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张戍来到了第六层。在第六层中寻觅半晌之后,张戍翻到了一本旧书。这本书之所以旧,因为他是本人的手稿装订而成。书籍很旧,但是封面很新,或者是因为常年没有人翻阅,所以这本书外表看上去很新。
这本书没有名字,只是在封面上手写着几个字——慧空手札。翻开封面,里面没有任何的简介或者序言,直接就是内容。“这本手札大概就是这位叫慧空的僧人的笔记之类的了。”张戍如是想着。
张戍曾在八层的时候看到过释门历代讲经首座及首座徒弟的名录,在那份名录中张戍曾看到过“慧空这个名字”,他是释门第八代讲经首座的一位弟子。张戍之所以对这个名字记忆深刻,是因为那本名录上的其他人都有一些简要的介绍,但是这位慧空只有一个名字,没有生平,没有生卒年。
翻开这本书之后张戍越看越心惊,这本手札上写的东西太不寻常了。根据书中那位慧空僧人的笔记来看,他仿佛是在质疑,质疑释门、质疑佛法、质疑释门初代首座摩柯祖师。没有什么人是不容质疑的哪怕是圣人,可是一位潜心修佛的释门僧人居然在质疑自己的信仰,质疑整个释门最敬若神明的人物。比如他质疑释门所谓的渡人到底是要将他们渡向哪里?摩柯祖师到底是在渡化他人还是在渡化自己?摩柯祖师的佛法是从何而来?这样的质疑之声几乎贯穿了整本书。
而在这本笔记中,慧空还在探索和猜测着释门的由来。在释门佛法之中有“极乐世界”一说,慧空觉得所谓“极乐世界”可能并不是心中的一方净土,而是有可能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世界!
也难怪这本书不经常被人翻阅,这本书在释门内部没有被禁已经是释门的宽宏仁慈了。不夸张的说,这本书完全可以贴上“反书”的标签,当然所反的只是释门而已。
放下手中的这本手札,张戍立刻去了八层,他想去八层看看有没有这位叫“慧空”的僧人的记载。
这些天里张戍虽不是翻遍了藏经阁的书,但是也大致翻阅了一遍六七八三层中有可能出现自己的图书,并没有太大的收获。如果说有收获的话,大概就是那本《摩柯祖师传记》和这本《慧空手札》了。现在张戍已经不抱有太大希望了,不如趁现在去看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机会难得嘛。
张戍来到了藏书阁八层查阅着可能和这位慧空有关的资料,终于在一本《延德生平》中找到了一点点记载。
延德和尚是释门的第八代讲经首座,而那位慧空僧人就是这位延德和尚的的徒弟。在那本《延德生平》中有一小段文字的记载:“延德祖师任首座第四十九年,其徒慧空妄议佛祖、非议佛法、辱没释门,延德祖师以无上法力囚其徒慧空。”
张戍找遍了八层只找到了有关慧空僧人的这么一点点记载,再无其它资料可查。按说作为一代讲经首座的徒弟,怎么说也会在释门的历史上留下一笔,但是这位慧空僧人似乎被从释门中抹去了一般。那一小段的记载也没有延德祖师把慧空囚禁在了什么地方,也没有说被囚禁到了什么时候,或者是在被囚禁的时候圆寂了?这些都没有记载。
“看来这位慧空犯下的罪过可是不小啊,不然也不会连一点记载都没有。”张戍心想着。
“施主,要闭阁了。”这时候八层中想起了那位和尚的提醒之声。
张戍放下了手中的《延德生平》想八层的入口处走去,和那位和尚行礼之后转身欲下楼时忽然转身问那位和尚:“敢问大师,您可知贵教的慧空禅师?”
张戍问的很突然,那位和尚听完之后明显出现了神色的变化,有不解有警惕。神色的变化只在一瞬之间,旋即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施主,马上要闭阁了。如果您看向看什么的话,明天请尽早。”
张戍笑了笑转身下楼去了,那位中年和尚转身看向张戍下楼的背影微微皱眉。
既然对方不愿意说,张戍也没法去逼其说。但是和尚那样的反应本来就说明了一些问题,“慧空”这个名字或许就是贺灵山的禁忌,或者是某种不能提的存在。
第七天、第八天张戍在藏经阁中依旧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也没有在看到有关慧空的记载。甚至当张戍再次回到摆放那本《慧空手札》位置的时候,发现那本手札也不知去哪儿了。张戍这就更不懂了,如果这本书是禁书的话那为何现在才收起来,这明显就是不想再让自己看了。可是自己已经看过了,这时候再收起来不是多此一举么,或者说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看过了?
