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耿南仲前车之辙,王宗濋闻言胆寒,立即喝道,“神兵应是在除邪,尔等还不退出殿外。”
他知道那些禁军对待寻常百姓尚可,但在沈约手下,绝过不了一个照面,既然如此,何必自讨没趣的激怒此人?
他算的明白,众禁军却有些糊涂,犹豫了下,终于缓缓向殿外退却。
沈约不理龙椅上面色如土的赵桓,盯着聂山道,“想当初,在我眼中,聂山还是响当当的汉子,可你改名后,难道心都改了?周昌守义对抗强权,虽死不惧,可不是张口闭口的‘区区’之辈。”
聂山脸色数变,终有痛苦之意,蓦地喝道:“那我能做什么?”
他对赵恒所为并不认可,铮铮铁骨自然对屈辱议和并不赞同,可他虽得赵桓器重,赵桓却是犹豫寡断之人,他聂山哪怕竭尽所能,时局却是益发糟糕,内心难免痛苦。听沈约质问,聂山的痛楚、不甘之意倏然爆发出来。
沈约反倒平静了下来,“你名字改了,心也改了?”
聂山一怔,他听到沈约的重复言语,那一刻竟如当头棒喝,悟出不同之意,倏然叫道,“你是谁?我……认得你?”
天道始终都在,不同的人,看到的境界却是大相径庭。
沈约内心微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虽只过一年,可如今的汴京城和他当初所见截然不同,他用心点醒的李纲、宗泽、韩世忠、梁红玉等人悉数不在。
琴丝没有说错,他沈约要面对的,远比他在1125年遇到的情况要艰难许多。
如今金人兵临城下。
可汴京城能打的人,似乎一个都没有?!
朽木难雕,粪土之墙不可污,众多人习惯软骨乞讨,你如何能让其变成钢筋铁骨?
唤醒一个迷失心性的正义人士,远比要改变一个自幼三观崩坍的人要简单。由此可知,三观不正之人的证道之路,肯定比守正之人要艰难,因为他们若不除污浊之念,心性始终困在污垢之中,淤泥只有益发的增多。
这就和数学中疯狂的泳池管理员般,你若是对泳池的注水量始终大于放水量,你还想清空泳池,那岂不是痴的?
沈约深明此理,遂以聂山为突破口。
他需要汴京的血性。
眼下境况,唯有血性才能让汴京人自救,屈辱的奢求金人的温柔对待,那无疑是蠢不可及的行为。
沈约在唤醒聂山的血性,可他没想到,他似乎还唤醒了聂山的记忆?!
聂山记得他沈约了?
紧盯聂山的双眼,沈约观想一道光芒从己身的灵堂射到对方的脑海。
这是修行秘法,如同醍醐灌顶。
以清去浊,去浊显清!
“你记得我?”沈约字字如冰泉清澈,眼见聂山眼中污浊突现一道清光,沈约断喝道:“你记得我?!”
呼喝中,他周围蓦地现出一团光辉。
“神仙法术?!”有人失声惊呼。
传说中,神仙下凡,就如沈约这般,光芒万道。
沈约微惊,随即观到他身后有琴丝、夜星沉等人,影像只是一闪,琴丝张张口。沈约没听到琴丝说什么,却辨唇语知道琴丝在说——第一次实验!
万道光芒从沈约身上闪出,尽数注入聂山的体内。
聂山一声大呼,随即有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仰天倒了下去。
众禁军见状,纷纷上前。
王宗濋心惊胆颤,他搞不懂这个温文尔雅的神仙为何突然狂性大作,先伤耿南仲,再重创了聂山。
可见到沈约冷峻望来,王宗濋立即想到沈约方才的命令——约束好你的手下,你若不能尽责,那我可以帮你。
沈约怎么帮?
王宗濋心中凛然,大喝道,“神人之意,深不可测,尔等不要……”
“轻举妄动”几字不等出口,有两人窜到沈约的身后,挥刀就砍。
殿中倏静。
那两人之后还有一人,正待呼喝,蓦地露出骇然之意。
沈约回手一拍。
他看起来只是拍出一掌,但那窜来的两人如同被巨锤击中,凌空而起,倒飞着从众禁军头顶掠过,落在殿外的时候,居然安然无恙。
那两人互望一眼,没有庆幸,只有骇然之意,因为他们从未见到世上有人会有这般神鬼莫测的身手。
救人比杀人要难。
退敌却不伤敌的手法,远比击杀这两人更要高明。
第三个向沈约挥刀的人愣在当场,他当然看出自己根本不是沈约的对手,甚至连让对方正眼相看的能力都没有,偏偏沈约站起,凝望着他,缓声道,“蒋兴,我知道你和马勇、石力都是关心聂山这才出手。”
举刀那人缓缓垂落了单刀,哑声道,“你……认识我们?你知道我们?”他突然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
他本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动的人。
沈约微笑道,“是的,我不但认识你们,我还了解你们。”
内层空间虽然无法影响到外层,可并非全无作用,沈约最少见过要砍他的三个禁军,知道这三人还有一腔热血。
看着一群茫然的禁军,沈约轻声却清晰道,“我知道你们都有父母妻儿留在汴京,我知道你们担心亲人的安危,决心誓死保卫京城……”
众禁军眼中多有光芒。
那是人性之光,也是心性之光。
心性之光和人性之光有何区别?
