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朔方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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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雨朔方的风-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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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如果让外人知道了,还不给我扣上一个勾引贫下中农、媚惑小队干部的帽子啊。 况且,你爸爸是个正人君子,更不会做坑害我的事情。八月十五的那个中午,我听说这批回城的知青中又没有我,就因为我资本家小姐的身份。我想求你爸爸帮我疏通疏通关系,求求大队的领导,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哭了。”徐春丽说。

    “可是徐老师,据我猜测,我爸爸心里也是有你的,也一定在我妈妈面前不小心表露出来了,这一点我妈能够感知得到,不然她不能说出‘天下男人都是花心的’这样的话,也不会在您来我家后的那个下午忽然胃病发作。”王丹宇说。

    徐春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说:“我当时就说你小丫头聪明,净想大人的事儿,真没有看错。是我喜欢上了你爸爸,就想把自己给他,什么名分什么形式都不重要。你爸爸始终不吐口,我那时候好伤心,还没良心地埋怨他说你不喜欢我为啥要来帮我害我?谁知道八月十五那天晚上你爸爸就走了。丹宇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如果知道那天中午的相见竟是我们的永诀,当时我一定多抱他一会儿,任他怎么推我我都不会离开。”

    “徐老师您还说呢,您不知道当时不只是我妈恨你,我也恨你,那个温暖的怀抱原本是属于我的,可爸爸此生抱的最后一个人居然是你。”王丹宇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为着同一个男人,一中一老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又互相拍着后背彼此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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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丢了一只小鸡

    爸爸走后那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早,也特别大。好像就在十月下旬,前几天人们还热得可以穿单衣,杨树柳树上面的叶子还没有完全变黄落尽,地里的秋白菜仍然一片碧绿,都还没有来得及砍下,忽然一夜北风吹来,鹅毛般的雪片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雪从早晨一直下到了傍晚,才由大到小,一点点收住了,天空依旧是阴沉着。

    那一天,母亲在生产队上了一天的工,只中午回到家里草草吃了口饭。父亲去世后,母亲就决定去生产队上工了,她说一家人不能都呆在家里坐吃山空,得有一个人上班挣工分,虽然父亲是因工而亡,大队里给已经步入老年的奶奶和尚未成年的王丹宇一定的抚恤工分。

    入冬了,粮食收仓入库,连用作柴火的玉米高梁秸秆也分到了各家各户,地里的大白菜还没有开始收获,这个时候生产队里是没有女社员的活计可做的,大部分妇女都歇在家里,养养鸡喂喂猪照顾照顾老人孩子。王丹宇的母亲胡凤娥却执意要上工。王丹宇的父亲王克强去世后,原来的副队长二柱子当上了二队的生产队长。

    胡凤娥对二柱子说:“你给我安排什么活儿都行,家里一老一小需要供养,我得给她们挣工分。”

    二柱子拗不过胡凤娥,又感念于刚刚离世的前任生产队长对自己的提携,只得安排她帮老五爷给生产队的牲口铡草料。

    这天,母亲铡完草料回家时天已经擦黑了,阴雪天,天比平时黑得更早,王丹宇趟着没膝深的雪放学刚刚进到家门放下书包。

    “小芳,鸡都回来了吗?”母亲进门就问。

    拌食喂鸡,赶小鸡进架,是父亲去世后王丹宇每天放学回家的第一项任务。从春天到秋天,她看着一窝毛绒绒的小鸡先是被它们的母亲老母鸡驱离身边,被迫开始独立觅食生活,慢慢地长出了硬硬的羽毛,硬羽毛逐渐丰满盖住了毛绒绒的身体,长成了大鸡,分出了公鸡和母鸡,分清了各样花色,来年开春,母鸡就能生蛋了,那些早熟的,甚至可以做母亲呢。可是这一天因为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小鸡都蒙了,王丹宇拌好鸡食“咕咕咕”的唤了半天,一数还是少了五只。

    “妈,鸡少了五只。”王丹宇焦急地说。

    “你是死人啊?鸡丢了还傻站在那里干啥?快去挨家挨户找啊!”母亲瞪圆眼睛,高声怒吼道。

    顾不得系围巾戴手套,王丹宇就先去她的几个女同学家问,看有没有多出小鸡,她认识自家的小鸡,只要让她打开鸡架认一下,一定能分辨出来哪只是她家走失的。可是,她的那几个同学的母亲都说家里没有多出鸡,鸡架都关了门,大雪天,不可能再放出来让她辨认。

    王丹宇小脸儿被呼呼的北风吹得像刀割,小手和小脚冻得像猫咬,空着两只手悻悻地走回家时,见母亲一手抱着一只鸡也回来了,是小花和大白。

    “一只也没找回吗?”母亲质问道。

    “我问了,他们都说没多出来。”王丹宇嗫嚅着说。

    “他们说没有就没有啊,你是死人吗?不会自己打开鸡架看一看!鸡没找到你死回来干什么?”母亲把手中的两只鸡塞进自家的鸡架里,巴掌比骂声来得还要快捷还要迅猛。遭到母亲巴掌的抽打,王丹宇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儿变得红通通,是疼痛后的灼热。她“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有疼痛,更有委屈。

    “哭,哭!成天就知道哭!哭丧啊!你那死爹都死了,还哭个啥!养你们这些白吃饭的东西有什么用,连几只鸡都看不住。”

    母亲骂得越狠,丹宇哭得越凶,母亲听得心烦,巴掌又是不分头不分脸地像雨点儿一样打向丹宇。丹宇更哭。

    “胡凤娥你何苦这样打她,你也不用这么心急,我反正活不几天,也拖累不了你们几天了。”奶奶在她的房间里发出微弱的声音。

    “我说你了吗?我打我自己的女儿怎么了?你跟着瞎起什么哄!你死还是活又干我什么事儿!”

