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源点了点头。
刘三全又问:“可是肺痈多是热证,所以千金苇茎汤处方上会有些寒,这不会对悬饮病人造成影响吗?”
高源看他一眼,道:“是桂枝,我加了桂枝。”
“通阳……”刘三全有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刘三全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他又问:“那也不能好的这么快吧!”
高源伸出两根手指:“两点,第一我在处方上用的量并不小,其次我连开三剂,要求她每两小时服用一次,到今日中午三服药已经服用完成。速效攻之,一鼓作气,排除饮邪。”
“其次,病人身体底子挺好。虽患病月余,但昨天她仍旧能发烧。这代表正气尚存,还能发热抗邪。若是连发热都做不到,那才是真的棘手。”
刘三全沉默了一下,抬头突然问:“你不会真比赵焕章还厉害吧?”
高源礼貌性地微笑一下,转身进了屋。
刘三全想起了高源昨日在张远材面前说自己有把握的场景,当时他还以为这年轻人在吹牛。
现在一看……
刘三全嘬了嘬牙花子,赶紧跟上去了。
老太太目前情况挺稳定的,三剂药下去,热退,胸痛、肋痛、频咳、气短均愈,食量增加了,也能下地走路。只是仍然有盗汗,咳嗽也未痊愈,舌光红无苔。
这是气阴已伤,高源在原来的方子里面加了一两太子参,五钱赤芍。再开了三剂。
老太太非常热情地邀请高源和刘三全留下吃饭,而此时,得知消息的张远材匆匆赶回了家。
高源见张远材那着急忙慌的紧张模样,他转身对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已经吃过午饭了,不打扰了。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张老太太:“这就走了?哎,留下吃两口,喝点酒也行呀。”
“不了不了。”高源转身离开,待经过张远材身边的时候,他说:“给老太太的二诊方,我放在桌子上了,你照方抓药就好。要是有问题,可以再找我。”
“哎!”张远材却突然喊住了高源。
高源转身,看向张远材。
张远材看着高源,心中不免感动,他挤了挤笑容,说:“高大夫,留下吃个饭吧。”
高源摇摇头:“不打扰了。”
张远材道:“你是我娘的救命恩人,又特意跑了两次,一分钱都没收。如果我们连饭都不招待一顿,就太说不过去了。”
高源看了看张远材,又看向用力点头的张老太太,再看看正在舔嘴唇的刘三全。
随即,他露出了微笑,点了点头。
……
饭毕,高源没有停留,他站起身:“饭菜很好,谢谢招待。我还有事,不打扰了。”
说罢,不等人家挽留,高源转身出门。
还在往嘴里塞水饺的刘三全,赶紧扒拉两口,嘴里呜呜着,追着高源跑出去了。
人都走了,张老太太还说呢:“这高大夫,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好,人也这么好,还这么懂礼儿,真是难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结婚。”
张远材听得一阵烦躁:“娘,你以后还是少管他的事,也少跟他来往。”
张老太太不解:“为啥?”
张远材道:“他叫高源,你不记得了吗?我们乡里唯一的大学生,那个当了干部,又叛变的高源!”
“啊?”张老太太吃惊地看向儿媳妇。
儿媳妇对她无奈点点头。
张老太太着急道:“不能吧,我看他不像坏人啊。这么好的年轻后生,怎么可能是坏人呢?是不是弄错了呀,哎,远材,你说是不是弄错了呀?”
张远材被说的烦躁起来,大声道:“你问我干什么?我上哪儿知道去!”
张老太太一滞,而后怒道:“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第十一章 我来抠
联合诊所。
刘三全擦着嘴上的油花,平时过年过节,都难得能吃上肉。也得亏张远材家里条件好,今天他是沾高源的光了。
他赶紧把高源请进去,称呼也变了:“来来,高大夫,你是头一次来我们联合诊所吧,我给你倒杯水啊。”
高源环顾四周,内心感慨,这么多年了,他又回到了这个起点。
刘三全把自己的搪瓷杯子涮了涮,然后倒了杯水,给高源拿了过来。
高源拿出自己的小包,说:“我今天是过来给村里人抓药的。”
“哦,好。”刘三全朝里面喊:“何雨,出来登记,照方抓药。”
“哦。”里面答应一声,跑出来一个扎着辫子的姑娘。
何雨,联合诊所里唯一的打杂工,女性,18,未婚。负责抓药,登记,收钱,搞卫生,晾晒药材等各种杂活。
何雨出来,对着高源点点头。
高源把小包递给她,想到了上辈子他刚进来就是跟何雨一起在联合诊所打杂。他干粗重活儿,女同志干轻快活儿。
何雨拿出诊疗本,一一登记,按照方子收费两成。
新中国成立后,几千年来,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民群众第一次翻身当家做主,所以大家的积极性特别高。
积极性一高,创造性也就来了。从晋省高平米山乡开始,人民群众自发弄出了一个集资办医疗的举措,而后推广到了全国。
每个高级社的筹款金额是不一样的,拿高源他们高级社来说,是每人出每年出一块钱,再从高级社的公益股里面再出一块钱,这样每人就有两块钱了。
把这些钱集中在一起,跟联合诊所签约。以后每次看病抓药,集资的公益金里面出八成,剩下两成由自己支付。
这就是集资办医疗。
这种模式,极大程度解决了没钱看病的难题。几千年的历史中,还从未有过底层老百姓不用为没钱看病而发愁的。
这就是群众的智慧,人民的力量!