第九天,张戍准备再去藏经阁去看看,如果再找不到有价值的书籍就放弃。从六层开始,张戍在一排排书架之间来回浏览着,然后是七层,最后是八层,终究还是没有找到什么又价值的东西。张戍摇头叹气,这一趟贺灵山之行除了加深自己心中的疑惑看来是要无功而返了。张戍不自觉地看向了八层通往九层的那扇小门,他觉得九层中一定藏着释门很重要的秘密。他想上去看看,可是如果硬闯的话肯定会被发现的。说不定自己刚一推开那扇小门,就会有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拦住自己。如果只是劝自己回去还好,若真实因为自己的妄为而对自己动手,怕是不好啊。
正在张戍准备收回视线转身小楼的时候,那扇让张戍神往的小门忽然“吱吖”一声自己打开了。小门口面有微微的亮光,那亮光深深地吸引着张戍、诱惑着张戍,但是张戍依旧没有迈开登楼的脚步。
“施主,请上楼一叙。”一道苍老的声音从那扇小门中传了过来,那声音苍老至极,就像两块极为粗糙的木板摩擦发出的声音一般。
那声音让张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是又是那么有吸引力。“既然有人邀请,那就不算自己贸然硬闯。”张戍心想着,然后迈步踏上了那通往九层的阶梯。
后脚刚刚从那小门中跨过去,“嘭”地一声两扇门就关上了。张戍顺着那微弱的灯光拾阶而上,终于踩到了九层的地板之上张戍转身望向整个九层。这藏书阁九层的景象和张戍想象中的完全不同,这场景让张戍一辈子都难以忘记。
整个九层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书架,更没有一本书。正中间摆放着一张书案,书案上摆放着一本书,书案后面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盘坐着一个人。
虽然油灯灯光不是很亮,但是张戍还是一眼就能看清那坐在蒲团上的人的模样。那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僧衣,与贺灵山上那些和尚穿的普通僧衣别无二致。如果有不同的话,那就是这件僧衣虽然很旧了但是却干净地一尘不染。
穿着僧衣自然就是和尚,而这位和尚面容枯槁,脸上皱纹堆积。张戍从没有见过如此苍老之人,不知道一个人到底能老到什么程度才会如此这般。张戍甚至觉得,如果现在这九层之上有窗户的话,一阵风刮过来,这位和尚就会如沙尘一样随风飘散。
张戍静静地站在楼梯口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施主,既然来了何不坐下聊聊。”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在这空旷的阁楼中回荡着,分不清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这房间之中只有自己和眼前这位面容枯槁的僧人,不是张戍自己说的那自然就是那位僧人说的。
第169章 、论对错
“晚辈张戍拜见前辈,敢问前辈尊号?”张戍来到了书案之前恭敬行礼。不管这位面容枯槁的老和尚是谁,恐怕辈分都不会低,以晚辈相称不会有错的。
“繁缛礼节就免了。尊号?我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我都快忘了别人是怎么称呼我的了。我只记得很久以前师父叫我小慧空,后来我被师父囚禁在这里之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和尚的声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很可能会被风吹散,像是气息微弱,又像是对说话有些陌生故此才又慢又弱。
声音很小、语气缓慢,但是落在张戍的耳朵中却声如炸雷。自己刚刚看过了《慧空手札》,还在藏经阁中遍寻有关慧空的记载,只找到了那么一小段记载。当自己在心中对这位“慧空”充满了好奇的时候,才发现这位至少在自己心中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物居然就在自己的楼上,仅仅和自己隔了一层楼板而已。莫不是这藏经阁的的九层就是一座囚笼,囚禁着这位释门书籍上着墨很少的充满传奇的慧空和尚?也难怪这九层会被禁止进入,这说不上是释门最大的秘密,至少也是释门不可为外人道的秘闻。
现在的讲经首座弘一是释门第十代讲经首座,而慧空和尚是第八代讲经首座的徒弟。按照这个辈分算的话,现在的讲经首座还要喊这位慧空和尚一声“师叔”。至于年纪的话,恐怕至少也得有两百岁了吧,这简直就是一尊活化石。
“您就是延德首座的徒弟慧空大师?”张戍轻声问道。虽然明知道释门不会再有第二个慧空,但张戍还是宛在梦中,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
“阿弥陀佛~家师法号延德。”慧空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嗯~那这~这里就是您被延德首座囚禁之所?”这么当面问或许会有些冒犯之意,但是现在张戍却是有些担心,如果这里是延德首座囚禁慧空的囚笼,那自己该怎么出去?这样一座囚笼慧空大师都被囚了一二百年,自己可别出不去啊!“晚辈不是刻意冒犯,只是~”张戍也察觉到自己这么直言多有冒犯之举,赶忙解释。