    奶奶微弱的声音转移了母亲的注意力,担心奶奶听到自己挨打心疼难过,王丹宇把嚎哭强行吞了回去,改为一声接一声压抑的抽泣。

    王丹宇渐渐收住了悲声,母亲却放声哭起来,数落道:“都是狗眼看人低,克强活着的时候,谁敢这样对我。别说是咱家的鸡跑他们家了,饶是没有跑去,还巴不得给我送上门儿一只打打溜须呢!我抱走自已家的鸡,那骚娘们儿还鼻子不是鼻子脸子不是脸子的。小死丫头,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以后放学别在外面疯玩儿了,赶紧给我回家喂鸡圈鸡,再丢一只,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这是王丹宇长到7岁第一次挨母亲打,她以前不知道,成天捂着胸口哼哼叽叽说胃疼的母亲,拳头和巴掌竟然如此的凌厉。

    晚上,母亲把煮熟的鸡蛋剥了皮放凉,在王丹宇红肿的小脸上一遍遍地滚,明明是善意的表现,一张脸却依旧冷若冰霜,也不说话。滚过后,气哼哼地说:“你把鸡蛋吃了吧,丢了鸡,还有功了。”

    王丹宇心里堵得像塞满了棉花,她不想吃这只鸡蛋,可是又慑于母亲投来的恶狠狠的目光,只得接过这只鸡蛋,噎了好几次,才满心屈辱地把鸡蛋完全吃下去。

    第二天早晨,母亲抱柴火准备做早饭时,从柴草垛里发现了一只芦花鸡,正是昨天丢失的。王丹宇喊同学秀萍上学,秀萍妈说早晨放鸡出架,发现她家昨晚多出一只小黑鸡,也是丹宇家昨天走失的小黑。再后来,母亲说从孙文财家的粪坑里发现了一堆红色的鸡毛,一定是她家丢失的那只准备用作明年种鸡的那只小红公鸡,被孙文财的老婆给连夜炖吃了。当时母亲去孙家问,孙文财的老婆态度最是蛮横,大声嚷嚷道:“胡凤娥你丢鸡去外面找啊,怎么找到我家里来了?我会藏你一只鸡么!别说是一只毛团子小鸡了,就算是金银财宝我也不稀罕啊。”母亲回来后气愤地说:“克强活着的时候,这死娘们儿啥时跟我这样说过话?我春天跟她换抱窝的种蛋,她还硬多给我两个呢,这脸说变就变,真是人一走茶就凉啊!”

    后来,母亲每在外面遇到不痛快的事情,总是感慨一句“克强活着的时候”,搞得王丹宇和奶奶都跟着伤心。

    第二天来到学校上学,王丹宇的脸依旧是红肿的。徐老师看到了,关切地问:“王丹宇,你的脸怎么了?是冻的么?”

    王丹宇不语。

    “变天了,怎么不系好围巾呢?我记得你爸爸去年冬天给你买过一条红围巾的。”徐老师继续问。

    “她没看住家里的小鸡,让她妈打了。”徐秀萍抢着回答。

    徐老师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用一只柔软而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王丹宇红肿的脸颊,许久,说:“王丹宇,以后你放学后不许在外边疯玩儿了,要立即回家,帮你妈妈做些家务,照顾好你奶奶。”

    王丹宇点头。

    “她昨天根本没在外面玩儿,雪太深了,没膝盖,我俩走不动路,才晚回家的。”徐秀萍又帮王丹宇向老师解释。

    从那以后,家里的26只鸡再没有丢失一只,而奶奶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吃得越来越少,已经起不来炕了,烟却越抽越凶。奶奶每次用微弱的声音喊“小芳子”的时候,除了让孙女给她端水拿药,就是让孙女往铜烟袋锅里装旱烟沫,帮她划火柴点着。奶奶再也托不起长长的红木烟杆,而是侧躺着身子一口一口地抽。也再不能滋溜一声吐一口唾沫到泥土地上,只能吐到枕边一块乌漆嘛黑的抹布上。奶奶房间墙壁上《红灯记》年画里的李铁梅,经过了一年四季,还不知疲倦地高举红灯,神色刚毅,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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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奶奶悄悄走了