高源问何雨拿了纸笔,他要把杨家爷爷的二诊方写出来,这是他负责的。杨家爷爷的水肿是消得差不多了,但是脾肾之伤,还需要治疗。
高源处以六君子汤,去甘草,加苍术、厚朴、炮姜、熟附子。写完之后,他把处方和杨家爷爷的诊疗本交给何雨同志。
这时,刘三全端着自己药箱子出来了,他对高源道:“高大夫,下午我要去乡里巡诊,就不招待你了。”
“好。”高源点了点头,高级社跟联合诊所的大夫是有协议的,需要定期去村里巡诊治疗。平时五天一次,农忙时候三天一次。
刘三全正收治东西呢,外面走进来一人,年纪也不大,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哎,胜利来了啊?”刘三全向那人打招呼。
那人板着脸,提醒道:“工作的时候,要叫同志。”
刘三全无奈道:“好,胜利同志。”
李胜利点点头:“三全同志好。”
刘三全给高源介绍:“这是我们诊所的李胜利大夫,下午是他在诊所坐诊。”
高源看向他,伸出手:“你好。”
李胜利伸出手,询问:“你是……”
高源与他握手:“高源。”
李胜利眼睛微微一眯,手上突然用力,就怕高源跑了似的:“你就是高源?久仰你的大名。”
感受到手上传来的压力,高源神色未变,他说:“我也是。”
李胜利疑惑问:“你也久仰我的大名?”
高源道:“我刚从复村回来,听杨家爷爷说起过你。”
闻言,李胜利脸色稍稍一僵,手上也没再用力了,高源趁机抽手。
李胜利转头问刘三全:“病人怎么样了?”
刘三全道:“你问高大夫,后来是他接手的。”
“高大夫?”李胜利有些奇怪这个称呼。
高源道:“从昨晚到今天,杨家爷爷连续尿了好几次,现在水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李胜利立刻问:“我的药管用了?”
刘三全无语地看他:“你觉得呢?”
李胜利脸上爬上了一抹尴尬。
刘三全道:“你呀,真得谢谢人家高大夫,昨天你是没看到杨家爷爷那样,比之前肿多了,都没人样了,一滴尿都出不来。连脑子都不清楚了,再拖下去就真的危险了。”
李胜利皱了皱眉道:“什么话!谁要谢一个叛徒?”
刘三全看向了高源,但他在高源脸上并没有看出什么反应。
此时,门口进来一人。
“有大夫没?”老人哼哼唧唧进来了。
“哎,是你的病人。”刘三全赶紧转身进屋了。
李胜利则上前扶住了老人,他道:“周大伯,你还是肚子不舒服吗?”
周大伯抬头看李胜利,又往里面看了看,他问:“今天又是你值班?”
李胜利点点头。
周大伯难掩失望之色:“没别人了吗?”
李胜利朝里面努了努嘴:“刘三全大夫也在。”
周大伯捂着肚子,难受地问:“老沈大夫不在吗?赵焕章啥时候回来啊?”
李胜利摇了摇头。
周大伯捂着肚子,长吁短叹地坐了下来。
李胜利说:“周大伯,要不我再帮你看看吧。”
“别了别了。”周大伯连连摆手:“我被你给弄怕了。”
这就很尴尬了,李胜利干笑两声,然后往里面喊:“三全同志,你要不出来看看?”
周大伯摇头:“不也一样没用吗?”
刘三全带着尴尬的表情出来了,他道:“周大伯,你的便秘还没好?”
“你说呢?”周大伯成了苦瓜脸:“我都憋得想死了。”
刘三全和李胜利两人齐齐搓手,尴尬掉了一地。
刘三全看向了一旁的高源,他问:“高大夫,要不你帮帮忙?”