或许,它们本来如母子般,心性不舍人性,这才苦苦想要唤醒人性,人性虽有痴迷沉沦,可仍因为存有觉悟、时不时能听得到母亲的召唤……
第2033节 记忆错乱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光是同样的道理。
这世上有强光、有折光、有迷光、有暗光……似不同,却有本质关联。
红尘迷离变幻、实则是心性之光经五蕴扭曲变化而成。
五蕴非毒,只是遮掩,让红尘丑陋的不是五蕴,而是五蕴歪曲认知产生的诸毒。
因此哪怕人一出生就有五蕴之遮,人性之光却始终闪现,这本是世人还有希望、还能希望的根本原因。
众禁军望着真诚的沈约,突然鼻梁酸楚。
他们无奈。
他们知道无论金人破城、还是宋人屈辱求和,受苦的都是他们这些底层的百姓,他们有父母、有妻儿等待他们的保护,可他们无能为力。
他们努力保护着那个决定他们命运之人,始终没有考虑他们这些人的命运。
他们失望。
他们将最后的希望放在聂山的身上,如今满朝文武,唯独看似明哲保身的聂山还立在一群摇尾乞怜的投降派中。
保护聂山,本是保护他们自身,是以在沈约“重创”聂山的时候,他们忍不住出手,可听沈约说出他们心中所牵时,他们心中蓦地涌起一丝期冀——这个神人,或许真能帮他们实现心愿?
“我认识你们,我了解你们。”
沈约再次强调道,“这世上没有乞讨的尊严,你们要获取尊严,本要挺起胸膛。”望着眼中满是希望的众禁军,沈约沉声道,“如今到了挺起胸膛的时候了。”
蒋兴嗄声道,“神人,可只有我们想要挺起胸膛并无作用。”
众人一凛,心情各异。
有臣子暗想,你是在讽刺我们都是软蛋吗?
事实本是如此,但他们做得,却不让旁人说得。被蒋兴所言激怒,有人早存了除去蒋兴的念头。
有禁军拉了蒋兴一把。
蒋兴全然不理,继续道,“如今的汴京,需要所有人挺起胸膛,才能度过眼下的危机!”
沈约露出微笑,“你说的不错。”
蒋兴反倒怔住。
他一腔悲愤蓦地爆发,只想凭如今的勇气说出心意,若能改变汴京现状,拯救亲人,那他虽死无憾。
他在宫中久了,何尝不知这是极为危险的行为?
但他还是忍不住的说了,他本准备迎接狂风暴雨的冲击,没想到沈约对他居然是认可的态度?内心激荡间,蒋兴一时间反倒不知再说什么。
沈约转望赵桓道,“你信我是神兵?”
赵桓脸色苍白,强笑道,“朕自然是信的。”他内心突然有些畏惧,因为眼下的走向不像他可以控制的。
“那我可以奉劝你一句。”沈约淡然道,“你若是执意求和,在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被金人所擒,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赵桓脸色巨变。
孙傅强行圆场道,“有神兵天降,金人自然对我们无可奈何。”
“你以为我能救你们?”沈约盯着孙傅道。
孙傅脸色改变,暗想这个神人究竟是何念头?若要帮我们,如何这般出言不逊,可若不想帮我们,他来这里又做什么?
“能救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
沈约奉行着以往的一贯原则——你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也救不了一个一心堕落的人。
见众人望来,沈约沉声道,“今日,我要前往金营议事……你们谁想跟随?”
一言落,众人惊愕。
有人在琢磨“议事”和“议和”的区别,有人在想,金人如狼似虎,心意难定,无论议什么,前往的人都存有去无回的可能,你神人或可无恙,那别人呢?
蒋兴扬声道,“在下可随同前往。”
见沈约望来,蒋兴昂声道,“在下自知微不足道,可终究能凑数以壮行色。”
沈约知道蒋兴的意思——只有沈约孤单单的一人,难免让金人觉得宋人无能、尽是贪生怕死之辈,多个不怕死的禁军或许没有作用,但终究让人看到宋人中还有热血之人。
众禁军亦明蒋兴之意,热血上涌,纷纷道,“我等愿意同行!”
