆有难,得夜星沉相救,而飘摇看起来竟已毙命的模样。
夜星沉哪怕再是镇定,可见到飘摇如此,终有焦急。他不等到了飘摇近前,整个人就飞身而起,落到了飘摇的身旁,然后左手翻过飘摇的身躯,右手就要弹个响指。
响指不能救命,响指过后,一股淡淡的烟气进入飘摇的鼻孔。
沈约见状,立即意识到那是异香!
夜星沉使用了三香?!
但那是长生香?
沈约不敢肯定,可他脸色突变,张口就要说什么……
不等沈约发声之际,夜星沉脸色也变得极为的难看!
飘摇睁开了眼睛。
她的伤口还未愈合时,她倏然睁开了眼睛,然后她一拳出,如同把电钻般,刺在夜星沉的胸膛之上!
有光芒射出了夜星沉的后背。
夜星沉的胸口随即出来个大洞。
那一刻,张继先终于明白那老仆、飘摇胸口的创伤是如何出现的,可让他不明白的是——飘摇如何会在夜星沉救她性命的时候,突然出手偷袭、重创了夜星沉?
除非……那不是飘摇!
张继先念头闪过时,纵身上前。无论如何,夜星沉是夜浮生的父亲,他对夜浮生有愧,见到夜星沉有难,怎会袖手旁观?
“小心。”沈约突然喝道,他终于出手,一伸手就将张继先横着推开了丈许。
一道光芒从前方的空间射出,差一丝洞穿了张继先。
张继先大骇,他前方本是空空荡荡,不知为何,却潜藏着致命的杀机。
下一刻,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前方。
本来空荡的前方突然现出几个人来,为首那人虽然蒙着面,可张继先一见,就知道那是都子俊。
只有都子俊才有那般森然、莫测的眼睛,也只有都子俊,才会暗算了旁人,还能如此坦坦荡荡!
夜星沉爆喝。
他蓦遭重创,胸口被光芒射穿,常人早就毙命,他居然还能反击。他双手一错,拉住了飘摇的手臂,然后一分。
一分两半!
飘摇裂了开来。
沈约见过手撕鬼子的影视,他知道那是可能的,但能做到那种事情的人,绝不像是人,而是更近于神。
夜星沉近于神。
他暴怒之下,撕开飘摇并不让人意外,毕竟他还是刘武,刘武绝不是慈悲之人。
可撕开飘摇的夜星沉随即再度怒吼,他倒退——扔了飘摇倒退,一闪身,就要纵越到天边的模样。
哪怕单飞见到夜星沉的身法,都是叹为观止。
夜星沉身法之敏捷,超越了世人的想象,他若真的莅临宋朝,那无疑是天下第一的高手。
可这个天下第一的高手却在躲避。
他怕的是什么?
飘摇爆了开来。
她身裂的那一刻,如同触发了定时炸弹,那炸弹的威力或许不能毁灭世界,可绝非世人血肉之躯能够承受。
夜星沉就在躲避这爆炸之威。
但这一切,偏偏在旁人的算计内。
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断在夜星沉的退路上,将他倏然罩在其中。
大网非渔网,倒像是个蒙古包,可网做透明,内有金光。
沈约一见,脑海中立即闪过四个字。
琥珀金光!
第1954节 空间是有生命的
夜星沉突然静了下来。
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正是形容他眼下的这种状态。
可处子绝不会像夜星沉那般恐怖。
他落入一个大网中——琥珀金光做的大网。沈约见到那大网,自然知道那是专门对付无间行者的大网,那夜星沉呢?他是否知道?
夜星沉未动,沈约同样静止,在夜星沉入伏的片刻,有十数人同时从空荡的空间内闪出,如同幻术般。
历来神仙现身,都是类似的场面——突如其来,蓦地消失。
沈约见状却知道其中的道理——都子俊他们利用了四维空间。
以智能体乔装成飘摇,然后都子俊他们躲在四维空间内,只等夜星沉出面后,利用假飘摇暗算夜星沉,然后困住夜星沉。
很多诡计都是这般,事后揭开后真相看似平平无奇,但真正的诡计,却充分的利用了世人的心理和感情。
夜星沉很关心飘摇。
都子俊就利用了这点!他岂不就是最能利用人性弱点的一个人?
沈约想到这里,凝立当场未动分毫,可他很快发现了都子俊计划的一个问题——都子俊实在太了解夜星沉了。
都子俊为何能对夜星沉如此了解?
从琴丝那面得到的消息是——末世人根本不知道开启汉末空间后的情形,但都子俊明显对眼下的情况心知肚明。
“夜星沉,你完了!”都子俊淡然道,他没有自得之意,只是轻吁了一口气。
夜星沉没有回应,他不再弹指,胸口的大洞并没有愈合。那一刻,他倏然满头白发,似乎变了个人般。
当沈约初见夜星沉的时候,夜星沉虽看似老迈,可仍旧给人一种年轻的感觉。
年轻是看心态的。
有些人不过十八,可有着八十的体质,有些人看似八十,却仍能眷恋着梨花压着海棠花。
夜星沉心态年轻,但在被袭后,他看起来苍老了百来岁。
为什么?
张继先想不明白,却上前一步,喝道,“都子俊,你不觉得太卑鄙了吗?”他须发皆张,那一刻,不像天师,却像豪侠。
豪侠专管世上不平之事。
“我劝你最好不要出手。”
另外一个人突然道,“我们很民主的,只要自己想要的结果。”
沈约不想有人会将民主这般定义,转念一想,世上的强权岂不都和成议员说的那样——民主不过是施舍的民主!
说话的那人,正是成议员。
成议员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模样,“张继先,我们不想杀你,你如果不动手,说不定能长命百岁,可你要是出手,只怕沈约都无法再救你。再说……”
看向沈约,成议员悠然道,“沈约考虑的比你要多,他是个聪明人,就没有动手的打算。”
张继先向沈约望去,见到沈约的冷静,失声道,“沈先生,你真的准备袖手旁观?”
沈约未应。
张继先长吸一口气,“你不理赵佶、方腊一事,我很理解,因为他们之间,难分对错,要解决,只能靠他们自己。可是……”
缓缓握拳,张继先凝声道,“夜星沉无错,你对这种不平之事,也是坐视不理吗?”
都子俊他们更像是强盗!
夜星沉哪怕自负些,可他只是在自己的空间内行动,无伤旁人!
都子俊闯入夜星沉的空间,重创夜星沉,这种行径,让正义之士如何能忍?
都子俊淡然道,“他不是坐视不理,而是他不能理的。”
沈约终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