不等高源说话,李胜利就道:“你疯了?你想把我们的人民交到这种人手上?”
刘三全道:“那不然你等沈丛云大夫回来?”
李胜利摇摇头:“一个富农,还是个留用人员,一天到晚就知道混日子的老油子,你能指望他?”
刘三全无语道:“那只能等赵焕章回来了。”
李胜利道:“地主能有什么好心思?”
刘三全一摊手:“那你来吧。”
李胜利顿时一噎。
高源看的一阵无语,别看这小小的诊所才四个大夫,但里面矛盾非常大,关系错综复杂,非常不团结。
高源知道,再过半个月,他的第一个挑战就要来了。
那就是今年的流行性感冒。
为什么高源印象会这么深呢,因为这次感冒患病人数很多,而农村的医疗资源又很匮乏。很多偏远乡村根本得不到看病的机会,所以居然发生了多起求神问药,烧符水,喝香灰的恶性事件。
不仅没能治好病,反而害了很多人的性命。
这一世,高源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而要杜绝这样的烧符水的活动,就要保证群众能得到医疗救治。
而要保证医疗,最先要解决的就是联合诊所内的团结问题!
病人周大伯痛苦地说:“你俩别吵了,谁能让我拉出来,怎么着都成,我认他当祖宗都成!”
李胜利正色道:“哎,不能这么说话,咱们都是同志,是平等的。”
周大伯都要崩溃了:“我不想要平等,我就想拉屎,每天都得用手抠啊,我媳妇都不愿意搭理我了,抠都没人给我抠了,我……我……”
周大伯都带上哭腔了。
高源捏了捏脑袋,他说:“这样吧,我来给你看。”
李胜利断然道:“不行!”
周大伯怒道:“这不行,那不行,那我怎么办?你来帮我抠屎啊?”
谁料,李胜利竟真的点了点头,撸起袖子道:“可以,没问题。来,周大伯,我们去茅房。以后,你要是拉不出来,尽管来找我。你媳妇不愿意干,我愿意!”
高源和刘三全都惊呆了。
连周大伯自己也惊呆了。
第十二章 桂枝汤加味
周大伯也没想到他媳妇都不愿意帮他做的事情,这个不占亲不带故的年轻人居然愿意,周大伯可是狠狠地震惊了一下。
但高源知道,这事儿李胜利真干的出来。
李胜利医术水平是真的不高,撑死也就是一个学徒水平。但他是整个联合诊所里,最有积极性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出身是整个诊所里最好的,他是贫农,又是军人复员,所以思想觉悟很高。
他对群众是有春天般温暖的,给病人治病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脏,有病他也是真敢上。
但他也有缺点。
一个是文化水平很低,连大名都是连队指导员给起的。他是在部队扫盲文化班里学的字,日常生活勉强够用,但面对晦涩难懂的医文就差太多了。
第二他心气很高,也有自己的小骄傲,看不上诊所里这些地富分子。所以他是跟着刘三全学的,可关键刘三全自己都不是明白人,倒数第一跟倒数第二学,能学出个啥?
周大伯忙摆手:“别了别了。”
李胜利高高卷起袖子:“没事,我真不嫌弃。”
周大伯紧张地捂住了腚:“我嫌弃!”
高源也听得一阵阵心累,他道:“你抠也不是个事儿啊,你还能天天抠啊?”
李胜利点头:“我能啊。”
高源问:“那你能抠多少啊?”
李胜利道:“有多少,我抠多少。”
高源都接不上话了。
周大伯死死捂住腚,听着这惊人的交谈,他给吓坏了,都吓出羊叫声:“达咩……”
李胜利抓住周大伯,热情地说:“没事,我不怕脏。”
周大伯紧紧抓着桌子,用绝望的眼神看向高源。
高源赶紧上前拦:“他是病了,你再怎么抠,病还是在的,人还是不舒服的。”
“是吗?”李胜利看向了周大伯。
周大伯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
高源问他:“难不成你真打算让他一直病下去?”
“我……”李胜利顿时一噎。
周大伯赶紧问高源:“后生,你会治病?”
刘三全在一旁助攻:“哎哟,你这话说的。隔壁张远材的老娘,你知道吧?那都病成什么样了,只吊着一口气了。市里的大专家都没法子,这高大夫过去,昨天给的药,今天就没事了。”
周大伯惊讶道:“这么厉害!”
李胜利也露出错愕之色。
刘三全指了指门外:“不信你们去看看,那老太太估计还在门口晒太阳呢。”
周大伯忙对高源:“那这位大夫同志,你快给我看看吧,我这都快