    奶奶在王丹宇的记忆中是个很矛盾复杂的角色,好像既喜爱这个小孙女,又有些讨厌她。关于奶奶的一些陈年旧事,王丹宇都是从徐秀萍的奶奶那里听说的。

    那时候,王丹宇和徐秀萍既是小学同学,又是最要好的朋友。每天放学后,喂好圈起家里的鸡,抱了柴火到灶间,再有闲暇时间,她就会跑出去找徐秀萍玩儿。秀萍家就在丹宇家的后院儿,拐出院门跑几步就到了。

    秀萍的家本来应该是在白山城里的,她的爸爸在城里的炼钢厂当工人,生了她哥哥和三个姐姐。后来因为家里孩子多粮食实在不够吃,秀萍妈妈只得带着三个女孩儿回到了老家,就把她哥哥一个人留在了城里上学。秀萍的妈妈常说,还是乡下日子好混,春天随便丢地里一粒种子,秋天都能收获一穗大苞米,秋后去白菜地里捡一麻袋菜帮子,也能对付半个冬天。来到乡下后,秀萍的妈妈又生了她四姐秀莲和秀萍两个女孩儿。因为是家里的老小,秀萍深得奶奶和妈妈姐姐们的疼爱。

    王丹宇爱去秀萍家,因为秀萍有四只个头均匀白净光滑的猪嘎拉哈,是她四姐秀莲攒下送给妹妹的,丹宇和秀萍两个女孩子一玩儿能玩儿上大半天。每次进到秀萍家,王丹宇都感觉特别温暖,秀萍的奶奶炕上总是拢着一个小火盆。秀萍的奶奶慈眉善目的,见站在炕前与孙女秀萍搋嘎拉哈的王丹宇,常说:“小芳子啊,把鞋脱了上炕跟小萍玩吧,暖和暖和小脚儿,烤烤手,瞧瞧这小手儿冻的。”

    王丹宇爱去秀萍家,还因为秀萍的奶奶肚子里有好多故事,讲也讲不完,狐、仙、鬼、妖什么都有,要么就是穷困书生和富家小姐,总之都与男女情爱有关,既惊恐又有趣儿。后来王丹宇才知道,这些故事大多出自《聊斋志异》和《三言两拍》,秀萍的奶奶原来是个识文断字读过许多书的人,她确信,秀萍的奶奶就是她爱上文学,并最终走上文学创作道路的第一位启蒙老师,当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这个她称作“大奶”的老太太讲的故事特别好听,描绘出的是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却可以想像得到的奇幻世界。

    有一天,王丹宇和秀萍两个小姑娘都玩累了,坐有炕沿上,缠着奶奶给她们“讲古”。奶奶想了想,说:“今天咱不讲古了,改成讲今吧,就讲一讲小芳子奶奶的故事。你们知道小芳子奶奶年轻那会儿叫什么名字吗?”

    两个女孩子都摇头。

    “叫五可儿。”

    两个女孩子都笑起来,觉得五可儿这个名字跟那个瘪嘴的老太太实在是太不搭了。

    “你们笑什么?就叫五可儿,五可儿年轻时那可是咱村上的大美人儿呢。小芳她爷爷当年娶了这个美人儿,村里的后生们哪个不羡慕啊。你爷爷对你奶奶也真是疼爱,啥重活儿也不让她干。那时候小芳家有好几垧地呢,按后来划成分,都可以归为富农。嗨!哪知道咱这地方那一年竟闹起了胡子,胡子来小芳家抢东抢西倒也罢了,又一眼看上了你奶奶五可儿,想带走,你爷爷红了眼,抡起棒子拼了死命护着你奶奶,自己却让胡子一枪给打死了。胡子一看出了人命,也吓得不轻,一窝蜂似的跑了。你奶奶当时那个哭啊,哭得死去活来的,三天粒米未进。郎中来看过了,发现她肚子里面已经怀上了孩子,就是小芳的爸爸。你奶奶得知自己身怀有孕的消息,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跟你太奶奶要吃的,吃了满满一大碗白面疙瘩汤。小芳你不知道,你爸爸是三代单传,你爷爷那一辈儿哥一个,你太爷那一辈儿也是哥一个,所以呀,当你爸爸落草儿的时候,你奶奶高兴得直哭,说:德厚啊德厚,咱们老王家有后啦!后来,你太爷和你太奶先后都走了,你奶奶一个小脚女人哪里能下田干活儿呀,只好一年卖一点儿地,换些钱粮,养活你爸爸一天天长大。得亏你奶奶卖了地,到解放时,你们老王家才划为贫农。”

    听秀萍奶奶的讲述,王丹宇忽然觉得自己小脚没牙的奶奶变得不寻常起来。

    “你爸爸长得随你奶奶了,仪表堂堂的,可是孤儿寡母的,家里穷啊,哪能娶得上十全十美的好媳妇。小芳子我说你妈你可不要不爱听,你妈长得就是不如你爸好看,还是个病秧子,生了你以后就再怀不上娃娃。我刚才都说了,你们家是三代单传,到你这一代,就只有你一个女娃娃,你奶奶能不急吗?总背地里说你妈是一只下不出蛋还占着窝的母鸡。这下子可好,母鸡下不下蛋且不说,连公鸡也没了。你奶奶,我看是心都已经死了,闹不好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听大奶这么说,王丹宇急了,跳下炕沿就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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