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成立专案组,由市局滕副局长亲自牵头,那传讯姚前进,就应该把人带到市局去,至少也要知会滕局一声。
但谷帅明显没打算遵守这个规则。
表面看,谷帅和王为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两种性格,其实骨子里头,两个人都一样的骄傲。谷帅这种人傲气起来,很少有什么规则是他不敢打破的。
去市局,人多眼杂,没准这消息就传出去了,紧接着肯定就会有大人物施压。
还是去南门分局比较保险,毕竟南门分局才是谷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可是这世界上偏偏就会有许多岂有此理的事情发生。
原以为分局“最安全”,谁知刚刚面包车刚刚开进分局,大家伙连拖带拽的将姚前进拉下了车,姚前进还在竭力挣扎,半点不肯配合,两名刑警一左一右架着他,往里面走。
基本上,姚教授双脚都悬空了,就是被硬架着走的。
要照姚教授自己的意思,当然是转身往外走的了,他也意识到,只要被警察押进了局里,再想轻轻松松出来,怕是有点难度了。
事实证明,姚教授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的,他虽然身材还算高大,但在两名身强力壮的刑警押解之下,压根就没有挣扎的余地。
就在刚刚押着姚前进走上台阶,快要进入南门分局办公大楼之时,令人无比郁闷的情况就发生了。
只见一大群人簇拥着一个人从办公大楼里走出来,一看那架势,就知道是个大人物。
谷帅眼尖,一眼就看到那群陪同人员之中,有南门分局的一把手左书记。
老左是南门区委常委,政法委一把手兼南门分局局长,在南门区也算是个位高权重的领导,不过眼下去满面堆笑,朝着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不住的点头。
由此可见,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是扎扎实实的上级领导。
只是这位上级领导,是位女同志,约莫四十几岁五十岁的样子,穿着湖绿色真丝旗袍,梳着好看的发髻,戴着小眼镜,气质非常好,一看就是知性美女。
一时间,谷帅有点想不起来,这是哪位大领导。
似乎市里,省里或者厅里,都没有这样的大领导,而且,如果是正儿八经的领导干部,通常不会是这样打扮,这也太飘逸出尘了。
场面上正经的领导干部,一般装扮都比较庄重的。
哪怕女性领导,装扮都相对中性化。
但从左书记的恭敬客气来看,这位的身份地位绝对不低。
而且,在这知性美女的身边,还有几位较为年轻的男女,打扮也和机关工作人员迥然有异,都穿得相对比较随意,神情也比较活泼,不像机关工作人员陪同领导时的表情那么刻板。
奇怪,怎么事先没有接到通知,说今天有大领导来南门分局视察?
通常这样的大领导,如果要莅临下边区里的单位检查工作,是肯定会提前通知的,让下边的同志事先做好接待准备。
这也是场面上必备的套路。
为什么今天这位女领导来南门分局,没有事先通知呢?
结果在这里撞个正着。
好吧,碰上就碰上了,大不了上前打个招呼,敬个礼,说两句话就是了。
谷局也不是没跟领导说过话。
谁知这边还没开口,那边厢,姚前进就扯开嗓子,大叫起来。
“季姐,季姐……快救我,快救我,他们,他们诬陷我……”
好嘛,来公安分局视察工作的大领导,分局副局长不认识,这位倒是熟得很,张嘴就叫姐!
随着这声喊叫,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扫了过来。
被簇拥在正中央的那位女士,看到被警察押解着的姚前进,脸色立即微微一变,显然这个情况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
“季姐,他们,他们暴力执法,他们打我!”
姚前进一看,顿时也急眼了,再次扯开嗓子大喊大叫。
王为和谷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郁闷之意。
特么的还真就这么凑巧了,早知道这样,就该把这混蛋的下巴给卸了,看他还能不能这么胡说八道,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是很明显,现在无论如何都来不及对他采取什么手段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这位季姐的面,给他卸掉下巴,无疑是相当脑残的搞法。那是自动授人以柄,只怕检察院马上就会提前介入了。
季姐双眉微微一扬,大步向这边走来,满脸都是惊讶诧异之色。
她这一动,其他人自然也就跟着来了。
左书记更是一路小跑,抢在了头里,快速来到面前,阴沉着脸,很不悦地对谷帅说道:“怎么回事?”