“这里并无禁制,也没有什么限制。当年家师让贫僧在这藏经阁九楼思过,什么时候贫僧想明白了才准寻贫僧离开这藏经阁。只是贫僧让家师失望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想明白。阿弥陀佛~”慧空在阐述自己往事的同时,也是在为张戍解惑,这里不存在禁制,想离开就能离开。而慧空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是因为谨遵师命罢了。
张戍心中轻轻缓了一口气,他还等着回贺灵山和赵筱岚呢,可不能在这里整日与一位面容枯槁、几近油尽灯枯的和尚整日相处在一起。立于书案前的张戍看到了书案上的那本书,正是之前张戍看到过的那本《慧空手札》,“大师,这本手札是您所著?”张戍注视著书案上的那本书。
慧空低下头,看著书桌上那本没有被翻开的书籍。慧空伸出一只干枯的手掀开了书案上的书:“这是贫僧闲来无事乱写的,施主还是第一个看过他的人呐。”
“大师您知道我看过这本书?”这句话刚说出口张戍就后悔了,如果不是知道自己看了这本书,恐怕也不会把这本书收起来。自己这话问的真的是太美一点儿技术含量了。
慧空边用那干枯的手翻阅著书案上的书边说:“这手札自我写成之日起就一直被我待在身边,当年师父他让我自囚于这藏经阁九楼之后,这本手札也就一直跟我在这九楼中待到现在。前些天施主来到藏经阁后,我看施主不为经文不为功法,似乎是对我释门的历史很感兴趣。而且,自从我自囚于这藏经阁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释门之外的人。贫僧对施主很好奇,于是便把这本手札放到了下面,如果施主看到了这本手札便是你我有缘,如果施主与这手札擦肩而过,那我与施主便没有这般缘分了。如今看来,我与施主还算有些缘分呢。”慧空说的很慢,翻书同样很慢。
张戍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看到这本手札的时候这本手札表面看上去很新,像是从没被人翻阅过一般。而且这样一本有些大逆不道的手札居然可以放在那里,本就让张戍感到十分好奇。现在知道了,这本书就是一个鱼饵,引自己上钩的鱼饵。
“多谢前辈赏识,让前辈费心了。”这么一位活化石级别的释门大能,而且张戍看到这本手札之后就一直对这位慧空僧人十分好奇。现在能见到真人,张戍自然有很多事想问,有很多话想说,比如慧空在手札中谈到的“极乐世界可能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世界”这个观点,和释门、道门来自另一个时空有些相似之处,是这慧空知道些什么,还是他想到了什么呢?尽管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张戍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当年就是因为贫僧说了这些,才被师父勒令自囚再次。师父让我想明白,可是我想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我错在哪里,我始终没有想明白。佛祖就不可说么?佛法就不可辩么?是佛祖不准说,还是那些敬畏佛祖的佛子不让说?我想以佛祖的大胸怀,岂容不下几句闲言碎语?小施主你看过贫僧所写的这本手札,您怎么看呢?”慧空停下了翻书的手,将那手札拿在手中来回打量。片刻后接着说道:“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和人说话了,难免话多了一些,还请施主不要见怪。”
这绝对是释门秘闻,现在由当事人亲口说出来张戍本就心中震撼,尤其是这么多年一二百年过去了这位慧空和尚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何方。重要的是让自己来评判是非,这可是让张戍诚惶诚恐啊,“大师,晚辈惶恐。晚辈非释门中人而且年纪尚幼,岂敢妄加评判。”
张戍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儿言不由衷的,他确实不便对释门的私事妄加评判,但是却也很想知道这段密事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一定不仅仅是囚禁一位口出狂言的和尚这么简单。
“贫僧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或许正是因为贫僧乃当事人。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施主非释门之人,或许会看的更明白一些。”慧空缓缓说道。能看清自己在庐山之中已经难得,还能知道谁是山外之人并虚心请教,这份魄力倒也是难得。
张戍思虑片刻之后对慧空深鞠一躬:“晚辈斗胆,如有不妥或冒昧之处还请大师见谅。晚辈有幸看过大师的手札,晚辈认为大师的这些言论并没有错。”这不是阿谀奉承,这是非常诚恳的肺腑之言。
“既没有错,为何师父当年然我自囚?是师父错了?”慧空枯槁的脸上漏出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配上这张脸,实在不是那么好看。
张戍盘膝坐在了书案前那光滑的木地板之上,整理整理衣服接着说道:“晚辈认为延德祖师也没有错。”
“我无错,师父他亦无措,那错在何处,错在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