王宗濋暗自皱眉,心道你们这帮人不经圣旨这般作为,实在无法无天了。可碍于沈约在前,他倒不敢多嘴。
“不才愿往。”一人突然道。
众人微惊,举目望去,蒋兴等人叫道,“聂大人!”
说话的正是聂山。
不知何时,聂山悠悠醒转。撑地缓缓站起,聂山望着沈约的眼神很是古怪,“不才愿往。可不才前行前,很想问……沈先生一件事情。”
旁人还是茫然不明之时,沈约眼中却是闪过一道光华,径指关键所在,“我叫沈约。”
一言落,有稍微清醒之人才明白过来——沈约自入此间,从未说出名姓,众人都以神人、神仙、神兵称呼他,那聂山如何知道沈约的姓氏?
沈约却察觉到异常之处——聂山好似开始记得公元1125年空间层的事情。
他就是有了此念,这才用类似醍醐灌顶的方式,助聂山清明。
在现代,总有痴迷之辈,希望所谓大师对其灌顶、帮助其实现特异功能、或者让其有了神通。
事实上,除了更增痴迷、自欺欺人外,那种灌顶没有任何作用。
密宗的确有灌顶一说,可那更是心意相通后、水到渠成的事情。
心意如何相通?
迷雾之中的两人当是破解迷雾,方能相逢。
若明此简单之理,就知心意相通之人必须晴如天、朗如霁月时,才会明彼此之意。因此灌顶若能执行,在于施法、受法者最少要处于清醒明达状态。
沈约就是深明此理,这才能唤醒迷离之人。
他诸多譬喻,只为点醒对方自悟之心,然后等对方悟得、开始从尘垢挣脱时,他才会再加助力,因此对耿南仲这种油盐不进的人,他不会去点醒,而赵桓执念深重,劝说只会事倍功半。
沈约一入此间,就发现破局契机是在聂山身上。
可哪怕他都没有想到,聂山会能记得他沈约之名。
第一次实验……
这要得助于琴丝在1125年的空间层的尝试?
沈约闪念间,聂山听到沈约自说名字却是眼皮剧烈的跳动几下,喃喃道:“为什么?”似在挣扎于脑海中混乱,聂山盯着沈约,“为什么,我的记忆……会有这种错乱?”
第2034节 累世修
庄周梦蝶,不知蝶是庄周,还是庄周化作了蝴蝶。
以庄周之能,尚会产生这种困惑,沈约自然知道聂山在困惑什么。
空间破碎倒灌看似匪夷所思,可更像女修启动了洋葱空间的自毁功能。
程序如何自毁?抹去程序内存占用、清除程序产生的数据和痕迹。
洋葱空间自毁或许和程序中止不同,可过程很有类似之处。
没有时间。
空间分层存在。
内核开始碎裂化空,然后逐个空间层接连破碎……
单鹏对此很是了然,这才制造了封锁空间,暂缓空间自毁的进行。
因为创世镜的空间规则,在洋葱外层空间的人,无法知道内部空间的改变……琴丝和沈约都想到了,如果外层的人可以感知到内层的改变呢?
琴丝给的答复是——那多数人都会疯掉的。因为内层改变了太多次数,一个人如果拥有太多不同的记忆,那如何来确定自己属于哪个?
其实属于哪个记忆并不要紧,真正的修行者无论有多少记忆,可若知道修行至理,就不会疯狂,他会逐个破解记忆中的问题。
修行中的累世修,直至圆满的过程,处理的就是这种问题。
这本来也是沈约一直以来解决问题的方法。
面对真相,来一个问题,他就认真的解决一个!
可太多人却是习惯逃避问题,坚信只有“自我”存在,才能确定自身的意义,但太多“自我”的存在,反倒会让世人陷入困惑疯狂。
琴丝正看着实验椅上的聂山。
椅子上的聂山双目紧闭,似处于深度昏迷中。
琴丝的身旁站着夜星沉,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些。琴丝终于看了夜星沉一眼,“像你这种、能够不断接受新事物的人不多。”
她说的是实情。
哪怕孔子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
一个自以为知天命的人,多半不会再去求索什么。
因此一个人在四十自以为不惑的时候,实则主动将自己的人生定型为一眼可见尽头的路线。
既然定型,就不会改变,既然不改变,那对新事物就会处于排斥的情况。
世人自以为不惑、看穿一切之时,就是世人将自己锁起来、接近灭亡的时候。
孔子的教学手段不差,但老子对人性的认知显然比孔子更高明一些,是以才会说出“物壮则老”之言。
夜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