要说平时,老左对谷帅这位背景很硬,又是从省厅下来的副手,还是相当客气的,加上谷帅一门心思扑在业务上,并不热衷于争权夺利,两人之间,关系很融洽。
眼下老左这样的神态这样的语气,可见确实是有点急眼。
“怎么回事啊,左书记?”
这边刚一说话,季姐已经到了近前,问道,神情还是很优雅,语气也很柔和,没有丝毫责问之意,只略带一点矜持。
老左连忙说道:“季老师,我先了解一下情况……”随即又转向谷帅,急急忙忙对他说道:“谷局,这是省作协的季老师,著名大作家,也是我们省里罗领导的爱人……”
谷帅顿时恍然。
其实老左后边那一句介绍完全不必要有,谷帅只要一听“省作协季老师”这个介绍,马上就想起来这位矜持优雅的女领导,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果真是很厉害的。
且不去说罗首长是省里排名靠前的大领导,单单季老师自己,那也是相当的了不起。
天南省著名大作家,就算在全国,据说都名气不小的。
然而,她又不算是很正式的场面上领导,难怪她今天来南门分局视察工作,局里没有事先得到通知。也许就是兴之所至,带着几名学生,到南门分局来采风,体验生活。
作家嘛,那思维是跳跃性的,不能以常理推论。
老左话音刚落,季老师就眉头微微一蹙,略有点不悦地说道:“左书记啊,我早就说过了,我是我,老罗是老罗,我们工作上是没有什么牵扯的。”
言下之意,季老师似乎对“罗夫人”这个头衔,并不是很乐意。
说起来也是哈,像她这样的知名作家,自己本身就很厉害了,在自己的领域里,是当之无愧的大拿,完全没必要靠着身居高位的丈夫来进一步抬高自己的身价。
别人一提到她,就同时提到罗首长,倒显得她是靠着当大领导的丈夫才这样受人尊重的。
事实上,身居高位的罗首长,迟早有一天是要退下去的,一旦退下去之后,头上的光环会迅速褪色,逐渐淡出权力中心,被人遗忘。
然而季老师的名气,却依旧会如日中天。
只要她还在坚持写作,坚持曝光率,她身为一个知名人士,存在感就要比退下去的老罗要强得多了。
“是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季老师,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左书记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对季老师哈腰,满脸歉意。
说实话,他不是不记得季老师这个规矩,他是刻意提醒谷帅一句。对谷帅的脾气,他可是太了解了,简直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
老左要不把罗首长的名字点出来,就担心这个家伙会不卖季老师的面子。
谷帅又不是什么文化人,著名作家对他来说,毫无压力。
万一他要是说出什么不得当的话来,大大得罪了季老师,那岂不是糟糕?他老左身为南门分局的一把手,谷帅的上级,这“领导责任”怕也是跑不掉的。
还是给他提个醒比较好,千万别乱说话。
至于被季老师批评,那也顾不得了。
“季姐季姐,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就这样对我,这像什么话?咹,这像什么话?难道我是犯罪分子吗?季姐,你是最了解我的,罗首长也最了解我,我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的……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姚前进几乎是在咆哮。
从他这个态度来看,妥妥就是找到了娘家人的节奏。
单从这一点也看得出来,他和季姐,甚至和罗首长,关系确实非同一般。
季姐双眉紧蹙,很不悦地对左书记说道:“小左啊,这样不好吧?你们公安机关办案子,还是要文明执法才行啊,是不是?”
这话一出口,谷帅和王为又对视一眼,都对这位季老师佩服得很。
实在很见功底啊!
人家季老师根本就不问姚前进犯了什么事,也不问案子,她要是问了这个,就有可能授人以柄,什么“干涉司法”的帽子,都是可以靠上去的。
她就拿“文明执法”说事。
姚前进犯了什么事我不管,甚至你们有没有打他我也不管,我就是要求你们文明执法。
妥妥的,一点毛病没有。
你们决不能说我“干涉司法”,更不能说我包庇什么的。
我都没问过一句案子的事嘛!
你们只管秉公办案就是,谁干涉你们了?
但对老左的称呼,却不动声色地由“左书记”变成了“小左”,这话语间透出的巨大压力,立马扑面而来,“小左”光洁的额头上,顿时就冷汗淋漓。
第928章 场面上的道道,你们真是拎不清啊!
“报告领导,我们正在办案,请指示!”
谷帅双脚一并,打了个立正,朗声说道。双眼平视前方,规矩无比。
季老师就笑了,看了谷帅一眼,轻声说道:“我不是什么领导,我是省作协的专职作者,今天到你们南门九六分局来采风的,你不要误会。你们办案也无需向我汇报。”
随即就转向老左,脸色已经恢复了先前那种矜持,带着温和的笑容,甚至连正眼都不再看姚前进一眼。奇怪的是,姚前进也不再嚷嚷了,而且也无需再由两名刑警架着,双脚点地,站得笔直,仿佛忽然之间,被抽空了的精气神,又全都回到了他的身上。脸上也不再是刚才那种又惊又怕,气急败坏的神色,变得十分的镇定自若,细细看去,甚至还能在他嘴边看到一丝讥讽与不屑之意。
“左书记,谢谢你们的热情招待,既然你们办案子很忙,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再见!”
说完这句话,季老师转身就走。
王为双眼微微一眯。
他看到,季老师并没有再和左书记握手。
照理,她这样风度优雅的人,是不会忘记这种小细节的,之所以不和老左握手,其实就是故意的,用这种方法在提醒老左——我有点生气了。
你左书记看着办吧!
自始至终,她只在刚才叫过一声小左,然后马上又变成了规规矩矩的左书记。但这中间的变化,却给左书记造成了极大的压力。
在场面上混,要是读不懂这些题外之意,压根就混不到老左今儿的位置。
当即也顾不得和谷帅他们多说什么,屁颠屁颠地跟在季老师身后,哈着腰,满面堆笑,一迭声地说道:“季老师季老师,请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的……”
季老师头也不回,也不吭声,自顾自往外走了。
就好像完全没听见老左说了些什么。
一看这个架势,老左心里头益发地直打鼓,搞不清楚这个被抓回来的西装革履的男子,到底和季老师以及她家里那位罗首长,有什么关系。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关系必然不简单。
只不过瞬息之间,老左就已然作出决定,这个事,必须要处理好,决不能出半点纰漏。
罗首长那种层次的大领导,绝不是他可以扛得住的。
真要是把罗首长和季老师给得罪了,就不是将来前程无亮的问题,只怕现在这个位置,都未必坐得稳。要知道,盯着他屁股下这张宝座的人,实在是不少。
关键这些人一个个还都能量不小,他们缺的,只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一旦罗首长漏出点口风,说是对他小左有所不满,剩下来那些事,都用不着罗首长亲自出面,自然会有人办得利利索索的。
倒霉的只能是他左某人。
不过让左书记抓狂的是,等他好不容易恭送走季老师,正准备回过头,好好跟谷帅说道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却忽然发现,找不到人了!
谷帅不见了!
他们那一帮子刑警,加上刚才被押着的那个嫌疑人,都不见了踪迹。
这特么算怎么回事?
左书记简直要跳脚了,马上就向身边的随从人员发问。
“呃,左书记,谷局他们走了……”
“走了?”
“去哪了?”
随从顿时就很为难,期期艾艾地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刚才吧,您这边送季老师他们的时候,谷局他们就上车走了。从侧门走的。”
季老师他们走的是正门,谷局当然只能从侧门走了。
“你们,你们……嗨!”
左书记伸手指着随从的鼻子,“你们”了好一阵,也没有“你们”出个所以然来,重重喷出一口浊气,随即就掏出了手机。
左书记也很清楚,这个事情,还真不能怪手下这些人。
整个南门分局,除了他,谁还放在谷帅眼里?
那个黑面神,谁敢没事找他说话?
谷帅要走,那是谁都拦不住的。
包括他老左都未必拦得住。
手下有这种特立独行,偏偏背景还很深厚,靠山还很硬的家伙,说起来,也是老左的不幸。这种人,怎么就让他给摊上了?
还得好好儿跟他说话。
电话倒是一拨就通,接电话的也是谷帅本人。
“左书记。”
谷帅在电话那边,硬邦邦地给他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来南门分局的时间也不短了,就是不肯和其他副职一样,很亲切地称他为“书记”或者“老大”,偏偏要一本正经地在书记前边加上那个“左”字。
当然了,他本来就姓左,人家叫他左书记相当正常,老左也不能说什么。
“谷帅,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到现在,左书记也没想起来,那个大叫“季姐”的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毕竟九八年那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